两家求合葬:《孔雀东南飞》语言博弈探析
2014-08-15霍文博
◆霍文博
(吉林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汉语国际教育专业2013 级)
“两家求合葬”,我国古代著名的汉乐府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便是语言博弈的一个经典案例,值得我们运用语言博弈的相关理论进行初步的探究与分析。《孔雀东南飞》一诗的情节内容,所涉及的语言博弈的语境主要有三个:别离、抗婚和殉情。语言博弈主体间的关系分别是:夫妻、婆媳、母子(女)和兄妹。语言博弈的具体形态为:“别离”中刘兰芝对焦仲卿、焦仲卿对焦母、刘兰芝对焦母;“抗婚”中刘兰芝对刘母、刘兰芝对刘兄;“殉情”中刘兰芝对焦仲卿、焦仲卿对焦母。从实际情况看,这些人构成了利益共同体,体现着语言博弈的关系准则。在具体的语境下,在语言博弈过程中,关系准则说明的是交际资质,它决定着博弈主体方的话语权力和支配地位。这里,所谓的交际资质,是指说话人的身份、地位、家境,以及接受教育的程度等诸多主客观要素。只有明晰了语言博弈主体间的这种关系准则,才能对人物在博弈过程中语言运用的手段、策略做出科学而合理的解读。
根据博弈的性质,结合语言博弈的语境,在关系准则的支配下,我们可以将《孔雀东南飞》一诗中语言博弈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对抗性质的,像刘兰芝和焦母、刘兰芝和刘兄、焦仲卿和焦母;另一种是合作性质的,像刘兰芝和焦仲卿、刘兰芝和刘母。通常情况下,博弈强调对抗性,侧重于双方矛盾冲突的展示。因此,具有对抗性质的语言博弈在该诗中发挥着主导作用。它能够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决定矛盾冲突的性质,并揭示出作品的主题。相形之下,合作性质的博弈只能起着补充和完善情节的作用,同时也可以使人物的形象更加丰满。
出于封建家长制的威权,语言博弈的主体方,为了达到压服对手,并使之屈服的目的,无论焦母,还是刘兄,所采用的手段都是非常单一的,缺乏语言博弈所需要的层次感和应变性。综观全诗所展示的语言博弈过程,就是以威胁和恐吓为主,辅之以哄骗和顺从。语言博弈的主体方之所以采用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方式来处理家庭复杂的感情纠葛,无非是想凭借自己的地位,取得话语的支配权,从而在博弈过程中,居于主动。然而,可悲的是,由于语言博弈的主体间的关系是家人,属于内部矛盾纠纷。这样,在亲情的掩盖下,连最起码的语言博弈试探这一关键环节也干脆忽略了,而代之以直接的诉求:“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同理,作为一家之长的刘兄,对妹妹刘兰芝合情合理的婚姻选择,由于不符合自己的心愿,自然也“怅然心中烦”,对处于两难之中的刘兰芝直接发问:“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这样,焦母与刘兄,打着亲情的幌子,借助封建礼教的外衣,凭借封建家长制的特殊地位,迫使对方屈服,似乎占据了主动,取得了语言博弈的主导权。这种表面上的胜利,从诗作的结局看,并没有取得博弈应该达到的双赢效果。这是因为,作为语言博弈的主体方,在关键性的问题上,缺乏灵活性,没有做出原则上的妥协与让步。即便是屈服的一方,迫于封建家长制的淫威,也仅是形式上的屈从。语言博弈的主体之间,只有对抗而没有合作,因而悲剧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用相关的语言博弈理论分析,这种不得体、不恰当的威胁、恐吓与哄骗、顺从,属于语用失误。在失误度的掌控上,有失恰当的比例。所谓语用失误度,是指语言博弈的主体方,为了实现双赢的目的,在误判的前提下,所采用的言语策略的错误指数。就其程度,再结合话语成效而言,有轻微失误、一般失误和严重失误之别。在《孔雀东南飞》一诗中,焦母对儿子焦仲卿的哄骗,当属语用严重失误的典型。刘母对女儿刘兰芝是否再婚问题上的顺从,则是轻微失误。而焦仲卿对刘兰芝的误解、反讽,便是一般失误了。根据博弈的游戏规则,博弈的主体之间应是利益共同体,二者互为表里。在博弈过程中,当对抗取代合作,并起支配作用时,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对于语言博弈过程中出现的语用失误,就要根据酌情的原则,及时进行策略调整,将对抗与合作的比例数值保持在一个合理的度上。酌情原则,通常由忽略准则和补救措施两个方面构成。在具体的语境下,忽略准则适用于轻微失误和一般失误的一部分,补救措施则适用于严重失误和部分一般失误。
《孔雀东南飞》一诗,语言博弈主体方出现严重失误的要数焦母。在明知棒打鸳鸯不成的情形下,她摆出封建家长的一副嘴脸,以势压人,企图使儿子焦仲卿屈从自己的意志。但在沟通不顺畅,在儿子倔强的言辞恐吓下,她却采用了哄骗这种荒谬的补救措施,来挽救危局。她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语言博弈在采取补救措施时,要求主体方的言语要真实,且时机和场合还要恰当。可悲的是,焦母对儿子与其采取的不合作的消极抵抗态度心知肚明,却恰恰还在使用语言博弈过程中最忌的白色谎言进行补救:“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在夫妻感情没有破裂、甚至非常牢固的情况下,用这种谎言来诱骗已经成年的儿子,达到拆散他们夫妻关系的目的,自然是不能得逞的。尤其是当儿子焦仲卿将自己准备殉情的信息透露给她时,焦母更是错上加错,故伎重演,将谎言又重复了一遍,结果语用一再失误,自然得不到儿子的合作。“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可怜体无比”也好,“窈窕艳城郭”也罢,在“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刘兰芝比照之下,焦母的白色谎言不堪一击,不攻自破。因此,我们认为,这种补救措施只能加重焦仲卿对她的更加不信任,无形之中加速了悲剧的进程。
语言博弈,当然需要语境这个平台。从《孔雀东南飞》的情节看,有“别离”“抗婚”和“殉情”三个场合。归纳起来,这三个场合所涉及的语境类型就有两种:一是日常交际;一是谈判交涉。理论上讲,前者以联谊、沟通为目的,以一般交往、交换看法为主要特征。在语言博弈所关涉到的言语行为指向性上,它侧重于以言指事。“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关于再婚的问题,母亲是持肯定态度的。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刘兰芝并没有断然否决母亲,而是采取了静观待变的“拖”的战术,以言指事,借此挽救自己的爱情。后者则以据理力争、慎言善变为主要特征,目的是压制对手。因而在言语行为的指向性上,有着以言行事和以言成事的差别。这通常是由语言博弈主体方偏向于“据理力争”、忽视“慎言善变”造成的。在“殉情”这一语境中,在刘兰芝再婚这一事实无法改变的情况下,焦仲卿的“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的一句抱怨,将刘兰芝推向了万复不劫的境地,逼迫刘兰芝只能以言行事,在爱人面前表露心迹:“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最后,忠于自己的爱情,践行了诺言。相形之下,将刘兰芝推向死地的焦仲卿,在得知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后,也被迫以言成事,万般无奈,只好“自挂东南枝”,借此完成了人格的嬗变,将语言博弈过程推向了极致!
[1]曾文雄.语用学的多维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
[2]郭茂倩.乐府诗集.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0.
[3]冉永平.语用学:现象与分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