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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再笔

2014-08-15钱红莉

红豆 2014年8期
关键词:罗大佑巴赫

钱红莉,又名钱红丽,安徽枞阳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九十年代初开始学习写作,出版有随笔集《低眉》《诗经别意》《读画记》《风吹浮世》《华丽一杯凉》《当我老了》《万物美好,我在其中》等。现居合肥,供职于媒体。散文随笔作品拥有大量读者,在文坛内外产生广泛影响。

罗大佑:怀念过去了的九十年代

每天上午的例行家务,是我一生中深感痛苦的事情。日子要一天一天地过,为了避免负面情绪一泻千里,必须学会自我控制,只能借助于音乐了。

一次,一边剁鸡块一边放巴赫,鸡在砧板上血肉横飞,溅得我一脸血腥,越听越烦,甩着湿手干脆跑到卧室把音响关了,还踢了一脚。简直把玉雕搁在了粪堆里。巴赫需要心静,卧在沙发上,捧一杯茶暖手……巴赫的组曲里有幻想,有离世情怀,倘若是雨天,还会叫人看见光阴和发脚……

忽然有一天,下厨房,听了罗大佑。

在水槽里给一条鱼剖鳞,或者洗小青菜,房间里有《摇篮曲》飘过来,低缓,沉吟,钢琴始终在一个键上盘旋,咚咚咚,敲得一颗浮躁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油锅已滚,过日子,如煎鱼,不过是“嗞”一声的事情。罗大佑这把喑哑的嗓子,让60后、70后无法释怀。

第一次听到《恋曲1990》,是初中三年级,怔了很久。把歌词背下来,不时化用到作文里。初中三年,没有机会接触到哪怕一本课外书——看着教师子弟拿一本本《作文选》翻,无比羡慕。80年代末,我们这边开始有《信天游》和张蔷了,可宝岛那边是怎样的五色眩迷呢,就是狂跑也追不上的。

初三下学期晚自习,我从小姨家用罢晚餐,就往老庄中学走,肩上搭一件长袖衬衫。乡广播站在黄昏的时候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节目,《恋曲1990》就是那个黄昏飘来的。一首流行歌可以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击中,并非具体到“及物”的东西,而是传递出的一种才气,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呼啸而来,让你挡无可挡,就倒下了。

要说文学启蒙,港台流行歌词算是。父母没多少文化,家里也没存一本文学书籍。每天所做的不是放牛,就是抓田草……身上的乡野气经过几十年的城市文明洗礼,都退不去,没有法子。

如今,重听罗大佑,仍有涟漪浮荡。二十多年了,一个歌者可以持续不断地触动一个人,除了他的底蕴,还有什么呢?方文山的词也好,但听过也就听过,没在心上淌一遍,谈不上余韵袅袅。一代造就一代人,每一代之间是不插电的。

我与90年代的罗大佑简直赤膊相见,是扎下根的,像一棵树,年年冬去春来,年年发芽开花,直至枝繁叶茂。多年前,在一个BBS说起罗大佑,一个同龄人跟帖,说某个早晨,原本没有醒,突然听见收音机里播《恋曲1990》,就一个激灵醒过来……后面他没说什么,但,70后都会明白,那是一种久别重逢。

我喜欢的罗大佑,永远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90年代的罗大佑。因为距离,所以美好。

余光中的《乡愁四韵》原本简洁平凡,以四组排比对叠思念的情绪,罗大佑以非凡的理解力重新赋予它生命,演绎得那么好。怎样个好法,讲不出。那些平凡的字词,乘着笛声的翅膀飞翔,越飞越高,然后不见,徒剩蓝天白云。原来,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一遍一遍,听得人低回不去。

其实,不再剁鸡块的时候,也听罗大佑,尤其上班之际,但凡碰到写得奇差又非发不可的稿件,硬着头皮删改的同时,难抑狂躁之情——事后想,长此以往,也伤肝,于是又借助罗大佑了。干脆塞个耳机,点《乡愁四韵》,还点《台北红玫瑰》。后者是野歌,不值一提,但旋律好,一步一个递进,宛如凯歌高奏一路飙进夜街,酣畅一把——不就一篇烂稿吗?何至于此?歌完了,稿子也润色好了,依然一个完美的下午。歪头望窗外,天鹅湖残阳铺水,湖畔的树木掩映在夕照的余光中,我也该回家了!小步子迈起来一阵风,可比巴赫B小调。

实则,废这么多话,还是没能说出老罗的好——凡世间,好的,美的,都叫人无语。

一个名士自诩一生都不碰葱蒜韭。好高洁啊,反衬出我们这些吃葱蒜韭的污浊不堪来。其实,葱蒜韭就是流行歌曲,是热面热汤,平凡之躯,缺一顿不可。至于高洁如巴赫,好比食菊槐玫瑰,偶一为之,是夜深更静的美好。

污浊也罢,高洁也好,不就是端个样子吗?再描再画也飞不到天上去,不如踏踏实实听听罗大佑。

孟庭苇:光阴与流逝,枯谢与永恒

薄暮的时候,带孩子散步,一条小路边,泊着一辆“粤”字头的车,从里面飘出一段旋律。暌违二十多年的老歌,犹如故人重逢,怔忡良久,甚至,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想打个招呼,也不可能。走了很远的路,情绪依然起伏不减。沿路一排排钻天杨,互不说话,一棵棵孤单地站在夕暮里,偶尔有几棵,幸被鸟窝做伴。

一样被泉水洗过的声音,单纯清澈,如梦如幻:

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清唱老歌//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依然一样盛开//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谣/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这是一首平凡的歌,讲光阴,流逝,枯谢,永恒。

哐哐哐几下,二十多年,迅速过去了——跑火车也没这么快啊!当意识到一点点地老去时,是非常痛彻的,犹如身体上的丝,被一根一根地抽去,无助,无力,好像一直下坠着,找不到一个支点歇脚。

近年,一律回避老歌。仿佛它们是故意的,在你面前刻意强化往事,逼着你不得不一次次坠入到初听此歌的情境中。

20世纪90年代初,正值十五六的弱龄,开始一点点地试笔。有一天早晨,开着广播,洗脸,江苏广播台《文艺天地》的主持人念完一篇稿子,DJ推出来的正是彼时正流行的《昨夜星辰》。龙飘飘的嗓音慷慨浑然,即便失落了什么,也显得热血沸腾的样子,有杀气,没有悔意。

主持人念的稿子是我写的。

我的文字第一次被“发表”出来……一晃二十多年了。一个写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依旧穷耕不辍。想想,尴尬不已。不愿听《昨夜星辰》,理所当然。

孟庭苇的《往事》应略早于《昨夜星辰》,孟的嗓音一路贯彻着淡淡的忧伤,倒也符合青春期的怅惘。现在,有时,做家务,会不自觉哼郑智化的《淡水河边的烟火》,是否潜意识里要帮助无告的青春再伸一次冤?

每天对镜正容,可能看不出脸部的变化,只有通过别人的眼,才能捕捉到一些不同。两位同龄女作家,常把照片放在网络上,一位早年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但近年,她的双眼皮明显耷拉下来。女人的老态,大多透过双眼释放出来。另一位,面容显松垮,呈典型的睡眠不足的蜡黄,甚至看得见毛孔。紧绷细密的皮肤自然散发出的光泽,是最美的,无需高档化妆品的庇护。所以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残忍,横蛮。年过五十的那位小说家不就拉皮了吗?

一个人显老,可能跟境遇有关,若一味养尊处优,衰老会进行得慢一点。过得不好的女性,脸上有戾气,高级化妆品都掩盖不住。岁月对经常熬夜的人更不肯放过。

说这些,跟孟庭苇的歌有一毛钱关系吗?不过是感念,我们都曾历经过“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一样相仿的年纪。

近年,老是不知觉地沉湎往事,甚至挣扎着不愿沉迷旧歌。旧歌会加速年龄的记忆,是真的真的衰老了。那么葱绿的小小年纪,仿佛一伸手,还能牵得着的年纪,就不在了。而今,除了衰老,空空如也。

20世纪80年代,没什么娱乐生活,尤其在偏僻的乡村。所幸初中时代,还有广播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今晚一刻钟》,江苏人民广播电台的《文艺天地》,都蛮不错。顺着这些电波,一路从农村来到小城芜湖——早晨,在桂家坝上小轮,顺江而下,经铜陵若干地县,黄昏的时候,到了芜湖。芜湖有璀璨的灯火,迎接我们。

记得《文艺天地》的打头音乐,放的是喜多郎的《丝绸之路》,悠扬,空灵,飘忽,仿佛一匹匹骆驼迎着朝霞走在无际的沙漠……《文艺天地》陆续出了几批主持人,最先一批叫海蓉、夏冰什么的,幕后编辑,记得两个人:苏杭,陈静。偶尔,他俩也出来主持若干,苏杭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口绵软的什物,近似哮喘的危险。陈静的声音始终怯怯的,有弱意,挺让我喜爱。后来,又来了一个女孩王芮华。终于与她有了“交集”。我的稿子被她念出来——那些平凡的字一经她的演绎,是镀了一层光,有了穿透的力量……

——当自己的习作被公布的时候,竟是无边无际的窘迫、局促,仿佛做了一件丢脸的事情被公布于众。

后来,有了一点历练,大部分时候皆显从容。也有意识到表达不准确的时候,倒是羞惭,有不配印成铅字的愧疚。这种愧疚会如影随形,一直跟我到死。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不是一种自取其辱?更是困苦而不能停歇。

到底从什么时候,不听广播的,无从记起。去年吧,偶尔从豆瓣上看见有一批人热烈议论《文艺天地》主持人的下落,我默默在电脑前感念。

——几十,几百,几千,几万个同龄人有着相同的经历,都是七十年代初的那一拨。一个时代造就一个时代的人,拥有着相同的记忆。

拥有相同记忆的一类人,简称“类人”。

七十年代初的这一拨,无一例外到了中年,鬓间白发渐生。早婚的,怕孩子已上了大学。像我这种穷折腾的,毕竟少。

活了这么大,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人一定要顺应天命,什么年龄,干什么事,像四季植物那样诚实守信。立春以后,几场雨水下过,迎春、辛夷就开了花。今天出门,便也柳如烟了——柳的芽如此鲜翠妍嫩,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再过几日,必定鹅黄初上了。这就是植物顺应了四季节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平和宁静,不曾顽抗,呈现自然之美。

人也要融进去,把自己的身心全情投进去。即便老了,双眼皮耷拉下来,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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