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的音乐思想解读
2014-08-15周剑
周 剑
《史记》为中国纪传体性质的第一部史书,此书全面记载了从黄帝至西汉时期中华民族约3000年的历史。涉及地理、天文、音乐、医学、科技、历法、人物等多角度。《史记·乐书》涉及音乐方面,且建立了中国古代官修史书的乐志体例, 但当今乐书此篇章是东汉褚少孙学者补充编入《史记》中的。《史记·正义》中唐人张守节谈及《乐书》时提到:“今此文篇乱也,升降为褚先生。”其意为,褚少孙将《乐书》编入《史记》,而非司马迁原迹的《乐书》。流行于汉代的《礼记·乐记》篇是其补充的内容。虽此篇章非太史公原本,但学者们认为与司马迁的写作意图从内容上基本一致,这从司马迁的《自序》中能了解到。转移目光至《史记》中的“列传”、“世家”、“本纪”等章中,可见许多音乐史料星布于各章中。它们就如闪烁的繁星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为这部光辉巨著点缀斑斓的色彩,映射出太史公人文主义和现实主义伟大的思想!因此,对《史记》中的音乐史料系统梳理、挖掘,便成为新的重要课题。
一、音乐与自然的关系
《自序》所说“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涉及音乐与自然的关系。《史记》这方面的思想集中反映于《律书》。《律书》对黄钟、大吕等十二律名进行释义,强调音律与自然阴阳之气相通,能决定万物生、长、敛、藏的意义,其突出表现是将十二律与八风及十干、十二支、二十八星宿相配。八风即八方之风,来自四时十二月。年、月、日、时分别用十干、十二支、二十八宿表示,依次运行,周而复始。《律书》以十二律与八风、十干、十二支、二十八宿牵强比附,旨在得出如下结论:律历,天所以通五行八正气,天所以成熟万物也。这一思想是对春秋时期众仲“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之说、伶州鸿“有和平之声则蕃殖之财”之说的继承与发挥。众仲、伶州鸿认为音乐既是“省风”而作,便能与自熟之风、气相通,便可用来“行风、宣气,使万物得以生长。这种思想虽未摆脱巫术观念而带有神秘色彩,其基本倾向还是朴素的同类相应论。《律书》则认为音乐之所以能与风、气相同,能使万物成熟,不仅由于同类相应,更是由于音乐的律吕,体现了宇宙运动。宇宙和谐的相太规律,风、气的运行必须遵循这一规律,万物的生长也必须遵循这一规律。由此可见《律书》接受了《吕氏春秋》的宇宙图式,而更突出了音乐——音律在其中的意义与作用。同时, 《长律书》还赋予“天”以意志与目的。认为以律历通风气,以律历成熟万物,便是“天”的意志,“天”的目的。这便使原本十分朴素的阴阳五行思想蒙上了浓重的神秘色彩,显示了董仲舒以后汉代思潮神学目的论的特征。根据“天人合一”的原则,《律书》认为律吕不仅是万物的根本,而且也是万事的根本,此即所谓王者制事立法,物度执则,壹禀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本禹。《律书》还认为,六律对于万事的意义突出地表现于军事。它以武王伐纣为例,说:武王伐纣,吹律听声,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而音尚宫。所谓“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杀气相并”是说从孟春(一月)之律太簇吹至季冬(十二月)之律大吕,杀气与大吕相应,象征纣王残酷无道,故张守节《史记·正义》(以下简称《正义》)释此二句为“人君暴虐酷急,即常寒应。寒生北方,乃杀气也。武王伐纣,吹律从春至冬,杀气相并,律亦应之”。所谓“音尚宫”,是说吹律而宫应,象征上下同心。伐纣可以取胜,故《正义》引《兵书》释此句,说“夫战,太师吹律,合商则战胜,军事张强;角则军扰多变,失士心;宫则军和,主卒同心;徵则将急数怒,军十劳;羽则兵弱少威焉”。而《律书》由此得出的结论则是:故云“望敌知吉凶,闻声效胜负”,百王不易之道也。 同声相从,物之自然,何足怪哉!关于“望敌知吉凶”,司马贞《史记·索隐》(以下简称《索隐》)的解释与《正义》不同,前者以为“凡敌阵之上皆有气色,气强则声强,声强则其众劲。律者,所以通气,故知吉凶也”,后者则以为“凡两军相敌,上皆有云气及日晕。《天官书》云:‘晕等,力均;厚长大,有胜;薄短小,无胜, ’故望云气知胜负强弱”。关于“闻声效胜负”,二者的解释相同,都以为此即《左传》所说师旷知南风之不竞、《周礼》所说“太师执同律以听军事而占吉凶”,《律书》说“闻声效胜负”是“物之自然”,可知此处所说虽是军事,注重的却还是音乐的物理属性,音乐与自然的关系。《律书》不仅认为“闻声效胜负”之说不足怪,而且称之为“百王不易之道”,则又可见它比《左传》《周礼》更对此深信不疑,也就有比《左传》《周礼》更严重的神秘观念。
二、音乐与人及社会的关系
《史记》认为音乐的音律既是万物的根本,也是万事的根本,这就必然涉及音乐与人的关系,音乐与社会的关系。首先,《史记》认为音律体现了宇宙的运动与和谐,既能感动自然万物,更能感动人,此即《乐书》所说“及其调和谐合,鸟兽皆感,而况怀五常,含好恶,自然之势也”、“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流通精神而和正心也”。这当然不是什么新思想,与前人不同的是,《乐书》通过五音与五脏、“五常”的比附,强调音乐陶冶情性、修养德性的作用,即所谓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食。故闻宫音,使有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在此基础上,《乐书》也要求发挥礼、乐配合的功效,以便使人们防止邪辟,走上正道:礼由外入,乐自内出。夫淫侠生于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稚项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孔子曾主张“克己复礼”,要求人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以至非礼勿思—“思无邪”,《乐书》上述文字便体现了孔子这一思想。由此可知《乐书》重视音乐对个人的作用,但认为其作用不是发展,而是防范,其目的不是使个性得到自由发展,而是使人们都合于礼的规范。所以它得出结论,说“乐者,君子之所养义也, 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史记》既强调音乐对人的影响,又重视音乐治理国家、教化人民的作用,《自序》有“乐者,易俗移风也”,《乐书》有“以为国殊州异,情习不同,故风俗博采,协比声律,以移化补短,助流政教”。与前人不同的是,它提出了以琴弦比君臣,以弹琴喻治国的理论,认为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商张右份,其余大小相次,不夫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类(《乐书》)。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谙以鸣,大小相益,辟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拜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乐记·乐本》以五音比附君、臣、民、事、物, 比君臣以琴弦、喻治国以弹琴,是阴阳家思想在音乐美学中的反映,带有汉代思潮的显著特色。
三、音乐与政治的关系
太史公以为环境对音乐和政治起着极大的作用,政治内容的安定统一为音乐兴起的首要条件。引用乐书中古书传中记载,定治功成,礼乐乃兴。即社会政治情境和音乐兴起关系密切,政治安定,事业统一,音乐就会蓬勃兴起。所以,司马迁以为音乐在维护与保持政治环境和社会安定中起重要作用。乐书中有: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只要是乐者都要节制音乐,即功业的成功、政治社会的安定,可用礼乐来调整。当时乐曲制作的行为就是节制过度的欢乐。因为音乐制作目的为适时表达内心情感,所以可以让音乐调节行为,且音乐有制约行为和表现情感的作用与反作用,若无法宣泄发自内心的感受,不合常理的行为人就会表现出来,行为表现又会使社会安定受影响。古代先王认为,人们的性情加以音乐调和可平息暴力,人民的举止行为合乎规矩与常理,才会有社会的安定团结。即音乐在维护与保持社会安定团结中起重要作用。由于春秋时期,社会进步,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有了重大变化,乐与礼关系跟着起了实质变化。因是社会分化突出,“乐坏”与“礼崩”同时发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社会基础无法保障,变得僵持,人民的生活需求无法被平和稳定的礼乐约束真正满足。因此“礼乐”在春秋时期形式即使还在,内容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此时期,频频发生“诸侯膺天子礼”的事件,主要是未建立起替代作用的社会规范,且国君的地位有巨大的吸引力和利益,同时国主维护本身利益的力量不足。春秋年间“就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表现了国主无力保护自己已得地位与利益的结果。礼与乐二者结合、相提并论,能够互相调和与平衡。由此知,作为当时高级文化的“礼乐”,可成为社会治理的高级手段。用此种高级文化手段统治者来加强治理社会的合法与合理性,转化“礼乐”为政治象征,形成理想政治,促使社会和国家运作正常,此道理即儒家提出的“礼乐与政通焉”。在“礼”的前提下孔子对“仁”的推崇才能实施,而太史公对“礼乐”推崇是为了顺应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同时也丰富了意识形态的土壤。
四、音乐与道德修养
太史公认为音乐能衡量人的修养和道德。《乐书》中记载:“君子以为礼谦退,为乐以损减,如此乐其也。”即君子有道德修养能退让谦逊合于礼的条件, 节制欢娱则符合乐的要求。说明真正懂得礼乐的人是有修养重德行的君子,认为可用音乐对欢娱加以节制,礼乐可起到对人道德方面的教化,引导人心归善。礼乐能指导人正确分辨好恶,使人懂理。君子、圣人爱好音乐的原因,就是音乐有特殊功能于人的内心情感的表达上。能感化人的内心,使人的道德修养提高,而不是对欲望感官的需求满足,用道德克制欲望,达到成就自我调和心志的目的。音乐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领悟音乐其内涵的深刻,使意念性情和悦。认为音乐有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功能,人们欣赏研究音乐是为了修心养性的。《乐书》有:“天子躬于明堂临观,而万民咸邪秽荡涤,饱满斟酌,以饰厥性。”天子到明堂观赏,万民在音乐中清除内心邪恶,取舍斟酌,修养性情,吸收活力。司马迁主张圣王明君须听颂赞与雅正的音乐。邪恶就无法侵入内心。《乐书》中有:“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表明君子喜欢音乐,达到修养德行之目标,音乐五声与人的心性息息相关。其中“古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即音乐能流通精神、动荡血脉,是端正与调和人心的最佳工具。《乐书》中说:“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即宫商角徵羽五声与人的心性息息相关,听五音能使人有正义、圣洁、明智、礼让、仁爱之心;人心会好礼端庄、宽广温和、仁爱恻隐、好义刚正、好施乐善。《乐书》中说:“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即司马迁认为音乐对内能端正辅佐心意,对外能区别尊卑贵贱,上可侍奉祖先宗庙,下可改变平民气质。音乐以感应人的内心来改变外在的行为,在人们相互沟通、情感交流上,音乐的重要作用无可替代。《乐书》中有:“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耳而后行远乎?” 在情感表达上音乐有其他艺术无法替代的作用。音乐更善于以情动人,表现和激发感情。在人的全面发展中音乐的教育作用明显,在人的修养教育中不可缺少。
五、汉代礼乐制度的与时俱进
汉武帝时期与景帝时代相比社会特征显著不同。汉初几代皇帝沿用老子、黄帝无为之治思想,景帝时社会经济稳定繁荣,人们能生息休养。从初汉至汉武帝当政70余年间,全国多了一倍人口。但表象繁荣无法说明内部平静,武帝当政时,诸侯王不乏骄态、边疆的匈奴伺机威胁,处于外患内忧的局面。黄老已完成无为的使命,无为而治思想无法应对眼前问题。墨法两家在百家争鸣时期,还不完全认同秩序和礼乐等级。儒家认为,礼之劝戒重在收拢人心。与墨家对礼乐思想的反对和法家的血腥政治忽视人情相比,儒家宽容性更大,对统治者的政治更有制衡调和性。于是在儒生董仲舒等的极力推荐下,统治者最终将目光锁定儒家。司马迁发展与承传了儒家思想,并非照搬教条的传统儒家礼乐思想。国家形势在汉武帝时期复杂化,君主对专制集权进行强化,对重臣及刘姓诸侯王威恩并施,一边标榜宣扬仁义礼智,一边铲除觊觎王位的人。武帝喜功好勇,数年和匈奴征战,沉重的社会问题赋税征兵等接连发生。刚安定的人民生活重受干扰,对人民用仁爱礼义安抚是重要的。司马迁身为史官能对不同阶段现实事物发展进程分析认清,深入思考后得出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某些观点。
[1]董菲.司马迁、董仲舒音乐思想的对比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0.
[2]司马迁.史记·乐书音乐思想解读[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9(6).
[3]蔡仲德.史记中的音乐美学思想[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19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