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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的生态意蕴

2014-08-15郭茂全

关键词:游记山水作家

郭茂全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20)

0 引言

游记是一种以轻快的笔调、生动的描写来记述游览者旅行体验的散文类型,自然山水、名胜古迹、风土人情等都是游记表现的对象,游览者的游程、游观的景物、游览者的心灵感悟都是游记表现的内容。“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从诗经、楚辞、汉赋、魏晋山水诗、唐宋山水诗与山水游记、明清山水小品乃至现当代游记,自然山水一直是文学表现的母题。散文家在登山临水时情思飞扬,意绪万端,由“游”而“记”,将自然美景与生态哲思熔铸成一篇篇脍炙人口的山水游记。在生态批评思潮中,中国现当代游记生态意蕴受到了研究者的关注。

1 现当代游记作家的山水生态情结

山水游记不仅表现以山川湖海为核心的生态景观,还表现以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为理想的生态情感。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既展示了国内多姿多彩的自然景观,又蕴含着作家饱满深厚的生态情感。

中国现当代游记作家大多怀有深厚的山水生态情结,其山水游记就是他们这一山水生态情结的符号化表征。作家们不仅亲近自然山水,还为自然山水“立传扬名”,冰心、徐志摩、郁达夫、马丽华等堪称其中的代表。冰心是山水游记创作数量颇丰且有深厚山水情结的作家之一,“真的,最难忘的是自然之美”[1]26乃其肺腑之言。冰心用清新秀丽的笔调、浓郁饱满的情感描绘了山川海洋、日月星辰等各种自然景致,并将母爱、童心、大自然有机地融铸在一起,形成了独具魅力的山水游记风格。徐志摩的山水生态情结蕴藏在诸多游记之中,《天目山中笔记》、《西伯利亚游记》、《翡冷翠山居闲话》为其山水游记的代表作。徐志摩说:“人是自然的产儿,就比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远似一天。离开了泥土的花草,离开了水的鱼,能快活吗?能生存吗?从大自然,我们取得我们的生命;从大自然,我们应分取得我们继续的资养。”[2]85郁达夫具有自觉的生态意识和景观意识,认为自然山水是发现人性、净化人格的“陶冶工具”。他跋山涉水,登天目、下江山、游兰溪、探岩洞、观海景,描绘了一幅幅秀美江南山水的生态画卷,《钓台的春昼》、《雁荡山的秋月》、《屯溪夜泊记》是其山水游记的代表作。“因为人就是上帝所造的物事之一,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决不能够离开自然而独立。所以欣赏自然,欣赏山水,就是人与万物调和,人与宇宙合一的一种谐合作用。”[3]227“郁达夫的意义在于他正处在现代中国文学中的风景的发现的现场。”[4]马丽华是青藏高原山水风景的书写者,其“走过西藏”系列以热情的笔触描绘了高原的山水生态。“我喜欢视野里充满山的时候,喜欢从几乎所有可能的角度端详它们:平视,俯视,仰望,远观;喜欢看它们在各种光影里,迟暮里,光天化日下;喜欢以各种方式:乘车、骑马或徒步,去尽其所能地穿越和跋涉过它们。在藏十七八年,以山为伴。”[5]1“山水情结”使现当代游记作家笔下的山水形象散发出独特的生命情调与生态意蕴,自然山水亦借助作家的诗性话语成为人类纯净圣洁的精神家园。

除了徐志摩、冰心、郁达夫、马丽华等作家对自然山水情有独钟,凌叔华、吴组缃、陈衡哲、苏雪林、谢冰莹、李广田、刘大杰、叶君健、碧野、刘白羽、季羡林、尧山壁、叶梦、梅洁、郭保林、艾煊、苇岸、张炜、阿来、胡冬林、杨文丰等中国现当代作家亦怀有深厚的生态情结,其山水游记组成了中国现当代散文中山水生态图谱。中国现当代作家不仅书写着国内的山水生态之美,还描绘着域外的山水生态之魅,徐志摩《印度洋上的秋思》、巴金《海上生明月》、凌叔华《登富士山》、刘心武《夜游多瑙河》、于坚《众神之河》、邢秀玲《维也纳森林》、徐治平《人类梦想的家园》都是描写域外山水生态的代表作。在域外山水游记中,作家们表现出宽广的生态视野,常以“中国人”和“地球人”的双重视角审视域外山水生态,表现了对绿色星球的祈愿和对和谐家园的向往。

受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在其发展过程中显现出不同的时代特征,其生态思想的表现亦呈现出强弱不同、显隐有别的审美嬗变。从“五四”运动前后一直到建国初,受到时代语境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山水游记在表现作家的山水生态哲思的同时,还传达出了个性解放、民族救亡、民主革命等时代主旋律。作家在表现山水生态之美的同时,或以自然山水生态寄寓身世飘零之感,或以自然生态之美来反衬社会生态之丑。从新中国成立后到20世纪70年代末,因受到政治运动与经济建设语境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山水游记在显现自然景观内在价值的同时,有时成为了宏大抒情中人民形象、国家意志的象征符号。新时期以来,随着人们对工业化、城市化的批判性反思的不断增强,随着河流污染、森林减少、草原退化等生态危机的日益严峻,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推进与生态旅游的兴起,自然山水的内在价值及其多元的外在价值都受到了人们的重视。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作家不仅从中国传统的生态文化中汲取思想滋养,还从国外丰富的自然写作中借鉴创作经验,具有鲜明生态观念的山水游记在全球性的绿色思潮中逐渐出现了繁荣的局面。

2 现当代山水游记的生态意蕴

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的生态意蕴是多元丰富的。作家一方面表现自然之美,省思人类的生态位置,呼唤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重建,另一方面批判人类对山水生态的破坏,反思现代文明的异化,忧虑生态环境的恶化。

2.1 自然“生态美”的表现

“生态美是天地之大美,自然之大美,也是人与生态环境和睦相处之大美。”[6]455自然山水以其独具魅力的“生态美”成为作家审美观照的对象。“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山水游记作家以大自然中的森林、河流、湖泊、草原、戈壁等为表现对象,展现了自然山水物性之真和生命之美。碧野《天山景物记》描绘了雪峰、溪流、森林、野马、旱獭等景物,勾勒出美丽迷人的天山生态美景。李健吾《雨中登泰山》描绘了烟雨笼罩下的迷人山景,体悟到自然山水样态的变化与和谐。马丽华不仅“乐山”,也“乐水”,其“走过西藏”山水游记中不仅有伟岸高峻的念青唐古拉山、终年积雪的达尔果山、嵯峨晶亮格拉丹冬雪峰、绯红妖冶的雀莫山、壮丽辉煌的康次仁山峰、峥嵘非凡的冈仁波齐山、巍峨迤逦的梅里雪山等,还有明净辽阔的纳木错湖、奇特无比的当惹雍湖、高贵美丽的色林错湖、云蒸霞蔚的绒马温泉、水草丰茂的芒错湖、美丽安详的三色湖、清澈碧蓝的然乌湖等,共同组成青藏高原壮美的山水生态画卷。

在亘古绵延的自然史中,人类的历史是非常短暂的,自然造化的伟大与自然美的丰富让人叹为观止。郁达夫说:“大抵山水佳处,总是自然景物的美点发挥得最完美,最深刻的地方。”[3]231《黄山记》中,徐迟认为:“大自然是崇高、卓越而美的。它煞费心机,创造世界。”[7]243《再游北戴河》中,陈衡哲在观雪浪拍岸、听海潮狂啸时,“可以分外感到一种自然的伟大”[7]36。《羞女山》中,叶梦赞美羞女山是大自然的杰作、大地的女儿。叶圣陶《游了三个湖》、刘白羽《天池》、吴祖光《长岛观日出记》等山水游记皆通过对自然山水景观的描绘展示了自然之美与造化之奇。施蛰存《在福建游山玩水》中说:“我领会到,真会游山的人,最好不要去游名山。所谓名山,都是经营布置过的。”[7]183“我要游无名之山。”[7]184自然山水不应是名山大川的“一枝独秀”或“五岳独尊”,而应是万物齐一、众生平等的和谐共生,普通之山、无名之山的生态美应当同样受到重视。游记作家各美其美,千山万水美美与共。人类只有热爱山水生态之美,建设绿色的生态,才能建构良好的精神生态,也才能建好和谐的社会生态。

2.2 自然“生态善”的传达

生态伦理是人们对待地球上动植物生命、生态系统及其他事物的道德原则。法国生命伦理学家阿尔贝特·施韦泽说:“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对他来说,善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8]128“生态善”不以社会伦理观念为其判断标准,而以生态伦理道德为其评判原则。“生态善”表现为敬畏生命、热爱生命、促进生命;“生态恶”则表现为阻碍生命、伤害生命、毁灭生命。

自然万物是人类的朋友,每一种生命与其他生命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生态关联,大自然是各种生命共同演奏的伟大乐章,山水之间的鸟鸣、蝉噪、花开、叶落、风动、泉流都是自然生命的形象表征,人类应该对其他生命怀有热爱、慈悲之心。现当代山水游记承继了中国传统诗文中亲近万物、热爱生命的生态伦理观念,以诗意的话语描摹着自然山水中的各种生命样态。巴金《鸟的天堂》中的榕树不仅充满生命的活力,而且成为鸟儿们栖息的乐园。“这棵榕树好像在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览给我们看。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翠绿的颜色明亮地在我们眼前闪耀,似乎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7]178作家深情地歌颂着“生命力”、“生命的颤动”,传达着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观。叶君健《香山的红叶》中将红叶作为生命的写照。“因为红叶此时此地在你的视觉中已经都变成了花,艳丽、天真、快乐的红花。它们把你整个精神凝集在它们的身上,使你的整个存在和它们融化在一起。什么忧愁和烦恼,这时也会在你的心中顿然消失。”[7]253艾煊《灵洁九寨沟》既描写了九寨沟优美的自然景色,又传达了人物万物共存的生态观念。“青翠幽静的岷江峡谷,是天帝安置所有生物共有共居的和平乐园。人若独占,难免会遭天帝谴责。”[9]405生物的多样性是地球保持生态平衡的前提,各种生命的竞生共荣才使地球充满勃勃的生机,而人类一旦违反自然规律,终将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2.3 人类“生态位”的省思

生态位是物种在生物群落或生态系统中的地位和角色。作为自然万物的一员,人类应自觉地认识自身在自然生态系统中的地位与角色,不应该唯我独尊,自高自大,漠视自然山水中其他生灵的存在。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作家在赞美自然山水之美的同时,还不断审视着人类自身的“生态位”。刘大杰在《巴东三峡》中说:“到了这种地方,无论一个什么人,总没有不感到自己是过于渺小,自然界是过于奇伟的。”[7]170自然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人类,人类的所有行为应当遵循自然规律。尧山壁被壶口瀑布的气势“惊得目瞪口呆”,他在《陶醉壶口》中感慨:“我拜倒在大自然的杰作脚下,不寒而栗,觉得自己这么渺小,骄娇二气荡然无存。”[7]403游记作家对人类的自我审视就体现着他们自觉的生态意识。郭保林在《戈壁有我》中传达了这样的生态认识:“人类是难以征服宇宙的。人类只是在宇宙的缝隙中默讨生活的偶然幸存。”“在宇宙的眼里,人类不过粘附在地球表层的微生物,宇宙的尺度从来不须衡量人类的行程和人生的历程,即使对秦时皓月汉时关,对五千年华夏的辉煌也不屑一顾。”[7]463山水游记对自然伟大与人类渺小的省思有利于人们树立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也有利于重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生态关系。

美国土地伦理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说:“只有当人们在一个土壤、水、植物和动物都同为一员的共同体中,承担起一个公民角色的时候,保护主义才会成为可能;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个成员都相互依赖,每个成员都有资格占据阳光下的一个位置。”[10]216人类不仅是自然山水的利用者,还应是自然山水的保护者,要控制过多的奢望。只有这样,才会保证整个地球生态的可持续性,自然万物才会拥有绿色的未来。楚楚在《山看人》中说:“人类之所以会以轻慢浮滑的态度面对天地造化,之所以会盛气凌人地来君临山水,正是由于不能把它看成生命,不能以自身的文化感悟与山水构成宁静的往返与默契。”[7]560各种生态灾难已经颠覆了人类征服自然、战胜自然的神话,也警醒了世人。人类不是自然的主宰,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是“共同体”的“一个公民”,所有生命个体的和谐共存才是自然进化的终极目标。自然为人类提供了许多优厚的生存条件,人类应当感恩自然母亲,认识到自身在生态系统中的位置并积极承担起修复生态的时代重任。

2.4 人类“生态丑”的批判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的生产力得到极大提高。人类在创造大量物质财富的同时,也给地球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土地沙化、草场退化、河流污染、植被锐减等都是生态危机的具体表征。“生态丑”不仅指人类生活所造成的生态恶化的现实景象,还指人类违反自然规律的生活行为本身。现代山水游记作家尖锐地批判人类各种征服自然万物、违反自然规律的“生态丑”行为。天道任自然,生态之美在于自然天成,人类自以为是的各种“设计”其实是对生态美的“破坏”。《黄山游踪》中,苏雪林反对人为地加工与改造自然风景。“不过我以为天友寒暑昼夜,人有生老病死,乃自然的循环之理。我颇非笑中国道家之强求不死,也讨厌夜间到处灯光照亮堂堂,尤其山林幽寂处,夜境之美无法描写,用光明来破坏,岂非大煞风景么?”[7]129袁昌英在《成都、灌县、青城山纪游》中反思:“西方的山水常常有令人感觉天然与人意格格不相入,人意硬夺天工的毛病。西方的山水,很受‘征服自然’学说的影响,因而吃亏不少。”[9]51自然生态美的本质是自然而然,山水游记作家不断反思“人意硬夺天工”生态丑,呼唤生态自然美、本真美的回归。

山水游记作家不仅批判人类的“艺术”对山水生态的影响,还批判人的“生活”对山水生态的破坏。李广田在《扇子崖》中批评后人在山崖上的题词破坏了自然美:“近人的则十之八九是鄙劣不堪,不但那些字体写得不美,那意思简直就使自然减色。”[7]218周涛在《领略巫山》中认为:“一切自然的声音均不能随意被人造的声音所替代。”[7]458素素在《湖殇》中批评人类对湖泊生态环境的破坏,认为“湖应该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所有在逼仄中窒息、在红尘中受难、在旅途中疲累的灵魂,有一个憩所”[7]543。王朝闻在《浙游漫记》中认为人类“自作聪明的加工”,不是“对质朴的自然的美化,而是滑稽化”[9]294。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和谐是生态文明的重要标志,人类要保护自然的天然风貌,保持其本真美、本色美,摒弃人与自然的对抗性观念,倡导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存。

中国西部是生态环境恶化的重灾区,各种“生态丑”亦呈现于山水游记中。吕锦华《总想为你唱支歌》是西部绿色生命的赞歌,也是生态恶化的悲歌。“也许,有一天,人们还会发现,沙漠正在虎视眈眈威逼人类,沙漠可以吞噬世界上最雄伟的城池最美丽的生灵,可以制造世界上最悲惨的一幕,而贪婪、愚昧、畏缩和平庸比沙漠更可怕。”[7]489杨闻宇在《河西走笔》中批评当地人因在种植树木时的目光短浅而导致生态的恶性循环;梅洁在《通往格尔木之路》中展示西部一些地区从美丽的草原到死亡之海的变化;徐刚在《西行路上左公柳》中揭示祁连山生态的恶化。这些都是游记作家对人类“生态丑”的痛切批判。

3 游记作家的主体间性生态审美体验

主客二分的认识论哲学观将人的存在确定为主体对客体的征服,认为主体是存在的依据。这种观念最终使人们走向了人类中心主义,从而引发了人口膨胀、资源匮乏、环境恶化等全球性的生态危机。现代存在论哲学观认为,存在是主体间的存在,生存不是主体对世界的征服行为,而是自我主体与对象主体之间的交互活动。生态审美以现代存在哲学观为指导,认为审美活动是一种物我对话的主体间性体验。生态美是生态审美研究的主要内容。“生态美首先体现了主体的参与性和主体与自然环境的依存关系,它是由人与自然的生命关联而引发的一种生命的共感与欢歌。”[11]119可以说,无论人们的游览山水还是作家的游记创作,都是一种主体间性的生态审美体验过程。

游山览水是一种诗意的生存方式,它不是对自然山水的占有,而是游览的主体与自然万物主体间的对话与交往。“山川是未受人间污染,而其形象深远嵯峨,易于引发人的想像力,也易于安放人的想像力的,所以最适合于由庄学而来之灵、之道的移出。”[12]142自然山水是净化人类灵魂的殿堂,自然山水主体的美学功能不容忽视。阅读自然山川既可以增强人与自然的亲和感,又可以改善人自身的品格和灵魂,可以避免人类的精神的异化。林非在《九寨沟纪行》中说:“这些游人们自然都要回到大城市里去的,不过我深信他们必定会将这山壑和湖泊的美,深藏在自己的心里,并且唤醒和鼓舞自己去医治现代大都市的病症:污染、噪音、人口拥挤、缺乏阳光和树木。”[7]363季羡林在《游石钟山记》中说:“我于此时此地极目楚天,心旷神怡,仿佛能与天地共长久,与宇宙共呼吸。不由得心潮澎湃,浮想不已。”[7]234游览者在游览的过程中与自然山水进行了审美的对话与诗性的交往,自然山水不再是被动的“客体”,不再是被征服、被索取的对象,而是以其主体存在提升了人们的精神世界。“人类一旦确立了审美的生存方式,确立了审美的需要,就会超越物质需要,追求精神自由,从而克服主体性的片面性,建立人与自然的主体间性关系。”[13]游记作家常常在欣赏自然山水的审美活动中,物我两忘,达到忘天地之羁绊、与天地共欣荣的审美至境。

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作家的生态审美体验影响着其对山水生态的诗性建构。山水游记作者不仅是自然山水美的欣赏者、感悟者,还是自然山水美的表现者、歌颂者;记录游山览水的所见所感是一种主体间性的审美创造,山水游记既是对自然山水的审美把握,又是主体精神境界的物化。“从天国之游的神游与形神合一至心灵之游与尘世之游的两相分化,再至山水之游又重新回归于神游形游的合一,这是一个否定之否定最终走向融合的辩证运动过程,一方面山水之游吸取了心灵之游的自由性与超验性品格,另一方面又吸取了尘世之游的现实性、经验性因素,最后融合为一。”[14]5山水游记中的山水世界,不是自然山水的客观再现,而是作家对自然山水的审美重构。“中国现代山水游记创作中,体现出自由不拘的多样风情,个性凸显的精神放逸和艺术自由营构的相异旨趣。放达和隐逸,狂与狷,叛徒与隐士,体现着不同的人生观和自由度。”[15]如冰心《寄小读者》的清丽淡雅,李广田《扇子崖》的细腻秀丽、徐志摩《天目山中笔记》的疏朗绰约,钟敬文《西湖的雪景》的清隽悠远,巴金《海上的日出》的瑰丽壮美,谢冰莹《独秀峰》的晶莹婉丽,碧野《天山景物记》的绮丽绵密,三毛《万水千山走遍》的率性洒脱等,都是现代山水游记多样化创作风格的具体体现。可以说,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创作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其笔下的山水生态美亦丰富多彩。这些山水游记体现着作家主体间性的生态审美体验:一方面,山水生态之美感染着作家的情感世界,塑造着作家的精神理想;另一方面,作家以诗意的话语建构了一个符号化的和谐生态世界,成为现代生态观念的播种者、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沟通者和绿色生态家园建设者。

总之,人类的生态危机根源于人类现代文明体系与自然生态系统之间的矛盾。人类要改变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观念,才能实现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存。美国环境伦理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说:“我们有经济财富可以用劳动去获取,但我们生态的福祉却深深地根植于自然。”[16]2老子说:“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17]229天地无言而生万物之美,圣人无为而功成,功成而不居。中国现当代山水游记对山水生态美的表现、对人类生态位的反思以及对人类生态丑的批判对当代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游山览水的过程就是对自然山水欣赏和感悟的过程,山水游记的创造就是作家对山水审美体验的艺术表现。人类只有敬畏自然山水、呵护万物生命、重建人与自然和谐关系,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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