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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迪里阿尼与“自我”的鳞爪——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视阈下莫迪长篇小说《摇摆798》初探

2014-08-15郑思旷

剑南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弗洛伊德潜意识理论

■郑思旷

一、引言

刊登于《收获长篇小说专号(春夏卷)》上莫迪的长篇小说《摇摆798》,文如其题,主人公为留法归国的艺术史硕士莫小夜,全文空间挪移数次,主要为在北京798艺术园区所见所闻的当代艺术圈。

而以性本能、俄狄浦斯情结和梦论等作为基本观点的弗洛伊德理论,“在西方促成了许多现代主义文学流派的发生和成长,推动了反理性文化思潮的泛滥”,在当代中国则“使情欲在中国文学中第一次不是作为‘恶’,也不是仅仅作为一种娱乐的‘调料’,而是作为‘喜’,作为天赋人性,作为人性结构中的一个合理的动力因素而获得了审美关照和价值”,虽一直是众多争论的风口浪尖,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将其影响波及到人文学科各个领域。

在小说《摇摆798》中,虽然作者莫迪的初衷是体现艺术家们作为人的本质普遍性,褪去国内艺术圈的光环,但其中形形色色的人们大多有着极其敏感的神经,恰恰又将人性本身的各种特质反映得淋漓尽致,加上作者在文中处处透露出对艺术家莫迪里阿尼的喜爱,使这部小说成为了可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评论的佳本。

本文将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一些核心观点出发,参照英国文论家及文化批评家伊格尔顿对文本的精神分析阐释角度观点,即“作品的作者、作品的内容、作品形式结构、作品的读者”四点,尽可能完备地对该文本进行初步的精神分析评论。

二、莫迪里阿尼:盘旋于叙事上空的潜意识热爱

在小说《摇摆798》的第一章中,主人公“我”,莫小夜,乘火车去佩皮尼昂见朋友的朋友韩沐,在土伦到佩皮尼昂的火车站,“我”手中的书本正是莫迪里阿尼的传记,文中有着这样的描写:

书的封面是一幅玫瑰色裸体女人的油画,灵动笔触堆叠出肉身丰厚圆润,具有雕塑一样坚实的体积感。女人两腿间充斥叫嚣的紫色,暖烘烘湿乎乎的欲望似乎随时能冲破那团紫色嘶鸣而出。

初读小说见此,很容易将作者的笔名莫迪与莫迪里阿尼联系起来,而在后文中,青年艺术家韩沐和石磊等人的命运似乎也同“我”所挚爱的莫迪里阿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作者本人也毫不避讳地表示“最爱莫迪里阿尼”,这些人物或更多是作者本人潜意识中对莫迪里阿尼的热爱在文本上的影射。

以上也许仅仅是作者意识表露中简单的开门见山,纵观全文,在“我”每一次情感转折之时,莫迪里阿尼都会似梦魇般不期而至。比如在接下来的第四章中,前文《莫迪里阿尼传》的封面画像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是发生在梦境中:平稳行进的列车上,莫小夜的新欢阿莱克斯赞赏画中女人的颈部线条像是把所有情感都拉长,莫小夜却说喜欢“没有瞳孔的眼睛”,只因它们不会泄露秘密,可以作出各种揣测,但接下来两个人却自然而然靠近了。

根据精神分析理论,梦是人在失去清醒情况下的一种无意识活动,其实质是人的未获满足的欲望的一种替代满足。弗洛伊德认为,“导致梦的往往是一种人们在白天清醒状态下不敢正视、不敢承认的愿望,因此,这类愿望在通常情况下总是遭到自我的严格检查和压抑,不被允许进入人的意识层面,而不得不存留于潜意识领域,但是它又因具有强大的能量,而不甘蛰伏在潜意识领域。当进入睡眠状态后,自我的抵抗力有所削弱,于是采取伪装或歪曲(distortion)梦的形式来满足潜意识的愿望。”在小说第二章中,主人公莫小夜在苦艾酒与情欲的促使下,与法国青年阿莱克斯有了身体接触,从而陷入了背叛后剪不清理还乱的思绪之中。而此时,莫小夜正等待着恋人韩沐归国,同时完全无法正视自己与阿莱克斯的这一段关系,对于阿莱克斯的邮件也统统采取回避方式,可梦境中的莫小夜却在讨论《莫迪里阿尼传》的时候,说出了自己企图回避求得安全感的心理,在梦的余温中,一遍遍逼近内心的欲念,向现实中的莫小夜点明背叛的事实。

此外,在这一部分,联系开头传记封面充满欲望色彩的女像,未尝不带有暗示的成分。虽然弗洛伊德因“一切梦都是性梦”的泛性论观点遭到不少抨击,但在这里,似乎成了一个结合得十分精妙的论证。甚至作者本人也确切承认,“他(弗洛伊德)强调性欲本能这方面,我很赞同。我从来不否认性对于人的重要性,在一定条件下,性完全可以左右情”。弗洛伊德把“在性方面相当于饥饿的那种感觉”在学术上定义为“原欲”(libido),并将人的性需求视作和一个人对吃饭、睡觉的需要同等重要。开头描写封面的“暖烘烘湿乎乎的欲望似乎随时能冲破那团紫色嘶鸣而出”,或许不仅仅暗示了莫小夜与韩沐之间迅速的由性到爱,也关联到第二章中同样由性本能推动发生的与阿莱克斯的关系。

最后,在小说的第八章,与韩沐分手后失魂落魄的莫小夜选择重回巴黎散心疗伤,再次拨通了阿莱克斯的电话,至此,莫小夜的人生轨迹又完成了第二个转折,莫迪里阿尼也再次出现:在天色渐晚的墓园中,“我”在恍然间遇到了莫迪里阿尼石棺般的墓碑,并回忆起画家当时怀着孕的年轻妻子在丈夫死后跳楼身亡的事件。

评论人何平指出:正是莫迪里阿尼使得小说有了一种在现实和梦幻中“摇摆的迷离感”。或许,莫迪里阿尼正是作者心中由来已久的一种情结,待到开始写与此相关的艺术圈小说时,便急不可耐地将其表露出来。于是,这种潜意识中深切的热爱就在文本中化作了一种象征,化作一些个性分明的人,化作无奈的“我”心中一直盘踞笼罩着的迷雾,摇摆的不再只是北京的798艺术圈,还有久远的迷幻的旧巴黎,以及正阅读分享着故事的你我。

三、“自我”:豢养在个人内心的困兽

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中,人格心理学是其精神分析大厦重要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根据人格心理学,人格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即“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本我”即本能,指的是按快乐的原则行事;“自我”是对自己的意识或意识到的自己,按现实原则行事;“超我”是内化了的社会规范,即良心。

在《摇摆798》中,莫小夜与青年画家韩沐的爱情恐怕很难让人不加以关注:莫小夜通过朋友关系结识与拜访韩沐,在几天之内与其发生了由性到爱的转变,前者归国后与法国青年阿莱克斯发生关系,加上后者回京后傍上美国策展人曼迪,直接导致了两人之间的裂痕拉大,分道扬镳,直至最后,韩沐希望与莫小夜重归于好,却因与曾雨涵的关系遭拒,最终去了意大利,再无音讯。

对于韩沐与莫小夜的感情,表层上的意识比较显而易见,无非是性本能即力比多推动下的由性到爱,小说中也有具体的描写。比如两位主人公走近后明确提到“我”一开始对韩沐毫无感觉,但性让“我”开始有感觉;再比如第一章中韩沐猜中“我”看到蓝色想起的艺术家伊夫·克莱因,“我”觉得韩沐的头脑也和“我”相通;还有第三章中,在“我”和旁人对话中,“我”承认一开始不确定这段感情,但后来发现两人可以真正沟通。

由此可见,莫小夜对于韩沐的感情,也取决于他们之间相通的“自我”。和韩沐在一起时的莫小夜,随着各自的“自我”的被唤醒,彼此间的感情也从纯粹追求性跨越到理解层面。在第三章中,韩沐也承认一开始对于莫小夜只是受外表吸引,后来发现她与别人不同,能理解自己,因而相识是让他最快乐的。

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才有了后文韩沐希望和好的一幕,他的决定依然源于这种知音难求的感叹。在追求内心快乐的“本我”驱动下,韩沐需要以性的形式直接释放力比多,所以才有和曾雨涵发生数次关系的经历;但他同时作为一个神经纤细的艺术家,他力比多的释放形式不能够仅仅局限于性,他还需要通过与他“自我”相通的莫小夜的精神交流,从而达到“本我”满足。这就像有学者评论莫里森小说里的主人公《秀拉》一样:“她尽量多地和男人睡觉,并非是为了取悦对方,而是从中‘体会着她自己的持久力和无限的能量’。”弗洛伊德理论中将这种类型的人称作“自恋型力比多”类人,小说《摇摆798》中的韩沐很显然是这一类人的典型。

弗洛伊德所指的这类人“在自我与超我之间没有紧张关系(的确,就这一类型的力度而言,很难对超我做出假设),并且没有性需要的优势。该类人的主要兴趣在于自我保护,他们具有独立性并不受威胁,其自我中充满了大量的进攻性,并随时准备付诸行动;在性生活中对爱的偏好明显大于被爱。他们给人的印象是富有‘个性’(personalities),尤其能帮助他人并充当领袖,为文化的发展提供新的刺激或摧毁已有的事态。”

对于小说中韩沐这个人物的描写,或许很多读者都愿意将“自我”作为形容词与之相关联,而从文本中,我们也可以很轻易地找出相关的描写,比如第一章中韩沐对“我”坦言自我的人最怕孤独,并且不是一般的孤独,而“我”也认为韩沐敏感、自我而阴郁;还有第三章中提到韩沐更喜欢写邮件,因为更容易表达自己细微的情感。

诸如此类的描写非常之多,其中表现得最为显著的则是第七章中韩沐与莫小夜分手的部分,在争论中,韩沐认为自己先提出结婚只是在法国时的那个环境下产生的情绪,他实际是讨厌包括婚姻在内的框架的,而“我”的各种要求对他而言都是控制。

作为“自恋型力比多”典型人物,韩沐所谓的“自我”实质上是指一种偏向于“本我”的“自我”状态。如果按照弗洛伊德曾经的比喻:“本我是匹马,自我是骑手”来说,韩沐的“自我”在他没有彻底融入现实之前都是一名不称职的信马由缰的骑手,任凭着“本我”在生活的原野上驰骋,独立而个性,对于依恋自己的人有着巨大的攻击性,而作为良心象征的“本我”则只能站在舞台的角落,偶尔才难得露个脸。当然,在韩沐与莫小夜分手一事上,处于性本能理论范围内的,莫小夜刻意隐瞒与阿莱克斯发生关系一事也起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但与韩沐的“自恋型力比多”人格影响比起来,这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较之韩沐,作为主人公的莫小夜,其“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之间的状态则平衡得多。因为追求快乐的“本我”驱动而和韩沐发生关系,因为“自我”的相通而爱上了韩沐,最后又因“超我”约束下对于阿莱克斯的关系感到内疚,又在潜意识刺激下拒绝了韩沐的和好请求,属于最常见的“混合型力比多”。所以到最后,已经见惯艺术圈是是非非的莫小夜,才会倾向于选择已经沉淀安稳下来的画家石磊,却又表明“我现在很喜欢身边这个男人,却再也不敢相信艺术家的爱情了”。

纵观通篇文本,或许可以将其定义为一部成长小说,不论是主人公莫小夜,幡然醒悟后远走他乡的韩沐,洗尽铅华的石磊,还是艺术圈中其他各色的人们,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自我”在与“本我”和“超我”之间不停交互变动,或升华,或堕落,都不同程度地在情节中成长起来。

四、结语:其他以及联想

精神分析在文学批评上的使用当然不只是弗洛伊德的这些理论而已。在弗洛伊德之后,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理论、拉康提出的镜像理论都是对弗洛伊德理论的修正,布鲁姆在弗洛伊德的焦虑、防御理论基础上提出了他的误读理论,都或多或少地被批评家们接受、认可和使用。

但以文学批评的角度,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精神分析批评依旧具有着它的局限性,“从文学的角度来理解心灵过程依然是一种直觉的事情而不是心理分析天才的事情”。与《摇摆798》相似的小说,比如棉棉的《糖》、卫慧的《上海宝贝》等,可能《摇摆798》关于性的部分显得更为随性而不泛滥,但它们都是以敏感独特的女性成长视角,去向世人展现性与人性,展现常人眼中带有光环的小圈子的生活,让读者在阅读时获得全新的感知与享受,或许这也正是在精神分析之外,这些小说共同的宝贵之处。

(上海师范大学 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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