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风景（六章）

孙培用

都会想象远方，把目光和想象，放牧向远方。从岸到岸，从时间到时间。

河谷绕来绕去，似一团怎么也绕不完的线，无头无尾。我们截取其中一点。

桥，在峡谷，成为一条船，从黎明摆渡到黄昏，又从星星的记忆中，返回现在的阳光之下。

峡谷以巨大的漩涡，收集着我们的每一次失败，逝者如斯，站在桥上，谁真正穿越河流的语言，穿越时间，认清古人那张无奈的脸，谁潜入时间的狂流，击浪而歌。

桥匍匐着，以母亲的谦卑，将道路背负过去。如此渡过迷津，减少不必要的弯路。横空出世之气概，一派巍峨壮观。双脚甚至腰身或悬空或浸泡在激流中，终年终生也至终古。两岸或许有绿树荫荫也有炊烟袅袅，它们的语言形势都伸向了天空，作必要的感恩表达。

我心中最坚固的弧线，是桥画出来的。世代的虹陨落了，桥用最朴素的笔触，祭奠并复活它们。

我们所投身的河，以及全部的体验，都在这座桥上。或长久地飘荡于他人的心目中，或只是一个无法忘记的瞬间。

而重要的是，人走过。不远处，是桥，在深渊里托举着，风中坠落的虹。

而我们，我、你、他，也是这样卧在世事风雨中，承受一些或轻或重的压力，一边谛听日夜流不断的心音，一边等待那迟到的脚步。

山海关

一座隘口楔进大平原，随着蜿蜒的走向，和蓝天白云缩短距离。从秦到今天，从古代到现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们，跟随引体向上的目光，走进山海关。

我不过如草芥，用荣枯证明时间，而山海关用时间来证明它的生存。山脚下的匆匆过客在静默的山海关眨眼的瞬间，已换了无数次面容。

山海关，展开千年的图腾，一任后人思维空间的想像蔓延。随变改的孤独而去，随更替的喧哗而来。随老去的陈旧而去，随新生的鲜丽而来。

万丈光芒燃烧着群山，所有华丽的颂词，黯然失色。群山隐忍了喧哗和呐喊。

从山海关以至历史穿过，听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山无关不险，山海关成了连接长城的纽带。

水珠和浪花，色块和线条，织出神妙的境界，这生生不息的人间万象啊！

嘉峪关

一切的自然景致，都是人的背景。一切人的背景，都是通向神圣的天桥。

千古的静默，被风尘行客惊起，但山川不改，河谷依旧，每人只觉出自己是爬行在万里长卷上的一只蚁。一切都那么从容淡泊，像峡间缓流的江水；一切都那么热情，像长城上空的太阳，让你忸怩着躲不开她的爱意奔放。

关隘突兀，门楼牌匾上的字迹不清。紧贴着如梦的城垛，午时的阳光如箭，一切都明晰，一切被洞穿。你依然是高高的一位。嘉峪关，心里曲折着是整条长城。千百年来的人潮总是向你涌来。你静静地接受人们的观赏。阳光倾洒。

世界无限地展开，色彩不断地变幻，时而明丽，时而黯淡，或青灰，或土黄，那是古道烽烟的反光。

雄关嘉峪，是长风刻在高原山崖的一道痕，是苍老的日子投影在大山的一弯虹，是先人抛向大地一条悠长的哈达。叠嶂西驰，万马回旋，寸步千险，一落百寻，因高洁而险要，因神圣而不可即。

谁正在暮色中，磨砺倚天长剑。远处柳梢低徊驼铃的悠远，穿越黄尘古道，走过烽火边城，唱和大漠孤烟。

在无限的时空中，我们能不能永远拥有自己一份存在？

拾稻穗

母亲说，

孩子，你是否会像我今天这样，弯下身去，在这一轮金黄硕大的太阳下，去拾稻穗呢？

孩子，收季后黑黑黄黄的稻茬，会扎痛你稚嫩的脚板，沁凉的地气自脚心涌入全身，乡村的质朴气息，荒野的久违情愫，野花的灿烂，刺激纯真的你麻木的味觉、退化的嗅觉、不同的感觉。

蓝天白云下，田野里的稻穗就这样，突然地被一只惊喜而又郑重的手轻轻拾起。

孩子，小小的筐是不是有些沉重了呢？没有一个细节可以省略。只有生命的过程才最真实。

拾稻穗，是农事中不可短缺的尾声，如同故事总要有结局。孩子，拾稻穗也是劳动生活的一种，它是生命中美好人格的启蒙，不拾稻穗，十月就不完整，没有拾过稻穗，你就不会懂得馈赠，不会懂得大地丰厚的埋藏。

孩子，我们去拾稻穗，带着熟知的米饭、饥饿，去田野中拾取那微小的金黄那久违的渴盼，那回归自然生命的人生！

虞美人

虞美人，你是一种伤心的植物。含有太多爱的成分，显而易见我已误你很多很多。你在艰难的日子里，缓慢生长。但若没有比翼鸟来栖息，孔雀也只向着东南飞了。

虞美人，你静静地守着那一片天空。是你和我美好的天空。我知道你哑默的微笑，意味深长。

是谁？无视着走开。是虞美人太美丽，搅动路人平静的心，还是怕脆弱的心，再经不起怜悯？

这所剩无几的虞美人花啊，在风的锯齿间已不能保持太久；在风的长袖挥动下，便赐予了这美丽的容颜。虞美人，你忧郁的爱真美，以至幸福的人不敢正视。

虞美人，我只留驻了你的清香几许，这是我唯一的欢乐。你再次盈盈走近我，我亦无怨无悔地欢迎你，接受你，爱上你。

那些向日葵

静静地站着，不具备很深刻的哲理与寓意，它简单的样子坚实而挺拔。那一圈一圈的向日葵花，立在家园里、田野中、小路旁、山坡上，葵花们金黄灿烂的记忆，永远也不会褪色。

这个季节，向日葵无忧无虑地生长，一片金黄，把乡村的九月照亮。

向日葵抬起头，追逐太阳。它们将最纯真的笑脸献给太阳。金黄的语言，渲染一片天空。惬意地做一个圆满的梦。一长串具体的单词谱写成一种向往。行囊中，盛满沉甸甸的目光，凝成深层次的愿望。

它用谦虚的礼仪向恩惠的太阳倾诉着成长，向母亲倾诉着成熟。沉重的葵盘使它终于低下头，做必要的沉思状。

母亲用手掌抹去绒花，一颗颗灰黑色的葵花子被送往母亲的嘴里，送往你我的嘴里。

在大家的咀嚼声中，葵花子的香味弥漫了乡村的整座山冈，弥漫到乡村的农田和院落，弥漫到了我们的胃、肠，一直弥漫到新年的餐桌上，弥漫到大家快乐兴奋的心情。

搜集一片顾盼，丰满籽粒。硕大的葵盘，演变成金色的太阳。其实，向日葵就是一枚太阳，走进生活的期待，照着乡村丰实的日子。

看一看向日葵吧！有歌声正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