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死囚的最后一夜
2014-08-15四川
赵 应(四川)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诗人说:这是幸福和希望。死囚说:这是死神眼中的火焰,刑期的来临。太阳啊,你不要升起!
天阴沉沉的,下着毛毛细雨。牢房的铁窗是没有窗扇的,冷风一阵一阵卷进来。犯人们吃过早饭都蜷缩在被子里,一个个木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呀!外面才吓死人咯,坝子里、走道上全是公安、武警,排成巷子,把那两个死兔儿一个一个拉去宣布裁决书,还有照相的。西四间那个死兔吓得面如土色,根本站不起来,脚都 了,还是两个武警架着他走的。”刚出去过检的人(被检察院提审的人)回来说。
“可能明天就要处决死兔了(死犯)。”一位老犯说。
“为啥子呢?人家外国重大节日,皇帝登基,都要赦免罪犯,我们咋要杀人呢?”我问。
老犯苦笑一下, “为啥子?刘老师你不懂。一般国庆节、春节前都要枪毙几个,可震慑四方,达到稳定社会治安的目的。现在是严打期间,就是要从重、从快、从严打击罪犯。这儿关的那两个死兔,上诉期都个把月了,今天统一关在一起,明天肯定就要被处决了。”
老犯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我们的牢门被打开了。
“刘杰!”公安喊我的名字。
“到!”我倏地站起,头发根直立,险些小便失禁。我想:我要被严打了!
“你马上到东六间去,负责协助看管那两个死囚犯。他们屙屎屙尿,喂水喂饭,全由你负责。”
“哦!”我稳住颤抖的双腿,松了一大口气。
“你是机关出来的,犯罪又轻,这是政府对你的信任。”一手提着一个大铁圈,上面挂满了钥匙,一手拿着一把大锁的胖公安对我说。
信任?我感到茫然。干这种伺候死犯的脏活,还是公安机关的信任?不过,也的确是,公安对机关出来的人比对其他社会渣滓更信任,也许是受教育多、恶习少的缘故吧。
我来到东六间,进门一看,吓了一跳。那两个死囚睡在一张铁床上,手和脚都铐在铁床边,动弹不得。公安对我说:“你的任务就是他们要屙屎屙尿的时候,你就给他们接,给他们倒。还有,他们要吃东西,你就负责喂他们。”
啊,原来这就是信任我,要我做的事?!我心里极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点点头。
“要注意他们的安全,防止他们自杀、自残。”公安说。
看来,这任务十分重要,也算得上是公安对我的信任。
除了我伺候两个死囚外,屋顶上还有武警,门外值班室还有公安不时来巡查。
我搬了一根凳子坐在两个死囚的床中间,端详他们。这是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多岁。一个黑蛮蛮的,大眼、大鼻、大嘴;一个白生生的,五官端正,好像是个学生。这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两具活着的干尸,四肢已没有了一点生命象征,只有眼睛珠子偶尔动一下,表示他们还活着。
“刘老师。”黑蛮蛮的娃儿轻声叫我,声音如一个久病的老人,有气无力。
我转过头凝视着他。
“刘老师,你认不得我了。在这东六间,我和你关在一起过。”他说。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叫响。
“哦,我想起了。”我忙说, “你叫邱大彬。那天一审宣判后,你就被关到西四间去了。才两三个月,你怎么人形都变了?”
邱大彬微微地苦笑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老师,你帮我写过一封信寄回家,家里给我回了信,还寄了点东西来。我还得感谢你呢。”语气有点感激和满足。
“小事、小事。”我忙说。
夜色慢慢降临,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牢中的灯光有点昏暗,让你似乎感觉到你身边就站着死神。因为我代邱大彬给他家里写过信,所以对邱大彬的情况还略有了解。
在弯弯的沱江边上,有一个杉树滩,滩上有个邱家湾,十多户人家大多姓邱,邱大彬祖祖辈辈都住这里。他家是老式川南民居的木架瓦房,青砖墙围成两个大院子。围墙外,有一个供几十口人赖以生存的大水塘。邱大彬一家四口人,除自己外,有弟弟、母亲,还有一个长期瘫痪在床的父亲。家中生计全靠勤劳的母亲一手支撑。母亲每天很早就要起来做饭,主要是给上小学的邱大彬做饭。母亲给大家煮了早饭后,马上又要煮猪食,忙完家里的活,又要管田里地里的庄稼,一年365天累个没完。母亲勤劳、温和,三十多岁身体健壮,且还有几分姿色。
生产队有一个无赖叫张二,平时在队里豪强霸占、欺男辱女,无恶不作。看到邱母年轻漂亮,家中男人无力,两个儿子年幼,张二经常调戏老实巴交的邱母。
邱大彬记得年幼时,有一天晚上,天下着毛毛雨。
“叭、叭、叭!”门外有敲门声。母亲开门一看,原来是无赖张二。
一进门,张二就一脸不快地问: “二妹,上个月借给你娃儿上学的10块钱今天还我吗?”
“今……今天没有钱,改……改天会想办法还你。”邱母在油灯下为娃儿补着衣服,头都不敢抬,声音很小,有点打颤。
“好,有钱钱交涉,无钱话交涉。好说,好说。”张二走上前一把抓住邱母的手。
邱母像触电一样缩回,扭头看了看在床上的丈夫和孩子,感到十分难为情。
张二赖着不走,忽然,猛地用嘴吹熄了油灯,强把邱母抱上旁边的一张空床上。
年幼的邱大彬在床被里,只听见母亲拼命的挣扎声和呜呜的哭声。他心如刀割,紧紧地握住了幼小的拳头。
张二当着邱大彬父亲和两个儿子的面,常常强奸邱大彬的母亲。六岁多的邱大彬看见痛苦的父亲和以泪洗面的母亲,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就像样板戏中李铁梅唱的 “仇恨入心要发芽”,仇恨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心里。
邱大彬长到十八岁,已是身强体壮了,初中没毕业就在家中帮助母亲分担生活的困难。一天,邱大彬赶场回来,远远看见张二从自家屋里出来,得意扬扬的样子。他心想:肯定是又去霸占我母亲了。他火从心生,恨透了这禽兽不如的坏蛋。二人从堰塘边的田埂上相对走近,邱大彬横眉怒眼向张二直走去。张二见来势不妙,低着头想过去。就在二人刚欲擦肩时,邱大彬猛地上前一推,把张二推下堰塘。张二在塘里呛了几口水,爬了上来。邱大彬怒火未熄,上去又将其往下推。张二立马头往下栽,邱大彬趁势抓住张二的两只脚不放,任其怎样挣扎,就是不放手。没多久,张二不动了。就这样,张二被邱大彬活活在水里弄死了。
邱大彬出了一口大气,深仇大恨全报了。生产队的人都叫好,认为邱大彬为本地除了一个大祸害。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公社派出所就来人把邱大彬抓去了。更好笑的是,当公安问完情况后,邱大彬说我还要回去收坝子里晒的苞谷,说完就要走。公安说: “你这个娃儿杀了人,还想回去收苞谷,一点法都不懂。你们这些农民都是些法盲!”
就这样,邱大彬在派出所没走掉,进了牢里,有人才告诉他自古以来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生产队的人听说要杀邱大彬,一百多人联名写担保书交给公安局,说邱大彬为民除害,张二罪有应得。但法不容情,邱大彬最终等来的是死刑。
“刘老师,我要屙尿。”邱大彬喊我。我忙拿过小盆子,脱开他的裤子,让他屙。没喝水,他尿不多。
“刘老师,我要喝水。”旁边床上另一个死囚在喊我。
我忙把盅里的水递到他嘴边。
他喝了半口说: “喝多了不安逸,屙尿要麻烦你。”
三是进一步加强贫困县资金整合方案审查力度,确保整合资金围绕脱贫攻坚项目精准使用。各试点贫困县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新意识,严格按照中央规定的范围和用途加大涉农资金整合力度,33个国定贫困县对纳入范围的中央和自治区涉农资金、21个自治区贫困县对纳入范围的自治区涉农资金开展统筹整合,并继续完善县、乡、村三级扶贫项目库的建设,加强项目论证和储备,合理确定年度重点建设任务,科学编制年度方案,提高整合资金支出进度和使用效益。
“没关系,没关系,你喝。”我忙说。我想他死到临头还善解人意,不错的。
“刘老师,你是教书的?”他偏过头来问。
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我老师也姓刘。”
“你在哪里读书?”
“川大。”
“川大?!”我大吃一惊, “你是川大的大学生?”
“对,川大大三的学生,春节过后就要实习,今年就毕业了。”
“你是学什么的?”
“学文科,中文系。”
“哦。那,我们算同行。我是教语文的。唉,你叫啥名字?”
“王小波。”
“哦,你就是王小波。”
他一个大学生怎么成了杀人犯呢?我早就听他的同案犯在我们牢里讲过他的情况。
去年中秋节学校放假,王小波回家,晚上和他的女朋友,也是中学的同学小菊一起在路边大排档吃夜宵赏月。
已经半夜两点了,旁边一伙青年又吃又喝又大声唱。有一个青年喝醉了,一手拿啤酒瓶一手拿酒杯,走到小菊面前拍了小菊的肩说道: “幺妹,今天中秋好日子,来,敬你一杯。”
小菊用手一挥说: “你我不认识,哪个跟你喝一杯哟!”
没想到,小菊这一挥手,把青年手中的酒打倒了,将小菊的衣服打湿了。
“你是怎么搞的?把我衣服都弄脏了。赔我的衣服!”小菊气愤地站起来。
“赔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就赔你。”青年说着就上前去脱小菊的衣服。
王小波怒不可遏,冲上前去制止,被青年打了一拳。当时,王小波酒也喝多了,气愤之下抓起摊位的椅子,重重地向那青年砸去。另外几个青年围上来,对王小波一阵乱拳乱腿,一伙人打成一团。
终了,王小波被送进医院。可王小波后来才知道,他那椅子砸到了一个青年的头部,人被打死了。
“小波,你的事我早听说过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我长叹了一口气,又说, “你一个川大的学子,人称天之骄子,可惜,可惜了啊!”
“有人说,人生随时都可能是终点嘛,一个人知道何年何月何时生,却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死,怎么死。你可能出门被车压死,可能得暴病死,可能因地震海啸死,万多种死法,你没法选择,这就是命。冥冥中,自有定数。”没想到,一个死囚犯会像哲人一样讲出了这样高深的道理。
“那就听天由命吧。原来你读书也没想着会有今天吧。”我顺着他说道。
“对。我读书时,有许多理想呢!”说时,他把眼睛睁大了点,灰蒙蒙的眼里似乎有了点光亮。
“理想?你本打算毕业后干什么?”我有点好奇。
“我本打算做一个自由撰稿人,专写小说。”
“写小说?”
“对。我认为,只有小说才能最深刻地展示人的生活,人的本性,特别是对人灵魂深处的挖掘,其他艺术形式是达不到的。我最喜欢西方现代的小说家大仲马的《基度山的伯爵》。大仲马可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我也喜欢司汤达的 《红与黑》。作者在对人性的描写,对人内心世界的展现上,达到了极高水平。还有,萨特的《墙》。你读过 《墙》吗?”
我点点头。
“在小说中,萨特揭示了人的世界是不可知的,荒诞的。就像我一样,不知道今天会成了死囚。中国的小说不能得诺贝尔奖,就是作品的思想深度太浅,不是文学功底和技巧的问题。”
“喔?!”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娃儿还有点水平。我忙说: “你真有见解!你读过莫泊桑的 《羊脂球》吗?他写的是妓女的题材,真写得好!”
“读过。莫泊桑还有一篇写妓女的小说叫 《海港》。你读过吗?”
我摇摇头。
“那才写得算好呢,比 《羊脂球》还要写得好。”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好像来了一点精神, “《海港》讲的是,顺风圣母号经过六年多的海上航行,终于返回马赛港。杜克洛和船员们,怀着对性的渴望下船去寻乐,来到一家咖啡馆。他在和一个叫弗朗索瓦丝的妓女狂欢后,二人坐下来喝着咖啡,慢慢摆谈。谈了许久,双方都发现不对头,原来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她鼻涕眼泪一块儿流,浸湿了面庞,淌进了嘴中,她打了一个手势以示她的失望。他终于认出了是他心爱的妹妹,然后一阵哭泣,一个男子汉所有的强烈哭泣。最后,他忽然站起来狂叫着,举起拳头在桌上狠狠地一击。玻璃杯全被震碎了,他痛苦、悔恨、内疚、发疯。哥哥拼命喝酒,醉倒在他们刚刚犯下乱伦罪孽的床上。妹妹守着他,一直流着泪……多震撼,对人性描写得淋漓尽致。”
“啊,这篇文章写得这么好!我出去后找来看看。”我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已被故事中兄妹二人的遭遇所感动。
“别摆了!”公安进来查房,干涉我们。
“政府,几点钟了?”我问公安。
“四点半了。睡嘛。”公安说。
“睡?睡得着吗?”我问王小波。
“我要睡。”王小波轻声说。
“你睡得着吗?”我又问。
“老师,睡得着,我要睡。睡了可以做梦,梦才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东西,它可以让你去月亮,去火星;它可以让你得到你想得到的财富、地位;它可以让你去会见你钟爱的女人。梦才奇妙呢……”
“但愿你能梦见你的情人小菊。”我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会的。听说她在我坐牢后,非常想念我,常一个人围着牢房的围墙,边转边唱。”
“唱什么?”
“唱我们月光下相偎在一起的情歌:月光下开着两朵花儿,银河边有两个心爱的人儿……”他轻声哼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敢惊动他。不一会,我看见他的嘴角有一丝笑容,也许他梦见了他的妈妈,还有,他的情人小菊。
许久,牢房里静静的,静得有点可怕。远处的牢房传来伤感的牢歌 《大雁飞》:
大雁飞 大雁飞
几声哀鸣叫断肠
父母养我十七八
子弹就要穿胸膛
大雁飞 大雁飞
请叫亲人莫悲伤
今世没孝爹和娘
来生再把你们养
……
“刘老师,麻烦你把我的包包拿过来。”邱大彬在叫我。
我把一个布包包拿过去。邱小彬说里面有双鞋子,叫我拿出来。我打开包包,发现一双青布软底新鞋,就把它拿了出来。
他说: “这双新鞋是我妈妈拿来的,是她熬夜亲手给我做的,是一双梅花针的寿鞋,软白底,红梅花。这是人死时才穿的,穿新鞋走新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对,对。”我附和着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这快离世的人相信就好。
我给他穿上后,他好像感觉很满意。
“呜,呜,呜……”邱大彬忽然哭起来。
“你哭啥子?”我问。
“刘老师,你不知道,我这一走,我妈太惨咯!一个人要管一家人,爸爸瘫痪在床上,弟弟又小,怎么活呀?!”邱大彬的泪水汩汩奔涌,湿了一方铁床。
“你妈能干,你弟弟过两年就长大了,生产队要管,国家还会救济。会好的,会好的。”我安慰他。
“刘老师,求你一件事。”
“你讲,你讲。”我忙说。
“你出狱后,去看望一下我妈他们。”他央求我。
“要得,要得。我出狱后,一定去看望你全家。”我马上答应。
“谢咯,谢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邱大彬感激地向我示意。
“永远?怕你会忘记我的。”我说。
“不会。我在阴间也会记得你的。”
“阴间?阴间你一切都会忘记了。”
“为什么?”
“有一个传说。在阴间和阳间交界的地方有一条河,名叫奈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阳间死了的人都要从桥上去阴间。桥上有一个被称作孟婆的年长女神,会给每个鬼魂一碗孟婆汤。鬼魂喝下后,就会完全忘记前世的一切,然后去投胎下世。所以,你喝了孟婆汤,阳间的什么事情都忘掉了。”
“那我就不喝孟婆汤。我在桥上等你三年。”
“三年?三年我还没死呢!”
“哦。那,我等你三十年。”
“哦!”我感到这娃儿好义气。
“哇!救命呐!”旁边睡梦中的王小波忽然大叫起来。
我猛回头,见他出着大气,胸口起伏,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你怎么了?”我问。
他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屋顶。
“你做梦了?”我又问。
“嗯。我梦见我一个人在黑夜的大海中,坐在小船上,大浪波涛把我卷进了黑暗的深渊。岸上,母亲、小菊在呼唤我,我呼救着,渐渐沉了下去……”
我看见他脸上的泪,流到了脸颊、脖子。我说是梦。
他平静地说: “不是梦,不是梦。”
远处传来公鸡 “喔喔……喔……”的鸣叫。二人听后一惊,头不约而同地转了过去,望向窗外。
天已麻麻亮。今天已来临,死神已来临。
太阳即将升起。太阳对平常的人来说,是新的一天的开始,而对死囚来讲,那是死期临近。也许邱大彬和王小波的内心已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吃饭啰!”牢门哐当一声响,公安在喊。
“你们两个吃点嘛。”我想这是 “最后的晚餐”,所以劝他们。
王小波摇摇头,表示不吃。
邱大彬说他要吃,不做饿死鬼。我用筷子串了一个馒头喂了他几口,他就说吃不下了。
牢房外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接着走进来一队武警,大声叫道:“起来! 走!”
几个武警上前抓起两个死囚,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他们根本站不稳了,被人挟着出去。只听见一阵脚镣和手铐叮当碰响的声音。
他们俩走到门口,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我一眼,四目像死鱼的眼睛,如四根铁钉射向我的眼里。那眼神多么恐惧、无助,像是告别,又像是还有什么话要向我说,没有喊叫,没有哭泣。在那期待的眼神中,我读懂了邱大彬是要我去看看他病残卧床的父亲、年幼的弟弟和苦命的母亲。接着听见外面几辆警车齐鸣,渐渐地消失在远处。
天上的毛毛雨越下越密,特别寒冷。迎接死囚的今天终于到来了,但愿邱大彬穿上新鞋走新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愿王小波的情人小菊会去刑场送他,好给他在黄泉路上一点安慰。这时,我又想起邱大彬临走时给我的嘱咐,我暗暗告诉自己,出狱后一定要去看望一下他的家人。
但是,我忘了。几十年公然忘记了对一个死囚的承诺,忘记了有一个人还在奈何桥上等望着我。两年后我出狱了,为了生计我奔波于商场,没有去看望他家。今天,写这个小说时才想起他的嘱托。我很内疚,我是一个多么不义、多么虚伪的人。我忏悔,我的眼眶里含满了悔恨的泪水。在梦中,在黑夜里,我常常看见邱大彬临刑前走到牢门口回眸的一瞬间,那绝望、期待的眼神。我不知我到阴间去,在奈何桥上碰到等我的他该如何解释。他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