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蔬一饭最关情，这辈子只吃妈妈做的

田祥玉

2014年5月28日凌晨4点30分，天色微微亮。北京市延庆县广积屯村北边的一个蔬菜大棚里，一位身材瘦小、皮肤黝黑、戴眼镜的短发女子正蹲在地里拔萝卜。个头只有草莓大小的红萝卜挨挤在一起，乍一看就如一簇含苞待放的郁金香。拔完萝卜后，她又扯了3棵小白菜，然后一起拿到院子外的水龙头前洗，“哗哗”的流水声，在这清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脆悦耳。时针指向5点，电饭锅正腾腾冒着白气、炉子上的瓦罐里散发出八宝粥的清香，她开始炒菜了……

这个大清早就匆忙起来摘菜、做饭的女人，叫吴璐銮。自己种菜，顿顿饭都亲自做给女儿吃的吴璐銮说：“如果你也有个与众不同的女儿，相信也会和我一样，不走寻常路……”

我的女儿得了不能吃蛋白质的罕见病

时光回溯到13年前的春天，那年吴璐銮30岁，是广州某幼儿园的一名老师，也是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幸福女人。

但幸福却在女儿娄雅馨4个月大时戛然而止。某天清晨，刚起床的小家伙突然开始抽搐、翻白眼。读师范时学过一点医学知识的吴璐銮，马上帮女儿掐人中。女儿终于不抽了，但小脸却白得吓人，身体也软绵绵的。吴璐銮马上带女儿去医院检查，医生的诊断结果：癫痫。

从那以后，女儿的癫痫每十天半月就发作一次，频繁进出医院成了小雅馨的家常便饭。转眼3个月过去，一直都在接受抗癫痫治疗的孩子却不见好转，反而抽搐的间隔越来越短，抽得也越来越厉害。吴璐銮心如刀割，女儿瘦得皮包骨，三天两头感冒、动不动就抽搐。朋友开导吴璐銮：要不再生一个吧，这孩子十有八九养不活。这样的劝导，让一向温顺的吴璐銮火冒三丈。后来，连丈夫都有了放弃女儿的意思。吴璐銮急了：“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的女儿，我也要！”

听同学说日本有家专治癫痫的医院，2001年秋天，吴璐銮不顾家人反对，独自带着8个月大的女儿去日本看病。医生的检查结果证明了吴璐銮的猜测：孩子不是癫痫，而是一种全球仅十几例的罕见病—“酰羟丙氨酸血症”。病理是体内缺少一种消化蛋白质的酶。专家告诉她：这种病无药可治愈，一辈子不能吃任何含蛋白质的食物。尽管不是癫痫，但因为症状相似，为控制病情，还得吃一种昂贵的进口癫痫药。

不就是不吃含蛋白质的食物吗？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就行。日本之行让吴璐銮看到了曙光。回来的飞机上，吴璐銮强忍着胀奶的疼，狠心给“哇哇”大哭的女儿断了奶。回到广州后，吴璐銮买了抗癫痫药，女儿吃了几次，症状明显好转。但某天她看了药的副作用：出现幻想、动作不协调、食欲减退，吴璐銮又惊恐地把药扔了。

思前想后，吴璐銮决定让母亲把女儿带回重庆老家，因为家乡的空气好，自己种的菜、养的食材也都是安全的。跟外婆回到老家的小雅馨，从那以后天天吃稀饭拌泡菜。令吴璐銮欣喜的是：雅馨很少抽搐了，但因为天天吃稀饭导致营养不良，雅馨瘦得皮包骨。

再这样下去，女儿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掉的！吴璐銮让妈妈带女儿去看当地的一位老中医，老中医给孩子开了些调理脾胃的药。吃了几服中药，雅馨的面色渐渐红润了。那年暑假，吴璐銮回到老家，向母亲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试着给雅馨吃点含蛋白质的食物？少吃一点，看她有什么反应？

母亲半信半疑，但还是煮了一个自家母鸡下的蛋。吴璐銮给女儿吃了花生米大的蛋黄，接下来一天，女儿没什么不良反应；第二天，蛋黄增加到蚕豆那么大，女儿依然没有任何反常；第三天，一个蛋黄，第四天，半个鸡蛋；一个星期后，女儿竟然能一次吃一个鸡蛋了！

吴璐銮激动不已，看来，女儿能吃蛋白质。接下来，她又尝试着给雅馨吃在长江里打的鱼。鱼是用清水煮的，起锅前撒少许的盐。尽管味道清淡，但对从来没吃过肉的雅馨来说，鱼肉很美味。第一顿，吴璐銮给女儿吃了一口鱼肉，半天过后，女儿没抽搐，和吃鸡蛋的步骤一样，渐渐地，雅馨竟然能吃半条鱼了！

短短一个半月，天天吃鸡蛋、鱼的雅馨竟然胖了5斤！这一个多月的巨大进步，让吴璐銮欣喜不已：女儿吃了专家告诫的“一辈子都不能吃的蛋白质食物”，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

外婆开始从少到多地给雅馨吃鸡肉、猪肉和豆类食物，像鸡蛋、鱼一样，被医生断言“一辈子不能吃蛋白质”的雅馨，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前提是，她吃的所有蛋白质食物，都产自乡野，没有任何污染和添加剂。

生活在大山深处的雅馨，吃着外婆亲手做的饭菜，一天天胖了、高了，很少抽搐了。2003年暑假，吴璐銮再次回到老家，母亲给喜欢吃海鱼的她炖了一条海鱼。见雅馨在一旁流口水，吴璐銮就给她吃了几口。

问题来了，吃了海鱼后不久，雅馨的眼白发蓝然后发黑，紧接着，好久没抽搐的她又抽了！家乡的鱼能吃，为什么海鱼不能吃？就在她为女儿为何吃了海鱼会抽搐百思不得其解时，妈妈端着那盘吃剩下的海鱼让吴璐銮闻。上幼儿师范学校时学过卫生学，看过人体器官的她对福尔马林味道很熟悉，海鱼竟然散发出浓郁的福尔马林味道！当时使用冰箱的商家很少，加上海鱼从外地运到重庆再来到小镇，几千公里的路程，海鱼原来靠福尔马林保鲜！

吴璐銮恍然大悟：女儿不是不能吃含蛋白质的食物，而是不能吃被污染过的蛋白质食物。想到这个她后悔不已：女儿8个月大之前，天天都吃自己的奶，但她却几乎天天都吃海鱼！

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吴璐銮带她去广州检查，刚57岁的母亲，得了肺癌，还是晚期。悲痛欲绝的吴璐銮辞掉了工作，回到家照顾母亲和女儿。2003年底，母亲去世了。

“广州再也待不下去了，没有了妈妈的老家也不想回了。最迫切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在城市里，要去哪里、买什么给女儿吃，她才会安然无恙？”吴璐銮说，母亲离世后不到一个月，女儿又开始频繁患病，去外面遛一圈回来就感冒发烧，吃一小块面包就抽搐。

2004年初，吴璐銮的丈夫调回长春工作，她和女儿随他去了长春。长春是丈夫熟悉的城市，要买到不打农药的蔬菜和放心的鸡蛋、肉类并不难。但问题是，吴璐銮根本不会做饭。

顿顿炒青菜，少油少盐，谁愿意吃呢？吃根生黄瓜都要挨骂，水果要削掉很厚一层皮才给吃，吴璐銮的老公常常带女儿出去吃。雅馨吃得当然高兴，但回到家后，轻则嘴巴周围和额头出现一道黑印，重则抽搐、翻白眼……

在长春的一年多时间里，吴璐銮几乎天天和老公吵架，主题永远都是“吃饭”。为了让老公、女儿爱吃自己做的饭，吴璐銮没少花工夫，大半夜起床看深夜才播的美食节目，给亲戚打电话讨教家乡菜的做法……就这样，从小没做过饭也极其讨厌做饭的吴璐銮，终于学会了擀面、蒸馒头，去早市挑选没喷农药的蔬菜、土鸡、土鸡蛋、河鱼和猪肉。

因为吃饭而上演的矛盾依然隔三差五，但让吴璐銮欣慰的是：女儿吃她做的饭准没事。老公虽然嘴硬，却不再偷偷带女儿吃外面的东西了。

好好吃饭，你就能上学了

“想带女儿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有和我老家一样的池塘，池塘里有没被污染的鱼和黄鳝、泥鳅。我要在那里辟一个大菜园，种菜种花种果树，菜园外盖一个猪圈，养猪养鸡养兔，女儿每天放学回来，可以在菜地里捉虫……”

当2005年的某天晚上，吴璐銮说出这“世外桃源”一般的理想时，丈夫头也不抬地说：“继续做梦吧，陶渊明女士！”

吴璐銮要疯了，“你以为我愿意做梦吗？”女儿的病情没有得到根本控制，她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幼儿园，足不出户地待在几乎无菌的环境里，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重重压力导致吴璐銮得了抑郁症，整夜整夜地失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

2006年初的一天，丈夫突然对她说：“去北京吧，我的工作调到那里了。”一直“做梦”想去山清水秀地方的吴璐銮喜不自禁，因为她早就关注北京郊区的延庆县了，那是北京的蔬菜和肉类供应基地，种有机菜的菜农也很多。

其实，表面上一直嘲讽她 “做饭难吃，净做白日梦”的丈夫，偶然得知吴璐銮想去延庆租个农家院住着，才应聘到北京的某家公司。从丈夫的一位朋友口中得知这个实情后，吴璐銮潸然泪下：原来，丈夫是爱她和女儿的。

来到北京后，一家三口在延庆租了一个农家院，院外有一小片菜地，远处有山，山下有水库。这里，像极了吴璐銮的家乡。而且，不远处就有一个热闹的农贸市场。“延庆离我老公上班的市区很远，他每天早出晚归的，根本没时间带女儿去外面吃东西。而女儿也渐渐知道：虽然妈妈做的饭不好吃，但吃了不会生病。为了能早点上学读书，她也天天跟着我粗茶淡饭地吃着。”转眼来北京两年了，雅馨长胖了、很少患病了。这个病让她的四肢依然不是很协调，但她终于可以上学了。“好好吃妈妈做的饭，就能上学了。”这是雅馨和妈妈的约定，而现在，妈妈和她一起兑现了这个约定。

2008年9月，雅馨上小学前夕，吴璐銮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面吃东西！矿泉水都不能喝！”每天早早起床给女儿做好早餐，陪她吃完后再送她去学校。雅馨的书包总是很沉，因为妈妈在她书包里装了盐炒的豆子、烤的无糖饼干和一大瓶凉白开。其他同学在学校食堂吃饭这样的事儿，对雅馨来说是奢望。因为妈妈说：“只有不吃外面的东西，才能一直上学。”

但她毕竟只是个7岁的孩子，看同学每天吃各种各样她见都没见过的饼干、糖果和零食，听他们说肯德基、麦当劳多么好吃，雅馨当然会心痒痒。有一天，雅馨忍不住和同学去了“肯德基”，她只买了一个甜筒冰淇淋。但是，冰淇淋还没吃完，同学就说她“长胡子”了！那天，雅馨回到家后，吴璐銮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丈夫找到深夜，才在一片菜地里找到了“嘤嘤”哭泣的她。

吴璐銮哭着说：“我要自己种菜、自己养猪养鸡、自己种果树，我要天天让女儿都吃自家的饭菜，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丈夫摇头：“带女儿就够累的了，再说也能买到放心的菜，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干吗要瞎折腾？”

吴璐銮二话不说，把他拉到附近的一个蔬菜大棚。绿油油的蔬菜地里布满了水管，水管下面都是农药袋子。她指着袋子上的说明书说：“这种药能让蔬菜产量增产1/3，但生长周期却只有正常蔬菜的2/3！还有，蔬菜成熟10天内必须采摘，否则，会因为药物反应而融化成一摊水！”

“你能保证哪一天，我不会错买到这种蔬菜吗？你能保证所有农民都种良心菜、养良心猪？”丈夫被问住了，沉思片刻后他答应了。吴璐銮“得寸进尺”：“多租点地，我想让更多孩子吃到我种的菜，同时也赚点生活费。”

第二天，吴璐銮租了3亩地，请工人犁地、播种，建鸡舍、猪圈，还种了两棵苹果树和一棵核桃树。“我养鸡喂猪，一是为了让女儿吃上放心肉，二是鸡粪、猪粪能制造沼气，而沼气是非常好的有机肥料。”吴璐銮俨然一个专家，来北京这两年，她净琢磨这点事儿了。

一辈子都只吃妈妈做的饭

第一拨菜成熟了，雅馨兴奋地和妈妈一起摘菜、洗菜，但她吃的时候却皱着眉头。吴璐銮说：“妈妈种的菜虽然不是很好吃，但一定是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危害的。所以，必须使劲吃。”吃不完的菜，吴璐銮拿到早市卖，渐渐地，吃过她的菜的人都成了回头客。

父亲来北京看女儿，却发现她在种菜，从来没打过女儿的父亲，抬手就给了吴璐銮一巴掌。他能不生气吗？老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跳出农门。吴璐銮读了师范，去广州当了老师，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走回头路开始种地了？吴璐銮说：“为人父母不都是为了孩子吗？如果种地能让雅馨天天都吃上放心的饭菜，好好活下去，我觉得做农民也很光荣！”

生气归生气，看到女儿瘦得不成人形还天天下地种菜，父亲心疼不已，他留下来帮女儿种菜，但还是动不动就骂她“没出息”。最开始种菜时，吴璐銮连锄头都拿不动，风一吹都会倒。尽管请了两个工人，父亲还帮衬着，她总是凡事亲力亲为。天天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活，转眼半年过去，吴璐銮的身体好了很多。因为天天下地干活儿，她一顿能吃两大碗米饭！

她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妇：皮肤黝黑、饭量很大，犁地、播种、养猪养鸡样样都行。2012年，吴璐銮的菜地扩大到10亩，3个蔬菜大棚，两个猪圈一个鸡舍。这年秋天，自家的苹果和核桃都结果了，女儿吃着自家的苹果，对吴璐銮说：“妈妈，你太伟大太神奇了！”

她的神奇之处，还在于成了种有机（生态）菜菜农的榜样，有100多位固定客户每天都买吴璐銮的菜。终于，父亲也对女儿说：“种地不丢人！”吴璐銮说，这是她从未想到的收获，亲人朋友从阻挠、鄙视到理解和支持。

有人说，吴璐銮的可贵之处是：努力做一个好妈妈的同时，还完成了自己人生的蜕变。现在的吴璐銮，可不是一般农妇，她肚子里装满了养生知识，用她老公的话就是：“我媳妇儿，完全可以像曲黎敏一样上电视台聊养生了！”2014年6月，丈夫辞去了待遇不菲的工作，和吴璐銮一起种地喂猪，吴璐銮的“春泥香生态菜”也正式注册了。

女儿越来越健康了，这个曾经去一趟超市就会感冒的孩子，还报名参加了2014年赴澳夏令营。妈妈的辛苦和付出，雅馨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有一次吴璐銮问女儿：“妈妈只是个种菜的，你觉得丢脸吗？”雅馨搂着妈妈的脖子说：“你是最伟大的妈妈！我一直为你骄傲！”2014年7月的某天早上，吴璐銮发现女儿正在厨房淘米、洗菜，用刀剖开鲫鱼的肚子……她欣慰、感动，泪水情不自禁掉下来，还没开口，女儿抢先了：“老妈，菜多洗几遍，下锅后多炒一会儿，少放油和盐，不放酱油、鸡精和味精……”吴璐銮破涕为笑：女儿长大了，她越来越放心了。

有人问吴璐銮：“当女儿长大，离开你去别的城市上大学，当她嫁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吃不上你做的饭了，你怎么办？”她笑着反问：“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女儿以后也能做出和我一样健康的饭菜吗？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她，她都能好好吃饭，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吴璐銮的希望一定会成真。因为，曾被母亲如此全身心爱着的雅馨，曾亲眼看见母亲在爱自己的同时还努力去做好自己的雅馨，一定比妈妈还棒。而她做出的饭菜味道，也一定和妈妈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