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人生
2014-08-08肖慧
肖慧
付小离出了银行大门,将存折小心翼翼地塞进包内,用手按了按,心情很好地甩甩头发,一眼看见了陈午杰。
陈午杰从银行隔壁的早餐店出来,一手扶着眼镜框,一手拿餐巾纸擦嘴,他也看见了付小离,两个人都意外地“哎”了一声。
付小离的叫声有点夸张:“跑这么远来吃早餐?”
陈午杰用嘴笑了笑,牙齿都不露出来,镜片后的眼睛也没笑:“来这儿办事。”他侧过身指着路边的税务大厅。
付小离又看到了陈午杰的这种笑。跟过去的感觉一样,她对这种笑厌恶得说不出身体哪里直痒痒。今天原本很高兴,她把刚领的工资一部分存入了银行,一部分准备买新衣服,结果被这个扫帚星破坏了。
付小离顿了顿,没话找话:“来这么远吃早餐呐。”
陈午杰就又指了指税务大厅,嘴里不知咕哝了些什么。
付小离忙说:“那你快办事吧,我先走了。”
两个人不甘落后地道了“再见”,付小离抬头挺胸,皮鞋嗒嗒嗒地响着从陈午杰面前走过去,陈午杰也朝了相反的方向急急去了。
几年前付小离和陈午杰曾经关系密切,密切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作为男人,陈午杰有些过于俊秀了。他近四十岁了没有一点发胖的迹象,皮肤不长痘不起斑,白净得令女人们羡慕,金丝眼镜使他看起来儒雅斯文,说话慢吞吞的。付小离和陈午杰不是一个单位的,两个人的单位在一个大院里办公,上下班或打开水时经常见面,点点头就过去了。陈午杰在他们那个可有可无的部门担任一个业务科室的科长,付小离从学校毕业后就在这个院子里工作,机关里很难见到几个令女人心动的男人,天性活泼的付小离不由自主地对儒雅的陈午杰产生了好感,两个人逐渐由开始点头到开始答腔并开始闲聊几句。
那年新年到了,大院里举办联欢会,两个人借着认识跳了一曲。付小离叽叽喳喳说着笑着,显得很大方,跳舞时她总觉得不知是肩膀还是腿很不协调,付小离觉得累,但为了陈午杰的俊秀她坚持着。过了一会儿,陈午杰和别人跳舞时付小离发现了问题,是陈午杰的臀部有问题,需要跨大步的时候他的臀部总是只摆一下,由于上身僵,全身就被带动得起伏一下,这么一来陈午杰的两条腿好像不一样长似的。付小离闭了闭眼睛,承认陈午杰的舞姿对他俊秀的形象有不小的影响,男人跳舞时乱扭身体或者僵着,有这两种姿势的男人,情商不是过高就是过低,跟这两种男人交往,女人不是很累就是很乏味。
付小离第二天闲着无聊时突发奇想地给陈午杰寄了张贺年卡,想着陈午杰的沉默和忧郁,付小离调皮地在贺卡上写道:祝你新的一年里如我一样没心没肺!付小离没有把贺卡亲手交给陈午杰,而是投进了邮筒,想着陈午杰的惊奇她很开心。两天里付小离见过陈午杰一次,付小离看他没有反应。第三天陈午杰的电话来了,说谢谢她,而且请她吃饭。付小离有些失望,她以为也会收到对方的贺卡的,哪怕是只言片字,另外陈午杰电话中语气沉闷,没有热情,既然这样还请吃什么饭呢?付小离犹犹豫豫,最终百无聊赖的她还是很鲜活地去了。
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里,陈午杰老练地点了各种小吃,小吃秀气地摆了一桌子,付小离一点一点地品尝着,见陈午杰不大吱声,她便不时没话找话。陈午杰也吃着,漫不经心的,好像临来时刚饱餐了一顿似的。两个人吃完饭陈午杰又请付小离去唱歌,付小离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进了歌厅转过拐角,一排长沙发上坐满了年轻而又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们,付小离觉得她们的装扮很奇怪,好奇地看。陈午杰低声说:“都是小姐。”付小离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看了,下意识地抬抬头挺挺胸睁大了眼睛,很多余地显示着自己的纯情和无辜。
在昏暗的包厢里,付小离开始紧张起来,为了掩饰自己,她装模作样地四处摸着看着。包厢里除了一排长沙发一张茶几外,还有一扇门,她好奇地推开门,里面几平米的地方仅仅摆着一张沙发,没有任何物品,“这不是卫生间啊?干什么用的?”陈午杰也过来看了看,模棱两可地说:“跳舞用的吧。”两个人点了零食在茶几上摆开,大部分时间是付小离在说话,陈午杰只负责回答,可能是因为陈午杰大了付小离近十岁的缘故,付小离说话很调皮也不拘束,如果她的话能让沉闷的陈午杰发笑,她就觉得很高兴。说了一会儿,两个人开始点歌,陈午杰拒绝唱,付小离以为他是深藏不露,强迫他跟自己合唱了两曲,调子跑得令付小离难过,她不再勉强陈午杰了,独自唱起来。付小离的歌声动听,打开嗓音以后堪称优美,但付小离发现陈午杰反应平平,唱了一会儿劲儿也小下去了。两个人又放出原声站起来跳舞,为了活跃气氛,付小离还让陈午杰带她到那个小屋里跳了一曲,可惜实在转不开身,俩人只好又出来。陈午杰已经彻底不说话了,手偶尔从付小离腰间抽出来扶扶眼镜捋捋头发。隔壁包厢传来高一嗓低一嗓的吼声,有点鬼哭狼嚎的味道。付小离忍不住踮起脚从门上方的玻璃框向外张望,陈午杰说:“你够不着我帮你吧。”并从背后将付小离抱起向上举。这个突发事件让两个人的身体很紧凑地贴在了一起,一下子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生涩别扭,付小离下来时不小心连同陈午杰一起滚到了沙发上。陈午杰镜片后的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付小离的动静,同时抬眼瞟着门上方的玻璃小框,那表情令付小离想起小偷将手伸进别人衣袋后的样子。付小离从倦怠中被激醒,但陈午杰的表情让她不舒服,她推开陈午杰坐起来,拉拉衣服整整头发,陈午杰便也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付小离那时已结婚五年了,孩子两岁多,放在奶奶家。付小离的丈夫比她小半岁,玩兴很浓,几乎天天在外面吃饭,还干些什么,付小离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他总是半夜才回来,有时还夜不归宿。付小离和他吵。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付小离想用双手扳住丈夫的肩膀再把他摔倒,结果反被丈夫捏住了手腕,疼得火烧火燎,这疼痛激起了付小离勇猛的斗志,她抬脚乱踢,丈夫不松手,她的腿没踢着,付小离四肢使不上劲,就用嘴去咬丈夫抓着她手腕的手,丈夫左躲右闪,撕扯得付小离的肩膀生痛。付小离愤怒无比地扭来扭去,最终被丈夫牢牢按住。他们多次整夜不睡地谈判,付小离伤心地边哭边问夜归的丈夫今后怎么办,丈夫边打盹边语无伦次地说“改改改”。一次,丈夫敷衍的态度重新勾起了付小离的万丈怒火,她利落地起身穿好衣服跳到地上,正在脱衣服的丈夫呆呆地看着她,付小离说:“你,穿上衣服,咱们好好谈谈。”丈夫耍赖:“躺着不也一样谈嘛。”付小离不说话了,丈夫看付小离脸色难看,不情愿地重新穿好衣服,两个人带了怨气站着,没两句话就说崩了,付小离坚持说他经常晚归肯定有鬼,丈夫只承认打牌,别的一口咬定付小离是诬蔑,并说今天晚上就是在哪儿跟谁打牌的等等。付小离决定认一回真,听见这地方离自家不远,便说要去问问,边说边换鞋,丈夫气恼地看着她,并不阻止,两个人就这样很冲动地出了门。
半夜时分外面又冷又静,两个人相距两三米鬼影似的一前一后走着。到了那一家的门口,付小离回头看丈夫,丈夫把头扭向别处,下不了台阶的付小离举手敲门,门口出现了一张迷惑惊愕的脸,付小离早忘了自己是来对质的,她虚弱而又强词夺理地说了一些,大致是说你以后不许再叫他打牌了,如果再叫,我就还在深更半夜来找你。她边说边用手指着门外。那人呆了一会儿,伸长脖子往外瞅,看到付小离的丈夫双手插在衣兜里哭丧着脸站在楼道外面。那张惊愕的脸似乎受到了惊吓,慌慌张张地点着头。
那是一个让人惶惑的冬夜,以后想起这事,付小离会有一些非常难受的生理反应,比如会无缘无故地干咳一下,或者猛地吐出一口气,像哽住了或憋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甚至有点不认识那一夜的自己,她清晰地感到自己把身上的某些东西扯下来扔到路旁用脚踩烂,那种破坏的痛感带给她恶狠狠的开心。她觉得那是划时代的一夜,从此她由一个自尊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不容易脸红的少妇,这一发现令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自卑。当再一次面对晚归的丈夫时,付小离不知道该用什么面孔来对付了,犹豫不定中,她只好痛苦地装睡,丈夫蹑手蹑脚地在她身边躺下来,家中出现了短暂的太平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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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付小离无精打采地做事,办公桌对面的老米问她:“怎么,病啦?”
“没有,心烦得很。”
老米好像很关切:“有什么事吗?”
付小离抬头看看老米,老米其实不老,只比付小离大八岁,还不到四十。老米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就是太瘦,瘦得有些发干,从上到下似乎没水分,且人精于算计,和她共事首先要学会吃亏。她苍白干枯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正盯着付小离,这是一双美丽的杏眼,本应充满女性的宽容和睿智,现在却发出攫取的光。
付小离淡淡地说:“好着呢,没事。”
老米不甘心地看着付小离,付小离提起水壶走了出去。
尽管那晚没发生什么事,付小离还是不安了几天,陈午杰的形象不时在她眼前闪现,她总是抽空让那晚的情景一幕幕地在脑子里重放,这样也好,总算有个事情可以让自己想一想了。
机关的工作日复一日的雷同,没有立即要做的事,付小离趴在三楼的窗户上看下面路上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观察女人又穿戴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再看男人有没有顺眼的,还可以数一数人头,她发现春夏两季数起来不容易,秋冬两季数起来较容易,她研究了一下,明白了原因是春夏季节枝叶茂密,而秋冬季节树干秃裸。明白是明白了,再站在窗前数人头时,付小离开始对自己的智商表示了怀疑。
电话铃声响起,付小离拿起来问了问,便对着走廊大叫“米师傅,米师傅!”
机关里叫师傅有点不伦不类,付小离非常想叫她老米,但试了几次总开不了口。老米张口闭口都是她那十岁的女儿,讲着讲着见付小离不感兴趣,就去别的办公室找知音去了。付小离对家长里短的事情没兴趣,也没有那八面玲珑的功夫。现在付小离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秘密,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令她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这种感觉和谈恋爱时的感觉有点像,但又有些不一样,区别在哪儿呢,付小离偷偷地想着,对了,区别就在于这“偷偷”上了。付小离原本以为爱过了,青春过了,连孩子都生了一个了,生活不是死水也该是静静的湖面,没想到新鲜的浪花还会在这时开始翻腾。
周末下雨,婆婆打电话叫付小离别过去接孩子了,免得孩子着凉。付小离下班后对着电话发呆,她不愿回家又不知去哪,这时想起了陈午杰。
两个人仍然先去吃饭,仍然去了那家餐厅。陈午杰西装革履扎了领带,付小离见他那模样,自己先替他觉得拘谨。陈午杰这次话多,问付小离上班忙不,下班都干些啥,有什么爱好,付小离每回答一次都会牵出陈午杰对该问题的自我阐述。付小离这才知道陈午杰是两年前从县城调来的,在县城时他曾经非常“辉煌”,陈午杰说无论他的事业还是他的个人问题在当地都造成过一定影响,当然不是负面影响。付小离有一点儿相信,陈午杰似乎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全凭着自己往上爬。来到这座城市后,认识他的人很少,冷落、碰壁让陈午杰很难适应。
唉!陈午杰那吸引人的忧郁不过缘于他的自恋和失落罢了,付小离失望地想。
至于个人问题,陈午杰原话是这样说的:“我很挑剔,跟县城有头有脸的女孩几乎都处过了。”
陈午杰的话立刻让付小离产生了反感,她半开玩笑地说:“没办法呀,你当时肯定是你们县城的一枝花吧,不过现在成老花了。
陈午杰看了看付小离,没说话,俊秀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满。两个人停止了说话,一阵丝竹声灌入耳中,付小离这才注意到大厅中央坐了一个年轻女孩在弹琵琶,周围的卡座里有窃窃私语的,有高声喊叫用力掷牌的,没人理会年轻的女孩和她的音乐。女孩自顾自地轻拨慢弹,眼睛迷蒙地注视着前方,恍入无人之境。付小离佩服地盯着女孩看,随口问陈午杰平时听什么音乐,陈午杰回答:“哀乐。”
付小离没听清:“什么?”
陈午杰又稳稳地说:“哀乐。”
付小离转回头吃惊地看着他,陈午杰又说:“只有这种音乐能让我放松下来。”
付小离皱眉不语,脑子里开始回忆哀乐的旋律,陈午杰略有思忖地看着付小离,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满意。这时付小离的手机响了,是丈夫:“我这儿来了几个同学,我得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他们,晚上回来会晚一点。”
付小离沉吟了一下问:“是回来晚还是不回来?”
“都有可能吧……”丈夫那头立刻顺杆就爬。
“那你好好玩吧,永远不回来都可以。”付小离挂断了电话。
“家里有事吗?”陈午杰看到付小离涨红的脸,小心地问。
付小离勉强笑笑说:“没什么。”
从餐厅出来后,付小离没有犹豫地跟着陈午杰走,一直走到一个宾馆楼下,付小离才猛然停住了。陈午杰说他们单位下属的一个公司一直在这里办公,为他们科也保留了一间办公室,供他们每年年底来查账时用的,上去看看,坐坐。付小离此刻无论碍于自己的面子还是碍于陈午杰的面子都不能退回去,她看上去挺勇敢地跟陈午杰上去了。果然如陈午杰所说,房里办公桌文件柜都有,不过靠墙处比普通办公室多了一张床。
付小离已记不清具体细节了,比如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怎么过渡到床上的。付小离有点紧张,但一点也不激动。紧张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些担忧,她的身体堪称匀称,属于时下那种穿着衣服常被赞美为身材真好可脱了衣服却有些偏瘦的女人,尤其让付小离不满意的是自己乳房太小。丈夫有天晚上喝多了酒给她讲故事,说是有个客人在歌厅点小姐时提出的条件是:小姐的乳房必须比橘子大,在黑暗中摸索时他连喊上当,小姐却微微一笑说,我的怎么不比橘子大,我这不比金桔大多了嘛!付小离想起来就恨,觉得丈夫是在影射她。胡思乱想中,付晓离感到陈午杰几乎没有什么前奏就把自己推倒到床上……
付小离坚决拒绝陈午杰送她,从宾馆下来后她匆匆打的直奔家去了,进屋时她没敢开灯,确定丈夫没有回来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付小离踢掉鞋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打开床头灯,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她呆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飞快地冲进卫生间开始清洗自己。
躺在床上,付小离进入回忆,她想自己恐怕要度过一个难眠之夜了,毕竟发生了一件平生没有经历过的事件,这应该是挺严重的事件,可她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陈午杰扭曲的脸。怎么跟这么一个人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就是想做这种事也应该找一个舒服一点的人吧?付小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受教育多年,思想也很正统,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且一点都不自责!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是荡妇吧?付小离跳下床打开灯又站到镜子前,尖尖瘦瘦的一张脸,谈不上漂亮也不算难看,白天穿了套装拿着文件夹显得温文尔雅,像是作风正派的机关工作人员,付小离暗暗给自己打气。再想想陈午杰那个暮气沉沉的鬼样子,连笑都只咧咧嘴,眼睛都不配合一下,付小离觉得身上什么地方难受得直痒痒。
眼睛再次开始骨碌碌地转动已是第二天一大早了,付小离看了看墙上的钟,想到自己在滴答的钟声里竟然呼呼大睡了一夜,她再次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一夜之后,陈午杰见到付小离时在伪装的前提下又多了几分鬼祟,从陈午杰眼神里看到这些后,付小离便开始躲他,上下班和打开水不是提前就是错后。偶尔见了,两个人会客气地点点头,没人时陈午杰就口气急促地问候付小离几句,回到办公室陈午杰立刻会给付小离打电话,碍于面子,付小离没有立刻挂了陈午杰的电话,只是皱着眉头听他在话筒里啰嗦。
两天后陈午杰再邀付小离吃饭,付小离撒谎说孩子病了,得回家陪孩子。下班时付小离在大门口碰到陈午杰,付小离有些紧张,陈午杰倒若无其事:“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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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离点点头。
陈午杰接着说:“我在这儿等个人。”
付小离悄悄看了陈午杰一眼,冬日清冷的空气使他愈发显得眉清目秀,付小离低着头加快脚步,她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那天夜里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男人脱了衣服怎么就变了模样?是不是男人都这样?想想科室里的其他男人,科长五大三粗的样子,想都不要去想,局长倒挺精干,但个子太矮,平时都是颐指气使的,脱了衣服会怎么样呢?好像都挺让人恶心的。如果一个男人脱了衣服和穿着衣服给女人的感觉相差无多,那他肯定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付小离希望自己遇到的男人可以没知识但得有教养,可以不体贴但得懂温柔,浪漫嘛,唉,算了,哪能有那么高的要求。忙着争名逐利的男人,调情功能大多已经退化了,剩下的那些没名没利的男人也许还能浪漫起来,但又被女人们看不起。付小离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穿着衣服和脱了衣服好像没变,他很优秀吗?好像也不是,丈夫的那种“没变”纯粹是一种习惯,付小离就那么脑子乱乱地回到了家。
付小离在阴暗的楼道里摸钥匙,门突然开了,丈夫脖子上架着女儿站在门口,付小离心里一阵惊喜,看着他们俩说不出话。
“今天我回来早,就把妞妞接回来了。”
付小离想起这几天自己和丈夫还在冷战,便掩饰了惊喜没搭茬。丈夫接着讨好地说:“今天我带你们去外面吃吧。”
“我要吃薯条,还要吃圣代。”妞妞立刻欢呼。
丈夫为了显示诚心,带她们去了市中心一家大餐厅,三人选择了靠窗的座位,丈夫要了几个空盘,把刚买来的薯条汉堡放上去,妞妞专心致志对付着那堆东西,两口子点了些菜慢慢地吃着。付小离拿餐巾纸擦擦嘴角,侧过脸在玻璃窗上照了照自己,突然,她在玻璃中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陈午杰那张俊秀的脸仍然文文雅雅的,似乎永远不会在吃喝中乱了方寸,他对面坐着的女人付小离认识,是他们局下属一个公司的会计,每个月来送一次报表。女会计长相不是很漂亮,但不知从那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女人味,又柔又甜,让人看了很舒服。
付小离用手托着头挡住半个脸,另一只手将茶杯送到嘴边,忍不住歪过头看玻璃窗上的动静。陈午杰慢吞吞地吃着,没胃口似的,间或说句话。女人微笑着,也慢慢地吃着,一直在说话。付小离感觉自己像在看电影,电影里放映的就是陈午杰和自己。她生怕被陈午杰看到,不知自己是该吃快点还是吃慢点,脸越来越红。丈夫奇怪地问她:“有这么热吗?”
付小离用手掌给红扑扑的脸扇了扇风:“谁知道啊,怎么这么热。”
这时让付小离感到别扭的事情发生了,陈午杰座位附近传来了妞妞的哭声。付小离喊声“糟糕”,推推埋头吃饭的丈夫,丈夫扬扬下巴让她去,付小离只好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朝妞妞那边跑去。
陈午杰抬头看着渐渐走近的付小离,一副迷惑的样子,好像在努力辨认面前这个人。付小离先从地上抱起妞妞,这才语气匆忙地说:“你好陈科长,在这吃饭?”
陈午杰朝付小离周围望了望说:“你好。你也来这儿吃饭?带孩子来的?一起吃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付小离和女会计相互点点头,然后说,“不了不了”,转身朝身后一指,“我爱人还在那边”。她抱着孩子正要往自己桌子那儿走,双方又客气了几句。付小离紧紧抱着妞妞,要不是孩子,她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谁啊?”丈夫问。
“单位的。”付小离淡淡地回答。
付小离尽量避免左右张望,她有点僵硬地坐着,催促丈夫快点吃。起身离开走时付小离朝那边悄悄地看去,陈午杰他们还在。付小离一家三口只好过去,陈午杰和女会计忙起身,丈夫和陈午杰握了手,很客气地道别,陈午杰也有点乱,不如平时那么有板有眼。这个发现突然让付小离非常气恼,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第二天上班时陈午杰给付小离打电话,扯了几句闲话,陈午杰主动说起昨天吃饭的事:“她托我办点事,本来要在她家请客,但她丈夫不在,所以在外面吃,没想到见着你了。”
陈午杰不提自己撒谎的事,付小离更懒得解释,便敷衍说“你们挺熟?”
陈午杰说:“没有,就是最近为了给她办事她常来找我。”
“办成了吗?”
“噢。”
也不知道他的“噢”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办的是什么事,付小离不愿再问,陈午杰和女会计不归她管,归她管的她都管不住,哪有精力管额外的那些。
付小离现在见了陈午杰就不舒服,看到他偶尔露出的暧昧神色就觉得作呕。她这才知道女人负起情来比男人要狠百倍。谁都会觉得哀哀怨怨低眉顺眼的女人可怜,可哪个女人还会对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的男人动心?
陈午杰打过几个电话后,见付小离总是冷冷的,便也淡了下去。
付小离觉得自己真得对生活刮目相看了,活着活着才知有意思的生活还在后边呐,新鲜事物不断涌现目不暇接,回想二十岁的纯洁,让人留恋又不屑,青果一样生涩的年代永远过去了。
次日上班时付小离和老米无聊地坐在办公室里,付小离不想和老米说话,便拿出一本书挡着脸想心事,隔壁办公室的老胡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老胡好像有四五十岁了,戴一副黑框眼镜,搞不清是近视还是老花,使他本来就没有棱角的脸更是模糊成一团。看着老胡笑眯眯的样子,付小离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件事,那时她刚从学校分来不久,几个资格老的同事常常聚在老米和付小离的办公室开玩笑,窝窝囊囊的老胡总是别人攻击的对象,米师傅那时应该是在自己现在这个年龄上,比现在要多些傲气,她伶牙俐齿几句话下来,老胡不战而败,吃了亏的老胡咧开阔阔的嘴巴憨笑着:“你们女人才可怕,人在这儿站着,不知道根在哪儿扎着呐;惹了都不知道就撞着谁了,我惹不起你们先跑了去了。”付小离现在想想才有点回过话味儿来。
付小离知道老胡又准备胡说八道了,她还没来得及退场,老胡就急不可耐地开了腔:“老米你可是越来越瘦了,多吃点,少算计,才能变水灵,看看你这里,还没我的大!”
正值夏天,老胡顿手撩起衬衣摸着自己的胸脯,用说不上是怜惜还是遗憾的目光在老米干瘦的胸上瞟来瞟去。付小离后悔自己没早点出去,当着付小离的面身经百战的老米也有点挂不住,她立刻斜睨了老胡比平时尖刻百倍地回应道:“你不就是有那点长处吗?别以为我有漏洞你就想入非非,告诉你,没你的空子钻!”
老胡挨了一通抢白,似喜似恼,人却站在老米身边久久不愿离去。
老胡走后,付小离说:“男人们都很厉害啊。”
老米答:“可不,在结了婚的女人面前他们什么不敢说。”
付小离说:“结婚了怎么了?就得容忍他们这么放肆?”
老米倒是很平淡:“谁容忍他?他那个品位值得我去容忍吗?”
付小离说:“有高品位的你就容忍?”
老米没回答,却转移了话题:“怎么?你遇到高品位的了吗?”
付小离笑笑:“我哪有那魅力,婚前也就只一个男人围着转,更别提现在都成过季黄花了。”
老米说:“过什么季呀,只是变成了有缝的蛋。”
付小离歪着头:“变成什么?”
老米像老师给学生上课那么耐心:“女人一旦变成少妇,在男人眼里就成了有缝的蛋,鸡蛋裂了个缝,你想想那是什么样子,会有很多苍蝇围着转呢。”
付小离说:“那么难听啊?”
老米一笑:“这只是一个比方,不过你也可以把他们看作蜜蜂。”
付小离哈哈大笑起来。
老米又说:“那就看你自己的感受了,苍蝇呀,蜜蜂呀,我们女人可得自己把握好才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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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离撇了撇嘴。这时有人敲门,付小离和老米同时喊“进来”。
一位中年男人探了探头,这人付小离认得,已经来过几次了,据老米说是她过去的同学,老米对这个同学很不一般,一见着他就开始拿腔拿调,像要唱戏似的。老米说他们俩现在都在炒股,没事就凑在一起探讨探讨。付小离帮着招呼了一阵子,便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抬头发现两个人说话挺不自然。付小离懂事地站起来出去,她在院子里的绿化草坪带转了转,看到来来往往端着盆子的人,才想起今天是大院放洗澡水的日子,干脆躲进澡堂里去吧。她折回办公室利索地收拾东西,米师傅他们两个人还真停了说话等着她离开。
付小离来到雾气弥漫的澡堂,眯起眼睛寻找熟悉的人。
“小付,到这儿来!”付小离连连答应着,朝声音走过去,是原来的打字员小夏。付小离站在龙头下,闭眼,屏息,让热乎乎的水从头顶沿着面颊浇灌下来,她每次都会先这样站上几分钟,小夏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夏是从农村来的,不知是哪个领导的拐弯亲戚。她善良热心,大部分时间热心得令人受不了,只有少部分时间能热心得恰到好处,就像刚才那样。付小离睁开眼看见小夏原本就丰满的身子因为才生过孩子变得更加丰满,两个乳房鼓鼓胀胀立于胸前,付小离自惭形秽,不由想起,小夏刚来时水灵灵的样子。
小夏刚来时是在机关里当通讯员,又机灵又勤快,付小离清晨在公园跳完健身操早早来到单位,看见小夏给局长打来了开水,局长笑着和小夏说话,小夏脸红红地低着头笑。那时,小夏还没结婚,一个人住在办公楼顶层的一间空房子里,那时好像听机关里的人神秘地议论过,说小夏来了以后局长呆在局里的时间也长了,同事们来上班时看见局长在伏案工作,同志们下班走时看见局长还在伏案工作。局长把电动剃须刀插在小夏的打字室里充电,没事就过去边在脸上嗡嗡嗡地刮着边和小夏闲聊,说的话都被嗡嗡声盖住了,小夏不简单啊,能给局长充电。当初付小离听了觉得那些人无聊透顶,嗤之以鼻就过去了,现在付小离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陈午杰事件”轻轻一挑,嘣地一下开了窍,她看着身旁丰硕雪白的肉体,想着小夏很快就由通讯员变成打字员再变成科员,感觉就是那么回事。又联想到老米,她和她的同学过去关系怎么样,她那个同学会不会也是一只 “苍蝇”,或者在老米眼里会是一只“蜜蜂”?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会不会也上过床?
回到家,付小离扔下包一头倒在床上,双手按着太阳穴,悄无声息地躺着。天已黑透了,外屋有钥匙插在锁眼里的转动声,妞妞父女俩进了门。
“回来了怎么不开灯啊?吓人一跳”,丈夫嘟嚷着,“病了是不是?”
付小离没吭声。妞妞爬上床骑在付小离身上。
“没事就带妞妞洗澡去吧,楼下澡堂还开着呢。”
“哎呦我忘了,我自己刚洗过了。”付小离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去了。”丈夫说着就要下楼。
“等等,我们还是跟你一起下去吧。”付小离说。
家里地方小,给妞妞洗一次澡很麻烦。又进了雾气腾腾的澡堂,付小离顾不得别的,全力对付妞妞,妞妞一会喊这儿疼一会喊那儿疼,付小离凶一阵哄一阵,旁边一个女人柔柔地说:“妞妞怎么不勇敢了?下次打游戏妞妞还能当战士吗?"付小离和那个女人一唱一和地哄着妞妞。女人估计是丈夫单位的同事,看着面熟。好不容易洗完了,给妞妞穿衣服时那个女人 过来帮忙。出去时,付小离让妞妞说谢谢阿姨跟阿姨再见。妞妞明亮的眼睛看着那个女人,出乎意料地说:“谢谢妈妈,妈妈再见。”女人好像难为情似的看了看付小离,对妞妞摆了摆手。
一出门,付小离便问妞妞为什么叫那个女人“妈妈”,妞妞说:“爸爸让我叫的。”
付小离心里紧了一下,按住妞妞的手问:“什么时候让你叫的?”
“下午在爸爸办公室,那个阿姨妈妈教我玩电脑游戏,让我叫她妈妈,才让我玩的。”
“爸爸在吗?”
“在。”
“他说什么?”
“爸爸也让我叫的。”
付小离的脑子急速地转了两下,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妞妞在她怀里开始往下滑,付小离索性松了手让妞妞滑到地上,她自己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丈夫被付小离凶恶的样子吓住了,听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摊着手解释:说着玩儿呢,纯粹是玩儿呢。”
付小离盯着丈夫的眼睛:“是不是玩儿,你们自己最清楚。”
丈夫继续笑着说:“妞妞要玩游戏,小黄就逗她,要叫了妈妈才准玩。”
付小离觉得他笑得很虚伪:“那你为什么也让她叫? ”
“叫就叫呗,她能占多大便宜,我又能吃多大亏?”
“孩子管一个女人叫妈那么随便?你们关系都亲密到哪一步了?‘叫就叫,说得好听!她可能的确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你可能也确实没有吃过亏!”
丈夫歪着头,好像没有听明白付小离的话,想了想又说:“那就是一个玩笑,你要是不相信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付小离悲愤地说:“我相信谁啊?你说是真的我就相信,你说是假的我就不相信,这样就称你的心满你的意了吧?”
丈夫冷冷地说:“你是怎么了?说这些什么意思?我发现你越来越神经质了。”
付小离开始哭起来,哭得肩膀直抖,她用力喘着气让胸脯跟着起伏,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抗身体深处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
丈夫看她那可怜样,走了过来:“行了,别哭了,干嘛折磨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
付小离哭着说:“什么……没有啊,什么……都有!”
“是你太多心了,小黄……”
付小离抽抽噎噎地说:“别提小黄……哪儿都一样,到处都是……有缝的蛋!”
丈夫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付小离慢慢地擦干眼泪:“你知道什么,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看着丈夫一脸茫然无辜的神情,付小离觉得自己更加委屈了,停了停,付小离突然喊道:“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肯定明白。谁还不明白啊?谁都明白!”
付小离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这个憋闷的屋子了,于是就逃兵似的夺门而出。屋外华灯初上,晚风正起劲地摇曳着树的影子,风迷离,树也迷离。
付小离一路踱着,漫无目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那个家去,她也不知道回去了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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