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流域桐油资源与抗战之关系浅探
——以乌江下游之渝东南地区为例
2014-08-06黄权生
周 妮, 黄权生
(西南大学 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重庆 400715)
桐树号称为我国第一摇钱树,在我国近代的出口产品中占有重要地位。其中,引起全国人民对此极为关注的应为:1938年中国桐油换取了美国2500万美元的借款[1]。而四川省为我国桐油产区之冠,占全国产量的三分之一。其产区内又分为川江流域、嘉陵江流域及乌江流域[2]。贵州省也曾为我国主要产桐区域,其产地为乌江流域之沿河、德江、思南等[3]。因此,乌江流域地区从自然区域划分上,也是我国桐油的主要产区之一。有关这一区域的桐油资源与抗战之关系的研究在学术界尚无专门的著作与论文问世。这一区域桐油资源有关信息多散见于抗战时期及抗战前后的著作之中,如张肖梅、赵循伯主编的《四川省之桐油》,孙文郁、朱寿麟主编的《四川桐油之生产与运销》,严匡国主编的《桐油》等。另学术界对与桐油资源关系甚为密切的“桐油借款”的研究较多,其主要资料有《国民政府战时统制经济与贸易(1937-1945)》、《美蒋勾结史料》、《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等。主要论文有《美国援华贷款与中国抗战》、中美《<桐油借款合约>与美国对华政策的初始变化》、《中美桐油贷款外交始末》、《中美桐油贸易之回顾与前瞻》等。总体而言,有关乌江流域地区的抗战研究大多还处于初级阶段,与近年来史学界在“重庆大轰炸”、“驼峰航线”、滇缅公路等方面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相比相形见绌。
一、乌江流域下游丰富的桐油资源
乌江流域下游地区主要包括今重庆市渝东南地区的涪陵、武隆、彭水、黔江、酉阳、秀山几县。这一地区地处武陵山与大娄山交界之处,多属高山丘陵地区,地形、气候、土壤、雨量等各方面皆适合桐树的生长。因此,此地区是四川省桐油产区的分产区之一。
1.抗战时期乌江流域下游地区桐油资源概况
四川省一直以来都是我国桐油产量最大的产区,其桐油产量占全国桐油产量的1/3多[4]。又依据四川省桐油自然分布及集散情况,可以将四川省桐油产区分为川江流域、嘉陵江流域与乌江流域三个区。乌江流域产桐区主要包括涪陵、酉阳、秀山、黔江、彭水四县[2],其中黔江桐树种植达69万亩[5]。据《四川省之桐油》一书调查得知这一地区壮年桐树共有850万株,占全川壮年桐树的27%左右(见表1)。
表1 乌江下游地区桐树分布
朱美予在《中国桐油业》一书中说到在四川省三大桐油产区中如果以产量而言,首推万县地区,其次就是黔江(即乌江)南岸的酉阳、秀山、黔江、彭水等县。涪陵在乌江流域桐区中是作为桐油集散地,其桐油产量极少,只有二三千担,其桐油大多来自黔江流域。所以,四川省乌江流域桐区的产桐县主要集中在渝东南地区的酉阳、黔江、彭水、秀山四地[6]。具体而言:涪陵桐油市场地处乌江与长江交汇处,交通便利,易于桐油等物资的运输。作为桐油集中市场,抗战之前,主要将集中的桐油运往万县、重庆两地。抗战爆发后,主要依靠水道将桐油运往重庆集中。其桐油来源以彭水、黔江两地为主。据《四川桐油之供销状况》统计可得涪陵区在1935-1938年间运往重庆与万县桐油市场的数量如下表(见表2)。
表2 涪陵1935-1938年运往重庆与万县桐油数量(单位:公担)
由表1可粗略的估计乌江流域桐油销往重庆、万县两地的数量。可见,乌江流域桐油在重庆与万县桐油市场都占有重要地位。又酉阳、秀山两县所产之桐油以湖南为运销主要路线,运至涪陵者较少[7]。
彭水县作为乌江流域河岸的一个小型港口城市,亦有交通之便。因此除了本地所产之外,也时常集聚酉阳、秀山、黔江三地的桐油。据孙文郁等人调查,彭水桐油集中输出量,1936年以来,每年约有一万桶,合四万市担。1938年至1939年6月的出口量约有两万桶,合八万市担。说明由于抗战原因,在彭水集聚的桐油较之前增多。又四川桐油贸易公司成立彭水办事处,彭水以上及彭水、黔江大部分的桐油均在彭水集中[8]。从而大大凸显了彭水县在乌江流域桐油运输与集中过程中的重大作用。又民国二十五年和二十六两年四川重要桐油集中市场桐油来源地点及数量估计表统计,涪陵市场桐油来源于彭水(包括彭水、黔江之全部)的桐油共有32500公担,占了总量的70%[7],说明彭水本地的桐油资源也非常丰富。
酉阳、秀山两地所产之桐油因地处川湘交界之处而多运销湖南。在民国二十五和二十六两年四川重要桐油集中市场桐油来源地点及数量估计表统计中,有2500公担桐油来自酉阳、秀山的一部分,只占了涪陵市场的5%。酉阳、秀山以秀油所产为大宗[7]。秀山所产秀油每年五六万桶,约五万余担[3]。据民国三十三年调查,秀山有桐油25000市担,由油行雇船循沅水入湘省[9]。
2.乌江流域桐油地名文化
地名是历史的产物,是人们在社会活动与交往中对某一地理实体或区域的专用称号。因此,地名也可以说是史实的“见证人”和“传真录像”,以其特有的方式记载着当地的历史[10]。“地名既可悟又可视,能指示历史上的政治、经济、文化变化,从地名可透视无限丰富的文化内涵。”[11]所以,一地地名也会反映一地的自然地理概况,如植物、环境、自然资源等。按桐油生产的不同阶段可以分为与桐树、榨房、产地、运输四方面相关的地名。其中榨房原属于桐油生产的一道工序[12]。长江上游、汉水、西江流域,及小产区,均设榨油坊。各将近处及附近桐实,收聚而榨油[13]。由于地名数量较多,此处只将与桐油相关地名的数量统计如表3,以进一步证实这一地区桐油资源之丰。但不进行进一步的例举地名名称及其涵义。
表3 与桐油相关地名
此表资料来源于《四川省彭水县地名录》、《四川省黔江县地名录》、《四川省武隆县地名录》、《四川省秀山县地名录》、《四川省酉阳县地名录》。
二、乌江流域下游桐油与抗战之关系
1.中美桐油借款
在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一面动员民众、坚持抗持久战,一面积极寻求外援,希望得到国际上的帮助。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只得到来自苏联的三次贷款,而西方国家害怕卷入中日战争或者由于国内立法限制,一直拒绝援助我国[14]。尽管屡屡受挫,国民政府从未放弃过寻求国外力量援助的一切可能的机会。通过外交银行家陈光甫与美国代表长达近五个月的谈判,最后于1939年2月8日签订了《桐油借款合约》。为什么在众多出口品之中,美国要选择我国的桐油作为贷款的担保物资呢?
首先,桐油为干燥性植物油,用途甚广。既可作日常生活之用,又可用于工业制造。生活中,桐油可以作为医用药物,解砒毒,治臃肿。或作燃料,代替舶来煤油。工业制造中,桐油主要用于油漆工业、防水纺织品、印刷油墨等的制造。除此之外,桐油是现代化干性油中最容易干的[15],这种易干的特性广泛用于军事中,如飞机、坦克车等战争利器制造[2],可以为扩军备战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又因桐油富有弹性、粘性、具有抵抗冷热与潮湿的特性以及防止破裂的功能,因而确保了军需品的质量,是军需工业不可或缺的原料[16]。故其在战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其次,世界油桐共有五种,中国存两种。又以我国长江流域各地所产油桐为最佳,其油桐结实多含油质亦甚优良[17]。我国又是世界桐油第一大产国,其桐油产额约占世界的95%[2]。因此,桐油成为我国出口的主要产品之一。尤其是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桐油代替大豆占据我国出口物品的第一位。关于桐油出口,自1516年葡萄牙人第一次将桐油带出中国便有了记载。直到1875年,克劳斯发现桐油具有极好的甚至超过亚麻籽油的快干特性时,桐油就被列入了重要工业原料。此后,各国对桐油的输入量也较之增加。在抗战以前,美国吸收了我国桐油总出口量的70%至80%左右。其它进口国家主要有德国、英国、荷兰、丹麦、意大利、法国等国家[18]。
再次,美国一直是我国最大的桐油输入国家,输入量约占我国桐油输出总量的70%。文献记载:“美国较高品质之油漆,向以亚麻仁油为主要原料者,今胥以桐油代之,亚麻仁油之重要性遂屈居次位矣。盖桐油有其特殊之优点,远非亚麻仁油等植物油类所可比拟。”[19]因此桐油是美国工业所必须的原料[14]。但是美国进口桐油除了供给国内的工业与军事外,还充当国际桐油贸易的中转站角色,将中国输入之桐油转销至他国[16],从中获取部分利润。加拿大、德国、英国等国家就从美国转购中国桐油。如:加拿大的桐油除直接从中国输入外,多由美国购入,其年消费量约800-1000万磅。阿根廷从中国购进桐油年约30-40万磅,除从中国直接输入27万磅外,其余均由美国购进[20]。
当然,美国签订“桐油借款”除了以上的原因,较为重要的还有政治上的因素。首先,美国希望通过中国“遏制日本”。其次,美国是为了提防中国走向苏联[21]。但无论美国出于什么原因,中美“桐油借款”都显示了桐油作为我国主要出口产品的第一地位,突出了其重要性。而“桐油借款”虽然所获取的金额不大,但是其作用与意义却非常重大。首先,这是我国抗战以来争取到的第一笔借款,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正如1938年10月15日,蒋介石在致罗斯福电中强调:“一笔可观的美国贷款将立即加强我国人民的信心,并使我们更有力和更有效地抵抗日本疯狂进攻”[22]。其次,这次借款解决了抗战物资的问题,增强了我国的抗战能力,并极大地鼓舞了我国抗日士气,增强了国民政府抗战的信心。不仅如此,它标志着美国对华政策的改变,为我国争取其它国家援助做了铺垫,为抗战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桐油借款”中规定的“中国五年之内运交美国桐油22万吨(桐油)”[23],这22万吨出口量中部分来自于乌江流域。在《四川的桐油与国营》中提到“四川产桐特多,几占全国桐油出产二分之一”[17]。说明桐油借款中运往美国的桐油多来自四川省,又主要集中于渝万两地。若四川省桐油出口量按全国的1/2计算的话,那么四川省乌江流域的桐油出口量应占全国桐油出口量的1/6左右。所以,乌江流域下游地区的桐油资源是“桐油借款”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其他地方的桐油资源一起促成了整个抗战时期最早的一笔对外借款。
2.抗战对乌江流域下游及其桐油业发展的影响
有关这一问题,首先提到的应该是桐油自身的问题。“桐油借款合约”的达成,无疑使桐油成为一种炙手可热的物产。这也就促使当地人们更加用心经营桐树,以出产更多优质的桐油。也就促进了本地桐油市场的发展与桐油业的发展。其次,抗战爆发后,长江航运线被封锁,乌江流域桐油不再运往万县集中,而是在彭水县集中,然后转运至涪陵再至重庆。这就促进了乌江航道的发展与繁荣,健全了桐油运输路线,加快了桐油资源的流通。除此之外,还在这一时期开辟了川湘黔水陆联运线。促进当地水陆交通的发展,加强了川湘黔三地之间的联系。同时,由于四川省乌江流域地区自古以来为少数民族聚居地区,民族构成复杂,一直处于较为封闭的状态。因此,抗战期间设立的一些特殊机构,以及“抗日战争统一战线”都促进了当地的民族团结,也促进了当地各县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如在彭水设立四川桐油贸易公司彭水办事处,收集这一区域的桐油资源,便是其体现。
三、乌江桐油借款合约研究意义
近年来,有关抗战大后方的研究已成为了学术界研究的热门问题。为此,在重庆市西南大学专门成立了抗战大后方研究中心。其研究领域多集中在重庆大轰炸、“驼峰航线”、滇缅公路等比较热门的课题,并已取得显著成果。主要成果有周勇主编的《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献联合目录》、潘洵教授主编的《抗战时期重庆大轰炸日志》等著作。潘洵教授的《重庆大轰炸及其遗留问题》、《抗战时期重庆大轰炸的损失及其遗留问题》、《抗战时期重庆大轰炸对重庆城市社会变迁的影响》等文章。但对于同样在抗战中曾发挥重大作用的乌江航运、川湘公路以及乌江流域盛产的桐油资源却极少涉及,或在其他研究中一笔代之。由于学术界的对其研究极少,有关乌江流域抗战大后方的历史档案研究仍然处于空白状态。为此,本文立足乌江流域抗战时期的各类报刊、书籍档案,对乌江流域下游之渝东南地区的桐油资源与抗战的关系做了简单的探讨。通过这些探讨,发现渝东南地区虽然被群山阻隔,但其资源丰富,尤其当地盛产的桐油资源为我国争取到抗战时期的第一笔对外借款贡献了很大的力量。通过对当地桐油资源的研究,也可以进而研究当地的交通路线问题,如桐油运输必经的“乌江航运”。抗战时期,长江航运被封锁后,乌江航运与川湘公路、川黔公路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川黔湘水陆联运线,为抗战前线运输物资。为此,研究乌江流域桐油资源与抗战之关系,只是一个简单地开始。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引起大家对乌江流域抗战大后方研究的注意[24]。
具体而言,桐油资源与抗战关系之研究的意义有以下几点。第一,作为抗战大后方的一部分,它可以丰富抗战大后方的研究内容。可以从某些方面弥补抗战大后方乌江流域历史档案这一空白,有利于恢复这一区域在抗战时期桐油生产与桐油贸易的原貌,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这一区域在抗战中所起的作用与所占的地位。第二,四川省为桐油第一产区,以“桐油借款”和桐油出口占大宗的桐油“辉煌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自20世纪90年代以后该区域桐油产量逐年减少,到21世纪,其桐油产量已不足万吨。自小生活在乌江边上笔者也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了桐油业的衰落,因为那些伴我成长的桐树都已不知所踪。因此,乌江流域乃至整个四川省的桐油辉煌都成为了一种记忆,而本文的研究只是其中的一种记载的方式。当然,它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与抗战息息相关的文化。第三,乌江流域桐油资源与抗战之关系研究从整体上看,有利于乌江流域沿线各个城市的沟通交流。从而有利于推进渝黔合作,让抗战大后方研究更加深入,同时扩大其影响。第四,由于乌江流域沿岸多为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因此,这一研究还有利于民族团结,促进民族和谐。最后,研究乌江流域桐油资源与抗战之关系,还可以一定程度上推进这一区域与台湾的联系,可以充分地发现并利用海外资料进一步对乌江流域抗战档案或文化进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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