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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惇衍《集义轩咏史诗钞》的思想内容

2014-08-06张焕玲张海燕

关键词:咏史咏史诗罗氏

张焕玲, 张海燕

(1.遵义师范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2;2.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咏史诗集大的规模创作肇自中晚唐吴筠、赵嘏、胡曾、周昙、孙玄晏等人,后经五代李雄、朱存,两宋曾极、王十朋、刘克庄、林同、陈普,金元李俊民、李汾、徐钧、宋无等人进一步发扬光大,到了明清而趋于极盛状态。清及近代咏史创作繁富,而咏史诗集不仅体类齐全,量多质优,而且在体式、题材上有进一步的拓展,选材方面趋向专精,分类更加严密科学,诗集规模空前巨大。就咏史体裁而言,通俗习见的近体咏史,元末异军突起的乐府咏史,明末兴起的宫词咏史及较为罕见的三言、四言、六言、杂言及五、七言古体、集句体等多种诗体都济济一堂;从题材内容上看,吟咏对象从传统的帝王将相到儒生隐士、兵家名将、文艺名家乃至名媛列女、妃嫔美人、无名氏等,几乎囊括殆尽;从创作阵容上看也空前强大,上至皇帝高官,下至满汉文人、名媛烈女,都竞相创作咏史诗集。也正是全民参与评史咏史,不断标新立异,查漏补缺,才共同促进了清代咏史诗创作的集大成特色。恰如郭绍虞先生《中国文学批评史·绪论》所言:

清代学风又恰恰与明代相反,不是偏胜而是集大成。清代学术有一特殊的现象,即是没有它自己一代的特点,而能兼有以前各代的特点。它没有汉人的经学而能有汉学之长,它也没有宋人的理学而能撷宋学之精。他如天算、地理、历史、金石、目录诸学都能在昔人成功的领域以内,自有它的成就。就拿文学来讲,周秦以子称,楚人以骚称,汉人以赋称,魏晋六朝以骈文称,唐人以诗称,宋人以词称,元人以曲称,明人以小说、戏曲或制艺称,至于清代的文学则于上述各种中间,或于上述各种以外,没有一种比较特殊的足以称为清代的文学,却也没有一种不成为清代的文学。盖由清代文学而言,也是包罗万象兼有以前各代的特点的。[1]

据不完全统计,清代咏史诗集有730余种,现存430余种。从吟咏范围和对象来说极其丰富,既有断代吟咏,钟情于一史之诗集,如尤侗《拟明史乐府》、闵亥生《明史乐府》、李国宋《明宫纪事》、王延年《读明史诗》、张霔《读晋书绝句》、胡介祉《明季新乐府》、严遂成《明史杂咏》、宋湘《汉书摘咏》、《后汉书摘咏》、舒位《春秋咏史乐府》、周寿椿《汉书杂咏》、丁桐《晋史杂咏》、陈春晓《汉书杂咏》、赵佃《读汉书随咏》、张友桐《晋书纪事杂咏》、赵炳藜《隋朝杂咏》、张镛《天宝新咏》、孙榕《南唐杂事诗》、汤运泰《金源纪事诗》等,可谓各咏一史,各擅胜场;又有统揽全史之作,如王宗耀《愿学堂诗钞·涉猎集》,从《史记》、《汉书》等书中拾取典故,成咏史诗近800首;冯继聪《易泉诗钞·咏史诗》,自秦汉迄元明,共198首;汪元慎《咏史集》,自唐虞迄于南宋,凡700余首;汪蓥《知不可斋咏史诗》,自周迄元,凡229首;汪博《青史吟谈》,举二十二史前代君臣事迹,分别吟咏;还有蒋玉棱《南北史宫闱杂事诗》6卷、曹振镛《话云轩咏史诗》2卷、谢启昆《树经堂咏史诗》8卷、鲍桂星《咏史诗抄》3卷等,包罗全史,上下千年,尚论古人,继往开来;另有吟咏近代之史,如魏程搏《清宫词》、周大烈《桂堂清故宫诗》、吴士鉴《清宫词》、李钓鳌《清史百吟》、马骏《咏清史诗五绝三百首附杂体诗》等,敷衍清朝史事,颇多奇闻异事。在清代数以百计的咏史诗集中,以网罗全史、卷帙庞大而著称于世的就有李宣《东皋诗史》60卷、爱新觉罗·颙琰《御制全史诗》64卷、刘萃奎《琼台咏史诗初编》27卷、罗惇衍《集义轩咏史诗钞》60卷、董元宪《历代咏史乐府》20卷、史梦兰《全史宫词》20卷、徐公修 《读史千咏》6卷、张其淦《邵村咏史诗》16卷等等;然而最能代表清代咏史诗集创作特色及艺术风貌的,首推罗惇衍的《集义轩咏史诗钞》。诗人穷其一生通读全史,搜辑史传典故,纵论千秋人物,寄托个人情志,规鉴后世子孙,尤为难能可贵。

罗惇衍(1814-1847),字星斋,号椒生,广东顺德人。道光十五年(1835)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历仕通政使司副使、安徽学政、通政使司通政使等,官至户部尚书,卒谥文恪。罗氏一生仕宦平稳,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正值国家多事之秋,乱象丛生,外侵内忧不断,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此起彼伏。当此乱局,罗惇衍能针砭时弊,直言进谏,且多被采纳执行,深受皇帝器重。同时,罗氏在学术上也颇有建树。他学宗宋儒,著作等身,生平讲学与倭仁齐名,时有“北倭南罗”之目,真可谓治世之良臣,理学之名儒。诗人喜于阅史,善于鉴史,学以致用,巧于讽今。道光三十年三月,罗惇衍陈《端本善俗疏》,劝导皇帝读书明理,借鉴先祖经验,治理天下,整顿世风。略言:“古帝王立纲陈纪,根源祗在一心。检摄此心,莫先于居敬穷理;居敬穷理,莫先于勤省察;勤省察,莫先于观览载籍。……伏愿皇上本法祖之意以修己,推而知人安民,皆得其道,天下有不荡平正直者哉?”还建言道光帝广开言路,善于纳谏。“又请敕直省督、抚、提、镇、学政,皆得犯颜直谏,指陈天下利病,无所忌讳,即藩、臬中有能披沥肝胆,畅所欲言者,亦许自行密封,令督、抚代为呈递。”[2]3717疏入,道光皇帝嘉其爱君之诚,并饬谕中外大臣实力奉行。罗惇衍忠君爱国之心,乱世求治之切,溢于言表。

罗惇衍精通史学,善于论史。其好友龙元僖作《集义轩咏史诗钞序》云:

公月必再三至,至则纵谈,无所不有,尤好论史。公恂恂书生,平日无疾言遽色,独至论史,则奋迅激昂。其议论上下驰骋,如与王景略、苏明允、陈同甫一辈人语。余久病,每听,神为之王。犹记一夕漏,娓娓评论胜朝人物,爰及杨、左、周、魏诸公事,忽拍界尺大呼,有仆坐睡,遽跃起,惊问何事?余笑曰:“此所谓振聋警聩也。若效槐里说经,则又音动左右矣。”此虽一时戏言,由今思之,岂可复得哉!公殁后,其冢子汇其生平咏史诸作若干卷,将锓板行世,谒余请序。余讶曰:“尊人与余论史,积有年矣,而于诗独不多及,今裒集至一千六百余首,何浩博若是耶!”[3]531-532

如此生动的记述,足见平日罗惇衍与友人间的论学之趣,以此论史见识及学力功底,创作如此巨大的咏史诗集,实为水到渠成之事。

罗惇衍生平功绩恰如上谕所指:“前任户部尚书罗惇衍学问优长,持躬恪慎。由翰林洊擢正卿,屡司文柄。”[2]3723罗惇衍在为政之余,还著有《濂洛关闽六先生传》、《本朝崇祀三先生传》、《集义编》、《百法百戒》、《庸言》、《孔子集语》等书,而《集义轩咏史诗钞》更是他倾注一生心血和热情的撼世巨献,以煌煌六十卷的诗集,一千六百余首的庞大数量,在古代咏史诗集中理所当然地占有重要的一席,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

《集义轩咏史诗钞》虽然是一部贯穿全史、尚论千古的咏史诗集,却并非一般串连史事、便于记诵的咏史训蒙教材所可比的。罗惇衍在自序中云:

吾自讫业六经,即好观二千数百余年之史,上下其间,未尝不叹三代以后人材不逮古昔,而世运之升降,政教之盛衰,人心风俗之纯朴浇漓,亦皆因之,不能无怅怅于圣人之不作也。然其道终未息于天壤,列代中必有数君子为之维持,为之担荷,而几希赖以存。……而吾人所观法,固不必概求全人,一人而有一节之善,一人而善不善互形,皆吾所取,而不善者,吾奉为戒诚。读书论世之道,穷通得丧,成败生死,形迹虽不足论,而一以义是衡,则前人不相及,而有与相近者,何时蔑有。此以见天之生人秉彝之好,今古同然。使吾徒完复本性,圣人不可学而至哉。而史之读,苦难于经,不先撮其大要,总其生平,将恐泛滥无归,卒无以为身心之助。吾历累年服官之暇,反复玩味,取足示劝惩者,托诸吟咏,为子孙遗,而非欲侈尚论以自骋。[3]535

诗人阐明了创作咏史诗集的苦心孤诣:观古人之善恶得失,为自身之规范鉴戒。从中也不难看出,诗人写作咏史诗实为有感而发。他精心选材,知人论世,有益教化,可谓孔门“兴观群怨”文艺观的忠实践行者。对此,罗氏门生李鸿章也深有体会。其《集义轩咏史诗钞序》云:“吾师顺德罗文恪公自注历朝《咏史诗钞》,凡千六百首,阐微撮要,开卷了然,足裨后学。其树义之正,择言之慎,具详原序,无待烦言。”[3]534又罗门弟子李瀚章云:“今观吾师所著,自老聃以迄史可法,凡一千六百余人,人各一诗,累朝治乱兴衰之故,与夫名公巨卿、崇勋伟业、嘉言懿行,下至一善之长,莫不节取,使学者涵泳讽味,油然自得于吾心。”[4]6-7这是罗氏门生弟子们品评先师遗著的肺腑之言,也是第一读者们对诗集的最高褒奖。由此可知,诗人的创作主旨非常鲜明,如日月昭昭,天地可鉴;诗人的史学诗学素养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如珠联璧合,熠熠生辉。

通读全集,以意逆志,不难理解诗歌的思想内容和创作旨趣。《集义轩咏史诗钞》以义为纲,以史为线,以人物为节点,以自笺为注脚,上下数千年,统观遍览,各择其优,分而吟咏,前后照应,诗注一体,金玉辉映,洋洋洒洒百万言,可谓综览古今的一部诗体通史。诗人读史兴叹,因史感发,为我们开辟了一条穿越历史时空的隧道,开卷即仿佛看到历代忠臣贤相、名贤硕儒、文艺巨人、世外高人、游侠义士正一一向我们迎面走来。真善美恶,贤愚不肖,全都粉墨登场,现身说法,正如罗氏在自序中所言:

圣人外,若历代名贤,若大儒,若真儒,若通儒,若忠臣、直臣、纯臣,若谋臣、社稷臣,若孝子、悌弟,若仁人,若志士,若节烈士,若国士,若辩士,若壮士,若词人学士,若高人逸士,若党人名士,若达人,若智士,若独行之士,若忧谗畏讥之士,若神仙,若神童,若名将,若廉吏,若循吏,若滑稽,若刺客、刑名、法术、方伎、宦官与夫杂家外国者流。[3]536

足见诗人用力之勤、吟咏范围之广及其虚怀若谷、尚善若水、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气概。统览全集,诗人对历代政治军事、隐士遗民、文学艺术、经术理学和忠义侠士方面的历史人物青睐有加,这些人或在某一领域建功立业,彪榜青史;或在某一方面独树一帜,成就突出;或在某一时期顺应历史潮流,做出了明智的历史抉择。诗人遗恶取善,细大不捐,不遗余力地加以歌颂赞美。罗氏诗集中将春秋、战国全部统入周朝,将西楚作为一个独立的王朝列出,下表亦严格按照其原有时代统计,不作任何改动。我们在将历代名贤归类之时,是以其一生最重大的成就、最突出的事迹为分类标准和依据的。比如蜀汉人物诸葛亮,他既是一朝重臣,又有众多作品流传,但因其最大成就在于建功立业,故将其归入政治军事类为宜。《集义轩咏史诗钞》中所咏各类历史人物具体分布时段及数量如下表所示:

表1 《集义轩咏史诗钞》所咏历史人物分布时段及数量

分类数量时代政治军事隐士遗民文学艺术经术理学忠义侠士其他总计北周412——————29隋531———2516唐69316551155236后梁——————1——————23后唐2———1——————14后晋1———————————————1后汉2———————————————2后周———1————————————1吴越1———1—————————2后蜀1———————————————1南汉———————————————11宋622756201223200辽2———————————————2金——————4—————————4元6412———3530明1521956182348316

由上表可以清晰地看出罗氏所吟咏的历史人物和历史时代的着力点所在。其中,周朝111首、西汉184首、东汉253首、唐225首、宋200首,可见周朝、两汉、唐、宋等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历史时期是诗人关注的重镇和心仪之盛世。而诗人对明代人物的题咏更是多达316首,约占全集的21%,这不免令人费解。其实这与诗人史识洞明、慧眼独具是分不开的。历来的史学家和诗人大都十分重视古代史对当下的影响,而忽视距离较近然史料最全、可信度也更高的近代史的真正价值。罗氏的这种做法则充分显示出他对近代史的重视,这也是清代咏史诗集创作的一大特色,值得后人学习和借鉴。

“立德”、“立功”、“立言”是古人的最高人生目标和理想,而上表也给我们透漏出以下重要的信息:首先,诗人对历代能够左右历史发展、创建丰功伟业的政治军事人物可谓浓墨重彩、泼墨如染,而这些历史人物正是大多数人所敬仰向往的,而他们身上也最能体现盛世的精神和气象;其次是能够树立德业、名垂青史的名家硕儒以及著书立说、泽被后世的文化名人等,这也是罗氏在选材方面匠心独运、眼光独到之处。他在阅览史书及创作吟咏过程中,能够注意到社会文化发展中众多的变化,并且以发展变化的视角来探讨历史:

夫人之立于天地间者,在能明大义耳。吾子孙知所取法以是诗朝夕潜玩。春秋时,自圣门诸贤暨列国名卿大夫外,未始无人;降而至于战国,则一变矣,其人多好游说,谈富强,陵夷以终;暴秦至两汉,则一变矣,西京人多朴厚,湛于经术,东京人多节概,显于郡邑;至三国则一变矣,智名勇功,其人各事一主,多所表见;两晋六朝又一变矣,其人多清谈风流,才华绮靡,一变至隋,未几,一变至唐,勋业彪柄,具文武才,在在有人;五代之变已极,无足称也;宋则远接周末,近跨汉唐,千有余岁之道统,数君子起而承之,汉之董江都,隋之王仲淹,唐之韩昌黎,皆未足语于此,至他类人物之盛,近古罕匹也;又一变至元而明,人尊宋学,多直言敢谏、殉节死义之臣,有百端为奸邪陷而不避者,是则列代人材之大较,虽无能追隆三代,而一朝之治乱存亡,莫不系乎其人。吾去取一以义衡,即有未尽可举隅反也。[3]537

例如唐代之前咏经学人物较多,唐之后则咏理学人物为多;唐以前咏文学艺术人物较少,唐宋时文学艺术人物题咏数量剧增。同时代文化的发展是相符的,而罗氏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够通过吟咏历史人物,传达出这种历史文化潮流的变化。

一般的大型咏史诗集多从五帝甚至传说中的三皇咏起,如郑大谟《青墅读史杂感》、张树模《历代帝王歌》,专咏历代帝王,是典型的咏帝王专集;而《集义轩咏史诗钞》却从东周开始吟咏,夏、商、西周均一人未咏。很多咏史诗集将吟咏帝王置于首位,以期通过对历代统治者的褒贬抑扬,表达出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理想社会的向往;然《集义轩咏史诗钞》却未咏帝王。罗氏是传统理学家,在其思想中,臣子是不可以议论帝王的功过是非的:“至若帝王妃后,则义之所不当言也。”[3]536罗氏不仅不咏天子、皇帝,就连春秋时期的诸侯国君亦不咏;而对后世被封的王子皇孙们则以王相称,以示崇敬。他称景帝子刘德为河间献王德,称刘胜为中山靖王胜,称高祖孙、文帝封的淮南王刘安为淮南王安,更有甚者,称魏文帝曹丕封的陈王曹植为陈思王植等等。罗氏作为清朝忠臣,出于对历代君王的敬重,延及到其后世被封王者。他极尊圣人,孔子、孟子,甚至连孔孟的学生、弟子都不在其吟咏之列;而对宋代理学大师,则讳言姓名,以子相称,足见敬重之意:称周敦颐为周子,邵雍为邵子,张载为张子,朱熹为朱子;对于心学大家如陆九渊、陈献章、王阳明等,则直呼其名,遵循以名为题的体例。足见罗氏平生的政治观念和学术取向。[3]536对于影响历史进程甚微的女性,诗人根本无暇言及,认为“闺阁列女,则义之所不睱言也”。

罗氏作诗恪守“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不善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3]536的准则,认为大奸大恶之流不适于教化人心,故而舍弃不写。诗集中虽也刻画了少数“权奸倾侧小人”,却是惩创逸志之需。以上种种,皆围绕“义”字而展开。例如咏春秋战国人物《左伯桃》有:“壮缪平生最心折,至今开卷尚悲辛。”诗注曰:

入楚:羊角哀、左伯桃二人,相与为死友。欲仕于楚,道遥山阻,遇雨雪,不得行。饥寒,无计自度,不能俱生,伯桃谓角哀曰:“天不我与?深山穷困,并在一人可得生,宦俱死之后,骸骨莫收。内手扪心,知不如子,生恐无益而尧子之能,我乐在树中死。”角哀听之,伯桃入树中而死,角哀得衣粮前至楚。死友:楚平王爱角哀之贤,嘉伯桃之义,以公卿礼葬之角哀。梦见伯桃曰:“蒙子之恩而获厚葬,然正苦荆轲冡相近。欲役使吾,吾不能听也。连与战不胜。今月十五日,当大战得子则胜,否则负矣。”角哀至期日,陈兵马诣其冢,上作三桐人,自杀,下而从之。君子曰:“执义可以为世规。”俱见《列士传》。[3]567

诗人以诗文一体的方式热情讴歌了左伯桃义薄云天的可贵品质。而关羽则是后世忠义仁勇的典型。关羽敬慕左伯桃的重义行为,二人以义为纽带,相形相近,罗氏自然由此及彼,完成了数百年的时空穿梭,在诗中运用关羽事例,颇有新意,足见罗氏赋诗纵观全史,高屋建瓴,前后贯穿,首尾相应。在“义”的旗帜之下,诗人出于对关羽忠义之敬重,在咏关羽的诗题上标新立异,改变直接以人名命题的惯例,称其“关夫子”。亦如对孔子的尊崇而不咏孔子及其门人一样,罗氏尊奉关羽为武学圣人、忠义化身。

《集义轩咏史诗钞》在注释体例上最突出的特点即是笺注采用自注,形式上是注释词、短语,实质则注出了相关的典故本事,为读者鉴赏、发掘诗歌的潜在旨意起到了引导作用。因卷帙庞大,笺注体例不尽相同,或每句皆详注,或有详有略,或颇简略;或一句注两处,或整首诗只注两三处,充分体现了诗集的文献价值和补史之功。罗氏咏史创作前后互现互注的手法,较一般诗家尤为高明。一般诗注是后注见于前文某处,而罗氏诗注却是前注见于后诗之中,足见其在进行咏史创作时,二十二部史书史事全在脑间回环往复,萦绕于心,用事用典前后互现。例如咏春秋战国人物《儿说》一诗,注曰:“九曲,有人得九曲宝珠,而不能穿,圣人教以涂脂于线,使蚁穿之。见《苏轼诗注》。”[3]569前后穿越千年的时间差异,在诗中不妨同时出现。再如咏春秋人物《赵仓唐》一诗的“黄台瓜语邺侯诵,调护宫闱旷代师”,注曰:“黄台:见唐李泌《诗注》”,[3]572前后也是相隔千年,不妨互现为注。作者还在诗集中跨越时间隔阂,把不同时代的人物按类归纳,巧妙融铸于一诗。如咏西汉《纪信》诗,解题曰:“蜀人。官将军,荥阳围急,伪为高祖降楚,项羽烧杀之。”诗云:“未能骓马蹶乌江,黄屋先乘诳汉降。岂特殉刘心不二,应同蹙项士无双。太公终践刀环约,亚父空矜斗剑撞。异代韩成齐庙祀,鄱阳湖水倍淙淙。”诗注曰:“黄屋:汉王困于荥阳,汉将纪信曰:‘事已急矣,请以臣诳楚为王,王可以间出。’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兵皆呼万岁。汉王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又曰:“韩成:明太祖讨陈友谅,军败,帐下指挥韩成衣太祖龙袍冠冕以代之,后祀康郎山。见《明纪》。”[3]569纪信与韩成相隔一千多年,作者却能在吟咏汉代人物时,想到千年后的同类人物韩成,并且在诗注中加以显现,足见作者在咏史时熟悉史事、如数家珍、触类旁通、由此及彼之功力,可谓博览广识。

咏史诗是以历史人物和事件为吟咏对象的一种特殊的诗歌类型,咏史诗人也多能博古通今、鉴往知来,将自己之心声借古人古事传达,且往往因个人所处时代、立场、观点的不同而对古人古事有新的认识和看法,从而对其是非功过作出耳目一新的评判。故而咏史诗人对古人古事材料的选择、认识和评判,无不渗透着诗人独特的政治观、史学观和思想观。《集义轩咏史诗钞》作为一部卷帙庞大的通代咏史诗集,虽明确道出恪守《御批资治通鉴》,却仍处处折射出诗人的政治立场、独到史见和人性光芒。

(一)以史为鉴、教化人心的史学观

清王朝的统治,自乾隆后期就明显开始衰落,各种社会矛盾加剧,政治腐败、民生凋敝、社会黑暗、军事废弛,到咸丰、同治间还不断爆发农民起义,加之西方列强的侵入,整个中国已是内忧外患、千疮百孔,社会矛盾和阶级斗争的加剧,更使其处于崩溃的边缘,这就促使有志之士更加关注日益严峻的社会政治问题。清前期大兴文字狱,法网愈密,文禁愈严,诗人们不敢以现实为题材,以免偶触文网,得罪当权;而咏史诗创作则可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将自我抑郁激愤之情、刺世讥邪之感,从品评古人中曲折隐晦地表现出来,恰如沈德潜《说诗晬语》所云:“咏史不必专咏一人、专咏一事,己有怀抱,借古人事以抒写之,斯为千秋绝唱。”[5]加上以史为鉴的传统史学观的影响,咏史诗便成为诗人表达政治主张、道德观念和社会认识的方便工具。

罗氏的咏史诗集明确地体现出了以史为鉴的传统史学观,将劝惩者托诸吟咏。罗氏在自序中明确交代:“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不善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3]536他崇尚程朱理学,信奉儒家学派,忠君爱民是其行为准则。面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现实,“其所咏者褒贬不敢妄加,恪遵《御批资治通鉴》等书”,以朱子的《通鉴纲目》为准”。[3]536在魏蜀吴谁为正统的问题上,《资治通鉴》尊魏为正统,史书排列顺序是先魏后蜀;而朱子《通鉴纲目》则尊蜀为正统,书中排列顺序为先蜀后魏。正如罗氏门生李瀚章所序:

先贤朱子尝以能诗征,晚而手定《纲目》,萃三千余年史事,一依《春秋》之例,用寓华衮斧钺之征权。其语门人云,司马《通鉴》,卷帙浩博,学者艰于卒业,《纲目》较简矣,犹恐未能遍观。若将史事有关于劝惩之大者,编为韵语,以授童蒙,亦自有益。然则以诗咏史,朱子盖欲为之,特有志未就耳。……盖吾师之志,即朱子之志,吾师咏史之诗,即以拟朱子之《纲目》,亦奚不可。[4]6-7

在罗氏门人看来,先师咏史无疑是在代朱子立言,完成朱子心愿,因此,诗集自可与朱子《纲目》相提并论,传世而不朽。

罗氏以《御批资治通鉴》为选择史料素材和衡量历史人事的标准,其诗作蕴涵着浓厚的伦理道德观念,更利于教化人心。这些人物的言行举止皆是世人的典范,罗氏以此为吟咏对象,期以古人感化今人,希望世人可从古代名贤的高风亮节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浸染和激励,得以正人心,兴教化。因此,诗集中用力最深者莫过于像朱熹等言为世范、行为士则的大儒及像文天祥、狄仁杰等忠君爱国、碧血丹心的贤臣孝子。例如《朱子》一诗云:

正诚殿上规天子,作述闽中启后人。

通鉴大纲明似圣,深衣危坐敬如神。

采芝空结商山梦,起草还思秘阁春。

手泽惠民周七郡,社仓遗法至今遵。[3]377

首联总写朱熹在思想教育方面所取得的伟大功绩:作为帝王之师,他勤勉规政;作为思想家和教育家,他一生从事学术研究和学院教育,恪守孔孟之道,集宋代理学之大成,著作等身,桃李遍天下,开启闽学,泽被后世。后面三联则截取几个片段具体赞美朱熹在治学、修养、为政等方面的建树,寥寥数笔就将朱熹上达天子、下及黎民的历史功绩和传世思想一一展现了出来。读者在高山仰止的同时,能不景行行止吗?

再如《文天祥》一诗云:

一片忠肝铁石磨,黄冠归去意如何。

赣州慷慨勤王诏,燕市从容正气歌。

武穆也同官少保,梦炎应愧厕高科。

梅花匝岭香弥烈,霜雪千年不改柯。[3]391

南宋状元宰相文天祥曾以满腔的爱国热忱谱写了一曲“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金声振玉之歌,不知激励和鼓舞了多少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诗人将其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前比岳飞,后附史可法,于纵向对比中显示其忠肝义胆。七言八句,一个正气凛然、虽死犹生的英雄形象便显现在读者眼前。在反复吟咏中,这些“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足以引无数读者竞折腰。[6]

又《狄仁杰》一诗云:

沧海珠遗荐剡公,画师也自识英雄。

望云游子思亲泪,捧日文臣复嗣功。

表赦五千人感泣,袍书十二字旌忠。

淫祠毁尽生祠建,彭泽于今庙貌崇。[3]227

作为唐代杰出的政治家,狄仁杰辅国安邦、廉洁勤政、心系民生、政绩卓著,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诗人将特写镜头聚焦于其至亲至孝、惠民遗爱的细节上,首联叙其当年被画师阎立本慧眼识英才,推荐入朝之事;颔联再现了狄公的至孝至忠;最后两联记述其平生功绩以及后人对他的景仰。可以说,诗人用生花妙笔再现了一位令人无限敬仰的道德楷模和能臣良相,用榜样的力量感召着读者,真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咏史有益,这些历史上被尊崇为理学大师、民族脊梁和道德标兵的前贤们在潜移默化之间起到了厚人伦、美教化的作用。

罗氏诗集中对各时期在经济、文化等方面有重大贡献的正面人物也作了较为细致的刻画,例如老聃、扁鹊、范蠡、董仲舒、孔安国、司马迁、班固、李白、杜甫等等。诗作善于剪裁所咏之人生平中最能体现其个人价值的片段,七言八句就勾勒出其一生经历,功过皆出,褒贬鲜明,从而向读者传达出一种正确的历史观和价值观。例如《范蠡》一诗云:

扁舟泛泛五湖春,千古知几第一人。

分散再三轻货殖,雄猜强半忌功臣。

浮云富贵黄金铸,落日烟波白发新。

骇尽听闻矜犬吠,何如服桂晦仙身。[3]565

历代诗人在评论范蠡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之举时,多持赞赏态度,罗氏之作亦然。诗歌一开头即对范蠡泛舟五湖之事给予了“千古第一人”的极高评价,接下来又写其离开越王之后三致千金、越王为其铸造黄金像等事,短短几句便囊括了范蠡颇具传奇性和戏剧化的一生,发出“浮云富贵”之感慨。这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德以服人的范蠡,不正是读者心目中的偶像吗?

又如《司马迁》一诗云:

生年二十赋南游,万里归来逸气遒。

史创鸿裁成纪传,编终麟止继春秋。

六经绝学崇东鲁,千古奇才左丘明。

奚用名山藏副本,石渠金柜早搜求。[3]638

全诗始终贯穿着一种昂扬的气势。首联赞司马迁年少志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开拓了胸襟和眼界;颔联道出《史记》的地位;颈联将其堪比孔子、左丘明,肯定了司马迁成一家之言的不朽功绩。千百年来,太史公忍辱负重,倾尽毕生精力和心血以完成《史记》这部巨著的坚忍不拔的精神一直在深深感动激励着无数读者。诗人发掘和传达这些历史人物身上所蕴涵凝聚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力量,正是为人类点燃了一盏盏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灯!名垂青史的先贤就是读者学习仿效的楷模。诗人以史为鉴,通过对古人古事的吟咏,巧妙地传达出用儒家伦理道德教化人心的愿望。

(二)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认识论

罗氏一生崇尚程朱理学,思想颇为保守,被“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所束缚,其众多奏议、上疏等都充斥着较为迂腐的封建意识。他在诗集自序中也称自己的创作是恪守《御批资治通鉴》等书,“不敢好为翻案”、“不敢恣为奇情”、“不敢流于艳而涉于腐”,缺乏创新。[3]537可通读全集,却可看出罗氏也并非完全是一个迂腐保守之辈。诗人在评价历史上一部分为正统史学和道德评价机制所批判过的历史人物时往往持不同态度,语新意奇,出人意料,这与诗人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认识论是密切相关的。诗人在认识历史人物时往往将其放在社会历史的广阔背景下,用一种联系的、全面的眼光去观察评价问题。例如《王安石》一诗云:

苍生误尽误儒生,钧轴人难在近情。

创法后还忧绍述,读书从此困科名。

辨奸论洞苏明允,助虐徒羞吕惠卿。

窜逐诸贤寰宇病,靖康狄乱世谁萌。[3]341

诗人从王安石变法这一历史事件为原点,延及北宋靖康之乱,以联系发展的眼光严厉地批评了王安石政治革新给赵宋社稷所带来的长远危害。首联一句“苍生误尽误儒生”就奠定了整首诗的贬抑基调,表达了诗人对王安石变革祖宗成法的反对和敌视之意;以下三联则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及政治变革所诱及的种种社会政治弊端,其中又以“靖康狄乱世谁萌”一句的感情最为强烈,直接把王安石钉在了祸国乱民、开启衰世的耻辱柱上。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历史事实,忽略了新法的历史功绩,看法有些偏激,但也未尝没有一定道理。

又如对被后人奉为金科玉律的《史记》、《汉书》、《后汉书》中人物的评价,罗氏大都基本赞同,但是对范晔《后汉书》中对董宣的评价却颇有微辞。其《董宣》一诗云:

棰杀何如自杀优,殿楹猛击血交流。

直令天子嘉强项,肯对湖阳俯叩头。

吏尚严明原类酷,人能廉洁已难俦。

洛中寂不鸣桴鼓,卧虎声威政绩留。[3]22

诗注曰:“政绩:宣入《酷吏传》,乃《范史》过当处。”[3]22诗人在首联和颔联赞美了“强项令”董宣不畏强权、秉公执法、据理力争、宁死不屈的可贵品质,颈联和尾联则联系当时历史背景,赞美了董宣廉洁奉公,政声卓著,无人能及。这样一位优秀的官员,在《后汉书》中却被归入了以酷刑峻法为统治工具、以凶狠残暴著称的酷吏群体之中,实在有失公允。诗人拈出董宣,赞其事功,批评范晔不能实事求是,在修史归类方面颇有失当之处,正是建立在一种广阔的历史背景下比较勘对的结论。

诗集中还描摹了众多的“独行之士”。这些狂生如唐寅、徐渭等,多备受后世的史学家、理学家所诟病,历史品评也争议颇大。其《唐寅》一诗云:

纵酒诸生生世狂,奇文见赏有文康。

亲藩露逆身清白,客座风流语激昂。

牍引篁墩谁致狱,杯衔桃坞我还乡。

晚年才思多颓放,郁郁胸怀论者伤。[3]484

此诗所咏是风流才子唐伯虎,一个“狂”字,一个“奇”字,便点出了唐寅狂放不羁的个性和卓然不群的才华。这样一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能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甘于贫困,在权势威逼之下全身而退,的确难能可贵。一个“伤”字,又表达出诗人对唐寅一生怀才不遇、晚年生活落魄之极的无限同情。对狂士的同情与敬仰,无疑是对“正统”儒家价值观的怀疑。诗人虽常以封建正统的捍卫者自居,思想保守顽固,但却不是一味地就事论事,而是将唐寅一生放在所处之环境、所受之背景之中去重新定位阐释,故而能够以一种旷世知音的身份予以同情和赞美。

又《徐渭》一诗云:

雄才肮脏压侯门,操笔登坛浙幕尊。

一表奇文夸白鹿,四声梦觉听青猿。

兵机筹策成棋局,画意淋漓半酒痕。

失路英流豪兴在,尚余章草壮鸿骞。[3]498

徐渭是明代的名士,才名早扬,胸怀天下,却一生不得志,人生经历异常坎坷。诗人寥寥数句,将徐渭诗、书、文、画、戏曲等各方面的成就囊括其中,精炼而不失其意;尾联更是将徐渭怀抱利器却终生不遇的寂寥孤愤之情融入诗中。此诗确是一首品评人物的佳作。通读全诗,不难看出诗人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了对徐渭杰出才华的肯定和赞美,对其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而这正是诗人以意逆志、知人论世后的真知灼见。将历史人物还原于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寓人物于“时世”之中,让历史时代来阐释人物,我们的评价才会更全面、更公允、更科学。从这一点上看,诗人还是做得比较成功的,值得我们深入学习探究。

(三)表彰乡贤、以诗传人的文献观

罗氏在自序中提及其诗集是仿曹振镛、谢启昆、鲍桂星、王廷绍的咏史七律而作。其中曹振镛《话云轩咏史诗》2卷,也是不咏帝后,始于季札,终于史可法,共200首;谢启昆《树经堂咏史诗》8卷,始于秦始皇,终于元顺帝,共515首;鲍桂星《觉生咏史诗钞》3卷,自周至明史可法,品评得失;王廷绍《澹香斋咏史诗》,起于庄周,终于倪瓒,共223首。罗氏或借鉴其体式,或学习其创作方式,然吟咏范围更广,远在此四人之上。其所吟咏之人,除去那些为后人所熟知的历代名贤之外,还涉及到一些不为后人熟悉但也有一定历史价值之人,罗氏将这些人一生的功过勾勒了出来,写得栩栩如生。罗氏尤其注重表彰乡贤。正史未予记载的地方乡贤,他通过发掘地方文献史志——例如黄佐《广州人物传》、《广州先贤传》、潘楳元《广州乡贤传》、梁廷佐《广州贞烈传》、郭棐《粤大记》、欧大任《百越先贤志》等——按朝代加以吟咏。诗歌描绘了地方乡贤们的形神风貌,叙述其动人事迹,展现其迷人风采;笺注则详述了地方乡贤们的诗酒风流及逸闻趣事。诗注一体,为我们保留了不同时期地方文化的鲜活片段和绵长的流风遗韵。

黄佐《广州人物传》、《广州先贤传》中题咏的地方名贤多达18人,罗氏均吟咏备至,笺注详尽。其《高固》一诗云:

远从南越向潇湘,故国河山怅渺茫。

智略疆开休士马,画图郡应兆仙羊。

奇才幸有威王用,微旨能令铎氏彰。

霸业流风文教启,立贤自昔贵无方。[3]588

叙高固背井离乡、报效楚国之愁思;庆君明臣贤、如鱼得水之欢;赞君臣一心、共建不朽之文治武功。诗人娓娓道来,将高固这位湮没在历史瓦砾堆下的前贤向我们隆重推出,君臣际会,霸业风流,让高固从五羊衔谷的遥远神话传说中走来,惟妙惟肖,形神兼备。

又如《王范》一诗云:

莫将闻达动诸侯,避缴灵禽且暂休。

五载与人同患难,一编服众在《春秋》。

有谁才德真青眼,乐我琴书到白头。

选举群推大中正,定评堪比汝南优。[3]118

王范的高风亮节和嘉言美行都因局于一地之隅而鲜有耳闻。诗人搜集遗编,披沙拣金,使这位品行高尚、学识出众、知人善评、堪为伯乐的地方乡贤得以重登历史舞台,大放光芒。

其它如先秦时期的公师隅,汉代的郑严、罗威,唐代的邓文进,宋代的古成之、区仕衡、赵必瑑,直至明代的黄哲、陈琏、罗显韶、区大相、区大伦等等,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像这样被湮没的乡贤得到了罗氏的吟咏彰显。所谓以诗传人,罗氏诗集的补史之功及文献价值正体现于此。加之诗题下有小注,诗后有笺注,所以,其诗集重要的文献学价值也是他人所无法相提并论的。

综上所述,罗氏集二十余年之功力发愤著述的一千六百余首咏史之作,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巨著。从整体上看,虽然也有诗歌在艺术表现上有些不尽如人意,一些诗作只是史事韵语而已,仍存在像咏史师祖班固《咏史》那样“质木无文”的通病,缺乏艺术形象和情感内蕴,但是瑕不掩瑜,无伤大雅。相比作者创作之用心及创作数量之巨大而言,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小小瑕疵。总之,罗氏的《集义轩咏史诗钞》既体现出了清人咏史诗创作的集大成特色,也展示了清人咏史诗集创作的共同特点和不足,从一个侧面代表了清人咏史诗集写作所取得的最高艺术成就。窥一斑而见全豹,通过《集义轩咏史诗钞》,我们对清代数量庞大的咏史诗集的体裁内容、思想旨趣及艺术特色,可以说有了一个粗浅的认识。

[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6.

[2]清史列传[M].王钟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

[3]罗惇衍.集义轩咏史诗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罗惇衍.集义轩咏史诗钞[M]//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5]沈德潜.说诗晬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550.

[6]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8: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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