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世间繁茂苍绿

◎ 陆 蠡

愿世间繁茂苍绿

◎ 陆 蠡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情。

我住在北平的一家公寓里。这房间靠南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圆窗，窗的左下角打碎了，留下一个大孔隙。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的时候，房间里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欢喜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

住下后，我快活地坐在我的窗前，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开始留恋于这片绿色。我开始了解渡越沙漠者望见绿洲的欢喜，开始了解航海的冒险家望见海面飘来花草的茎叶的欢喜。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

忽然，有一种自私的念头触动了我：我从破碎的窗口伸出手去，把两枝浆液丰富的柔条牵进我的屋子里来，让绿色和我更接近、更亲密。

可是在每天早晨，我起来观看这被幽囚的“绿友”时，它的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植物是多固执啊！我为了这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植物不快，因为它损害了我的自尊心。可我仍旧囚系住它，让它柔弱的枝叶垂在我的案前。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成柔绿，变得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得娇弱，好像病了的孩子。我渐渐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难过，虽然我恼怒它的固执，但我仍旧不放走它——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

我原打算七月底就回南方去的，但卢沟桥事件发生了。我的朋友来电催我迅速南归，我不得不变更我的计划。终于，在一天早晨，我离别了。临行时，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

（摘自《经典散文读本》北方文艺出版社 图/黄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