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舌尖2》:“致敬”当中的沾沾自喜
2014-07-31草长鹰飞
草长鹰飞
《舌尖上的中国2》第一集初播开始,到第八集播毕,一直都被各种批评声音包围。所不同的,第一集批评的声音浓油赤酱,第二集盐味依然厚重,然后一路淡下去,到第八集拍摄花絮,人们大多都扭了脖子看别处,连一句“矫情”都懒得说。期望值一路下滑——由高大上到矮陋嗤,直至被轻视。乡愁和美食,是急速商业化社会中最容易引起共鸣的东西。《舌尖1》的成功在于朴素,在于主创人员立足技术忠于真诚的情感输送。《舌尖1》的出现,令人们关注食物,点透食物非平面的主题,故事的托举,那些故事砌摞起来的食物,足可以支撑起文化、族群,充填生活泡沫搅起的诸般浮躁空虚,定位归属感。
《舌尖1》不完美,交卷的时候,还有些刻意优雅的铅笔道儿没擦干净——叙事镜头,背景音乐,旁白解说,包含着某种言说不明的阻滞感。但,朴实而独具匠心的章节安排,切入食物本身的独特视角,规避宏大叙事醉心于技术铺陈细节的精致展现,打造出一部纷繁而大气的作品。小家碧玉般回眸的贤淑笑意,使干渴皴裂的心灵得到了足够的滋润——急匆匆的中国,面对一切有弹性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舌尖1》的获赞,对《舌尖2》是一种勾引与挑逗,《舌尖2》终于没忍住,跑了起来。
《舌尖1》曾经努力恪守的舒缓,让位于《舌尖2》的奔跑。奔跑的节奏,令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匆忙的叙事,匆忙的抒情,匆忙的结论,匆忙的食物滑过匆忙的舌头。正如它的宣传海报——硬筷子挑甩着一箸机制切面,操作筷子的那只隐形手的力道定格了这部片子。第8集的拍摄花絮透露了一些暗含的信息:主题先行,调研,找寻符合主题的故事,挖掘故事中有关食物的元素,拍摄,组合,后期处理,交活儿。纪录片所注重的记录内涵以各种名目被颠覆与修改,抄袭BBC的镜头语言被“致敬”一词毫无愧意地辩解,换树作假以保护被摄者名义而简单滑脱。
《舌尖1》所构建起有关人们对食物似有若无的敬重感,被《舌尖2》无情地打碎。更多人物入镜头,零散地抓取,突兀地穿插,集尾交代结果,摒弃了第一季提取公因式总结中心思想的文化演算过程,先有结论,倒推,构架演算。结论,故事,人物,与人物有关的食物,食物成了距离视点最远最虚化的道具。于是,那位陪读妈妈,可以炒一锅似是而非的上海红烧肉,也可以做一个中式汉堡来表达家常;北海的沙蟹汁完全可以让位于街头油锅中煎炸的毛鸡蛋来阐述秘境的效果。
第二季依然爽滑圆润,但那种爽滑圆润是非手工的,机械化流程下萃取的工业凝胶,瞧起来很美。
味蕾与泪腺之间,第一季定位于味蕾,由味蕾而心灵;第二季,丢了味蕾,直接对着心下刀子,之后,再往味蕾方向牵引。纪录片客观冷静的理念被刑剐得体无完肤,《舌尖2》,更像一部杂凑的故事片。
在《舌尖2》这部故事片里,食物退化成了道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没有历史。阆中那位太爷爷在溪流中撒网,海滩上的父亲抓跳跳鱼,母女一把一把搂沙蟹入兜子,传达着国人的贪婪。草原上采蘑菇的父女,背背篓刨蕨根的人群,几十里山路跋涉掐蕨菜,表现了人们对自然任意的榨取。高考工厂临考时候肆意撕书抛洒的狂欢,宣扬了学子们面对现实无可复加的不满。山崖上种植玉米的场景,勾勒出耕地面临枯竭的窘境。离家供职富士康的年轻夫妻思念老家的幼儿落泪,少女因父母远行重新钻进制衣厂而落泪,工业化,城市化,一轮一轮挤压着农村,不但要他们的劳力,还要他们的温情。知青的定期聚会与回归故地,是一种类似西餐馆恢复之后,文化人攒钱庄重地偶坐一次的自我定位与自我认知。透过四海为家的养蜂人老谭夫妇,以船为家奔波在东海上讨生活的渔民夫妇,行走在秦岭北麓平原上的职业麦客,能读出的只有孤单,只有明天不可预知的无助。练提琴的小女孩,端着饭碗都要看大师的演奏视频,功利心滴答滴答的读秒声响起来。做挂面的老汉腿脚不利索,老伴儿跪在地上和那一缸面,乡下男尊女卑的板块起了鼓包儿。
《舌尖2》的总顾问蔡澜先生有一段话阐述拍摄理念,老先生说:“(与《舌尖1》相比,《舌尖2》)更注重食物和人的关系,注重亲情。”蔡澜表示,《舌尖》系列,不仅是在展示美食和美食的做法,它其实还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抢救。在快餐时代,人们往往忽视了饮食背后的文化。“至少是把(传统饮食技法)用片子保留下来,让有心人以后还可以重现。要不然这种东西,一旦这几个人不做,就没了。”
注重宏大叙事文以载道,这是中国文艺的大毛病。一木一石的事情做起来,总也离不开一本正经地装腔。《舌尖1》的成功,在于放下身心,把自己的眼光与食物搁在了同一个平面;《舌尖2》的凌乱,在于根本就没有思考眼光的问题,站在高阜上叉腰下瞰,做作地思想,织造的成品,留给食物的空间不够,美味没有散发,蛮横、自负的味道十足。
《舌尖2》暗合了当下的浮躁,从振频上出奇一致。面对商业的诱惑,艺术又一次失身——对受众人群的预估和见微必须知著的拍摄理念,让这部片子失去了纯粹。给《舌尖上的中国》变成《舌尖上的中国人》掘好了一条屈身猛跑的坑道。
鲁迅怎么说?
鲁迅说:文人作文,农人掘锄,本是平平常常的,若照相之际,文人偏要装作粗人,玩什么“荷锄戴笠图”;农夫则在柳下捧一本书,装作“深柳读书图”之类,就要令人肉麻。
(编辑·麻 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