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之间

何德铭

二次邂逅

上世纪80年代前期，秦敏还是个大姑娘，长得很漂亮。秦敏的家在一座大城市的城郊，那时候她家虽然是种粮食的农民，但口粮却并不宽裕，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总得要想些别的办法。这天，秦敏的母亲给了她半篮鸡蛋，要她到城里去换五十斤粮票。这些鸡蛋可都是自家养的鸡下的，又一个一个攒起来的。秦敏小心翼翼地提着篮子，搭乘大队里运化肥的船到了城里。城里有几处实物换票证的背街小巷，虽然在那时是非法的，但始终取缔不了，按现在的话说，那叫有需求就有市场。秦敏到了其中的一条巷子里，往那里一站，不久就有一个小伙子过来问：“你的鸡蛋要换什么票？”

秦敏说：“粮票。”

小伙子说：“想换多少？”

秦敏说：“五十斤。”小伙子拿过篮子掂了掂分量，说：“好吧。”拿下身上背着的一个军绿色挎包，开始往包里装鸡蛋，正装到一大半，不知谁喊了一句：“纠察队来了。”巷子里的人立刻慌乱地跑动起来。秦敏还从未碰到过这种事，顿时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小伙子说：“别慌，跟我来。”他一手抓起挎包，一手拉着秦敏就跑。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很熟，转了几个弯后就到了安全地带，可是就在他们正要成交时，却发现刚才逃跑的时候不知在哪里磕碰过，挎包里的好多鸡蛋都破了。秦敏一看，顿时便有些眼泪汪汪，小伙子就安慰她说：“你别哭啊，这样吧，这些鸡蛋我要了。”他拿出皮夹，数了五十斤粮票递给秦敏。秦敏却把他的手推开了。秦敏的意思是，鸡蛋破了这么多，她不能再收他的粮票了，即使要收，也不能收五十斤。二人互相推辞了一番，小伙子似乎生了气，粗着喉咙说：“好了好了，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不跟你磨叽了。”他强行从秦敏手里拿过篮子，将完好的鸡蛋放进挎包里，又将粮票塞进秦敏的手心，转身就走。秦敏感动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喂，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伙子没有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李清风，你呢？”

秦敏大喊：“我叫秦敏。”

李清风回到家里，自然是挨了妈妈的一顿骂。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气恼，心里还在一个劲儿地想着秦敏，他觉得秦敏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善良纯朴，这样的姑娘在城里已经不多见了。李清风是一家棉纺织厂的机修工。一个多月后，“五四”青年节，市团委组织了一个城乡青年大联欢活动，李清风作为棉纺织厂的代表也参加了。这天阳光明媚，在一座公园的大草坪上聚集了很多青年男女。也可能是机缘巧合吧，李清风竟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秦敏。其实这一个多月里，秦敏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始终都没有消失过，他还一直都后悔当时没有了解更多的信息，以至于失之交臂，现在竟然天遂人愿地再次相逢了，又怎能不使他喜出望外？李清风兴奋地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被厂里的一个同事叫住了。同事说：“嗨，清风，那是我女朋友，怎么样，还不错吧？”李清风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他指的就是秦敏，顿时脸色就变了，不相信地说：“是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同事说：“已经认识半年了，看得出来她对我印象也不错，等下我就去请她跳舞，然后正式向她求爱。你就祝福我吧。”李清风只得硬挤出笑脸来给他祝福，不过这笑却比哭还要难看。至此他已经心灰意冷，也不想参加什么活动了，一个人躲在旁边傻傻地发呆。而就在这时，秦敏也看到了李清风。秦敏其实也一直在挂念着李清风，这会儿意外重逢，自然也很兴奋，她冲到李清风面前说：“喂，李清风，你也来参加活动啊。”但她没想到李清风却对她很冷淡，几乎是下了逐客令似的说：“跳舞已经开始了，你快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秦敏顿时就晕了，立刻就想到肯定是第一次邂逅之后，李清风根本就没把她这个农村姑娘放在眼里，她是在自作多情，所以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谁知秦敏前脚刚走，李清风那个同事后脚就拉着一个胖乎乎的姑娘过来了，对李清风说：“清风，这就是我女朋友，刚才我向她提了，她也同意了。”李清风这才知道，同事刚才指的是站在秦敏身边的这位胖姑娘，顿时喜出望外，撇下愣在一旁的这对男女，疯了一般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秦敏，并终于在公园外的路上追到了她。

城乡有别

李清风和秦敏虽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下，但由于李清风工作的棉纺织厂离秦敏所在的村子骑自行车还不到二十分钟，所以并不妨碍二人的恋情迅猛升温。但那时的青年思想上还远不像现在那么开放，恋情到了一定的程度，家长认可这一环节是必不可少的，于是李清风就先上了秦家的门。那个时候，即使是郊区农村的姑娘能嫁给城里人，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所以李清风走后，秦父就对秦敏说：“我看这小伙子工作、模样都不错，不像找不到城里姑娘的样子，怎么会看上了你？他要是存有拈花惹草的心思，玩过了就把你甩了，那你可就惨了。”

秦敏的口气很坚决：“清风不是那样的人。”

秦父说：“但愿如此吧，不过你还是多留个心眼，看苗头不对就及早全身而退。”

过了几天，就轮到秦敏上门去见未来的公婆了。其实她不知道，李清风的父母一直都没有认可她这个准儿媳，只是因为李清风心意已决，甚至不惜以打一辈子光棍相要挟，才不得不同意见见秦敏的。所以在李家，李清风的父母表面上虽然显得很热情，脸上也始终都挂着笑容，但是秦敏总觉得，他们从骨子里是看不起农村人的，比如李清风的妈妈拿出几件自己的旧衣服送给她，还说：“这几件衣服我是不穿了，但拿到你们农村里还算好衣服，还可以做客时穿呢。”又比如吃饭的时候，李清风的妈妈指着一碗青菜说：“这碗青菜我可是放了很多油的，你们农村人是绝对舍不得放这么多油的。”

自始至终，秦敏都觉得是在受着煎熬。这种情况李清风当然也注意到了，他不停地给母亲使眼色，但李母却一直都装作没看到。后来，李清风觉得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秦敏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尴尬，就对秦敏说：“时间不早了，还有这么多路呢，我送你吧。”他是想在路上再向秦敏解释。可是李母却说：“清风，你就不要送了，妈还有话要对你说呢。”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其实秦敏也早就从李母的话中听出味儿来了，所以也坚决不肯让李清风送她。

走出李清风家所在的大院门，秦敏发现旁边有一条小弄，而李清风家屋子的后窗就开在这条小弄里，离弄口也就几步路。她灵机一动，情不自禁地走到了窗下，这时，她听到李母说：“清风，我小姐妹的侄女程丽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对你也有意思，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她吧。”

李清风说：“可我对她没有感觉。”

李母说：“感觉是可以培养的，再怎么说，程丽毕竟也是城里人，总比秦敏那个农村姑娘要强得多吧。”

李清风说：“农村姑娘怎么了？不是靠劳动吃饭？只是工作性质不同罢了，我就是喜欢她。”

李母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娶了农村姑娘，城乡差异那么大，麻烦事多着呢。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将来我们可折腾不起。”

李清风说：“我不会来麻烦你们的，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李母说：“唉，你真的要气死我呀。”接着就听到屋里一阵忙乱，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李父的声音说：“清风，你妈的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你就别拗着她了。”这些话其实已在秦敏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默默地流着眼泪离开了。

失之交臂

秦敏回到家里畅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自此就和李清风断绝了一切联系。李清风很快也就觉察到了什么，这天赶到秦家来找秦敏，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但是秦敏却始终没有现身。直到天快黑了，秦父对他说秦敏去走亲戚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他才极不情愿地走了。而其实秦敏一直都躲在邻居家里。李清风在这边望眼欲穿，她在那边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秦敏有个弟弟叫秦天翼，见姐姐这个样子，就说：“你既然还爱着他，为什么不出去和他相见？”

秦敏说：“正因为我还爱着他，所以才不和他相见的。”原来秦敏知道了李清风父母的意思后，明白李清风若是再不顾一切地和她相爱，势必会造成和父母的矛盾，严重的话甚至会逼迫他作出非此即彼的选择。如果那样的话，受到伤害最深的还是李清风。为了李清风的家庭安宁，秦敏才毅然决定斩断和他的情丝。

然而不久之后，一个机会出现在了秦敏的面前，使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和李清风重归于好的希望。事情是这样的，棉纺织厂征用了他们村的一块地，并按规定给了村里几个农转非的招工指标，秦家有幸分得了一个。他们家有兄弟姐妹四人，上面二人都成了家，当然不会再考虑了，于是秦敏就想争到这个指标。她是这么想的，如果她招工进了棉纺织厂，就和李清风是同事了，互相照顾起来也更方便，再说她当了工人，户口农转非，也算是城里人了，李清风的父母也就没理由反对了。可是秦敏的弟弟秦天翼也想要这个指标。秦天翼由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儿子，父母都宠着他，养成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坏习惯，而那时候在农村，懒汉是最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村里的姑娘没一个看得上他。但是如果当了工人就不同了。秦天翼的意思是，他要是当了工人，就能娶到个好媳妇，为秦家的门楣增光添彩。秦敏是为了嫁出去，秦天翼是为了娶进来，都是人生的大事，且全都理由充分，这可难坏了秦家二老。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把这个指标给了儿子，毕竟在农村，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才是第一位的。为此，秦敏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其实秦父秦母这么选择也还有另一重考虑。秦敏人长得漂亮，又是优秀青年团员，村里对她虎视眈眈的小伙子多着呢，尤其是那个叫张睿杰的青年，还是个退伍军人，对秦敏可谓是情有独钟，而更重要的是，秦父秦母对他也非常满意，在心目中早已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女婿，他们把秦敏留在村里，就是有成全他俩的意思。

秦天翼当上棉纺织厂的工人后，一开始还住在家里，他穿的那套劳动布工作服。当时在村里的姑娘们眼中，比现在的毛料西装还光彩照人，很多以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姑娘，现在竟然都反过来朝他暗送秋波了。而秦天翼既然当了工人，又有了城市户口，很快就也像其他城里人一样觉得自己比农村人高人一等，也看不上村里的那些姑娘了。后来他如愿找了个城里的姑娘，厂里又分给了他一套住房，结婚后就风风光光地搬到城里去住了，但这是后话。

然而也不是所有城里人都看不起乡下人的，李清风就一直都深爱着秦敏。他的父母也曾发动亲戚朋友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但他不是拒绝去约会，就是人虽然去了，却对人家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使约会不欢而散。即使是人家姑娘主动上门来，他也是能逃则逃，真的逃不掉，也像个哑巴似的不说一句话，将人家姑娘冷落在一旁。

就这样过了两年，李清风的父母终于屈服，同意了他和秦敏的婚事。可是当李清风兴高采烈地赶到秦敏的村里时，却正好赶上了秦敏嫁给同村青年张睿杰的大喜日子。在一片喜庆的鼓乐声中，李清风只好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今非昔比

时过景迁，跨入新世纪后，农村的形势越来越好。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城市的扩展，秦敏所在的村子被征用的土地越来越多，村里人除了土地征用费，随便栽棵小树，也能拿到青苗补偿费，家家都建起了楼房，不少人家还买了汽车。相比之下，秦天翼就显得有些落魄了。棉纺织厂由于受市场经济的冲击，规模不断缩小，秦天翼也下岗了，一家人的生活也变得捉襟见肘。有几次他回到村里来，秦敏不计前嫌，有时给他买两条烟，有时又塞给他几百元钱。秦天翼从一个有固定工资的“贵族”变成了一个被施舍者，他不禁感慨地说：“当时我有了个城市户口就觉得了不起了，现在看看，就我们旁边那个村，城市还没有扩展到那里呢，想迁个户口进去都比登天还难，真是世事难料啊。”

秦敏的丈夫张睿杰上世纪90年代后期当上了村主任，他上任后大力发展养殖业。他认为他们村要充分利用靠近大城市这一优势，这个城市有几百万人口，他们即使养再多的鱼、喂再多的鸡都不愁卖不出去。于是在他的带领下，村里盖鸡舍的盖鸡舍，挖鱼塘的挖鱼塘，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事实证明张睿杰的决策是正确的，几年以后，村里很多家庭都成了有名的养殖专业户，养殖的鸡鸭鱼虾全都上了城里人的餐桌，但遗憾的是，张睿杰却因操劳过度累出病来了。

秦天翼原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下岗后也不去正儿八经地争取再就业，囊中羞涩人也就没了精神，所以每次回村都是灰头土脸的。可是自从姐夫当上村主任，又带领全村致富路上越走越宽敞后，他便觉得又风光了起来。这天，他趾高气扬地在村街上遛达了一通，而后就进了一家小卖部，趁老板娘在接待别的顾客，自己伸手从柜台里拿了包烟，边往外走边说：“老板娘，我先赊包烟，回头再来付钱。”

老板娘没有阻止他，看着他出店而去，摇着头说：“他都不知已经拿了多少包烟了，哪次来付钱了？”其实老板娘不和他计较，完全是看在村主任的面子上。张睿杰没日没夜地替大家操劳，都累出病来了，她不想让他再为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心里添堵。

两年后，张睿杰因病而逝。此时，他们村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秦敏和女儿张雯也将自家承包的鱼塘经营得风生水起。这天，秦敏开着私家车去城里联系业务，在路上看到一个穿着满身油污的男人在路边修车，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李清风。她本想停车过去看看，但随即又改变主意加速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现在一身名牌，还开着私家车，而李清风却满身油污的显得有些落魄，她怕李清风感到尴尬。再说这么多年不见，李清风想必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不想去打扰他的平静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自那以后，她的脑海中就经常会出现李清风的形象，挥之不去。

秦天翼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的不成器。这天他又想到小卖部白拿烟，但刚拿到手，就被老板娘劈手夺了回去。老板娘的意思很明确，不拿钱出来，一支烟也别想带走。秦天翼无奈，只得回到秦敏家里发牢骚，说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人一不在，连包烟都不肯赊了。秦敏自然知道秦天翼是个什么样的人，怕他再去外面丢人现眼，只好出去买了两条烟给他。秦天翼兴高采烈地正要走，秦敏却把他叫住了。秦敏犹豫了一下说：“天翼，你认识李清风吗？”

秦天翼说：“怎么不认识，我知道你们是初恋情人。我们以前是同一个车间的，不过他也下岗了。”

秦敏说：“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秦天翼说：“下岗工人能好得了吗？你看看我就知道他了。”秦敏觉得秦天翼的话也不无道理，又联想到在路上看到的李清风落魄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揪得慌。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说：“你去找到他，如果发现他确实困难的话，就把这些钱转交给他好吗？”秦天翼有点生气，秦敏不资助他，却资助一个外人，他本想拒绝的，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把钱接了下来。

被人利用

其实李清风并不像秦敏以为的那样落魄。他从棉纺织厂下岗后，学习了修车技术，然后在一家汽修厂替人打工。由于李清风肯钻研，修车技术越来越好，而且待人又实诚，所以凡是到这家厂去修车的人，基本上都是冲着他去的。后来，老板转投别的行业，就以较低的价格把汽修厂转让给了他。李清风当上老板后，却没有像其他老板一样坐享其成，而是处处身先士卒，有活儿自己先上，尤其是修在马路上“抛锚”的车，由于可能要钻到车底下去，比较辛苦，这种活儿他只要有空就一定自己去，所以秦敏才会在路上看到他，以为他过得很落魄。

这天，李清风正穿着油污的工作服，趴在一辆翻起引擎盖的汽车上作业，秦天翼来了。在棉纺织厂时，李清风和秦天翼是同一个车间的。李清风是车间主任，他知道秦天翼是秦敏的弟弟，出于对秦敏的情义，就对秦天翼关照得多一些，但后来两人先后都下了岗，也就各奔东西了。现在故人相见，李清风很高兴，况且也快到中午了，他就脱了工作服洗了手，把秦天翼拉到了厂对面的小饭馆里。李清风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二人边喝边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扯到了秦敏的身上。李清风说：“现在你们村可富了，连报上都登了呢，噢，对了，你姐姐的家里是不是也富了？”

秦天翼下意识地捂了捂口袋，里面就放着秦敏要他带给李清风的钱，但他根本就没想拿出来，就说：“唉！她一个女人，单枪匹马的，还能富到哪里去，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李清风一惊，追问道：“怎么是单枪匹马？她老公呢？”秦天翼也猛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他知道李清风如果得知秦敏已经守寡，就一定会去找她，这样他的把戏就揭穿了，也就少了一条财路，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清风知道张睿杰的死讯，只好继续将谎言编下去：“是这样的，我姐夫生病了，长年卧床，不但帮不了她，还要她侍候呢。”

李清风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心里却像有针在刺着。秦敏虽然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了，但也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接受不了她在受苦的事实。默然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说：“天翼，这些钱你拿去给秦敏，但千万不许说是我给她的。”这下秦天翼简直都有些喜出望外了。他来找李清风，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如果有可能，就把秦敏给李清风的钱私吞了，没想到现在李清风也让他给秦敏送钱，他要是能做到不让他俩碰面，就等于又多了一条财路。

秦天翼拿了李清风的钱后又回到了秦敏那里，说已把钱交给李清风了。秦敏自然要问问李清风的具体情况。秦天翼说：“那还用问吗？还不是和我一样。他现在到处打打零工，老婆身体又不好，儿子又要念书，生活很困难。”其实他这些话除了向秦敏传递了李清风需要帮助的信息外，还包含了两个意思，第一，李清风是在到处打零工，没有固定的地方，秦敏也别想去找他，要找也找不到；第二，李清风有家庭，有老婆儿子，秦敏若是去找他，就有可能破坏他家庭的安宁，而这是秦敏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当年她就是为了李清风的家庭安宁，才忍痛斩断情丝的。

秦敏着急地说：“那你把钱给他了？”

秦天翼说：“给了，他起先不肯要，但实在是缺钱，英雄也气短了，后来还是收下了。”

秦敏松了口气说：“是啊，以他的脾气，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会收别人的钱的。”至此，秦敏已经完全相信了秦天翼。她不方便直接和李清风接触，却又急于要帮助他，所以就只得通过秦天翼，一次次地让他给李清风送钱。李清风这边也一样，也一次次地通过秦天翼给秦敏送钱。他们都一心为了对方的幸福，但却没有想到，他们的一片心意都被人利用了，这些钱都落进了秦天翼的腰包。有了这两笔几乎固定的收入，秦天翼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甚至连抽的烟的牌子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可是不久后，这种情况就引起了一个人的怀疑，这个人就是秦敏的女儿张雯。

终成眷属

张雯见舅舅老是从她妈那里拿钱，很有些不以为然，对秦敏说：“妈，你这样老是拿钱给舅舅，只会更助长了他的懒惰，对他反而没好处。”

秦敏叹了口气说：“雯雯，到现在我也不瞒你了，那些钱不全是给你舅舅的，其中一部分是要他带给李清风的。李清风现在生活也很困难。”秦敏和李清风谈过恋爱这件事张雯也知道，更知道母亲对李清风还有着那种割不断理还乱的情义。张雯是个年轻人，观念自然要比老一辈开放得多，就说：“妈，既然你还爱着那个李叔叔，现在又没有障碍了，你干吗不自己去找他？为什么还要让舅舅夹在中间？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秦敏说：“但他有老婆孩子，我直接去找他不方便。”接着她就给张雯说了李清风的现状，当然，这些都是从秦天翼那里听来的。张雯毕竟年纪轻，脑子活，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就出主意说：“既然如此，授鱼还不如授渔，我们的鱼塘不是正计划扩展吗，那就要招几个工人，我们不如请李叔叔来鱼塘工作，再把他的工资开高一些，这样你既帮了他，他也不用到处去打零工了。”秦敏想想这到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这么一来，她就可以几乎天天和李清风在一起了，虽然不能重续前缘，但至少也是种安慰。当秦天翼再来时，她就对他说了这个想法，希望秦天翼能带信给李清风。

而秦天翼又怎么肯带这种口信给李清风呢，那等于是断了他的财路啊。但表面上他又不得不答应秦敏，还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信带到。可怜秦敏根本不知道秦天翼耍的把戏，望眼欲穿地等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秦天翼再次出现了，可带来的回复却使她大失所望。据秦天翼说，李清风的老婆醋劲大，李清风说她要是知道他是去初恋情人的家里干活，非得吵翻天不可，为求安定和谐，所以就只能对秦敏说声对不起了。秦敏虽然没有怀疑秦天翼的话，可是张雯却表示了怀疑。张雯虽然没见过李清风，也不了解他，但她了解自己的母亲。李清风怕事求平安，放着稳定高收入的工作不做，宁愿去打临工让全家过苦日子，这样没担当没责任的男人，母亲当初是不会爱上的，更不会至今还深深地牵挂着。她就问秦敏：“妈，李叔叔是那种顾虑重重、畏缩不前的人吗？”

秦敏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张雯心里便大致有了数，她觉得母亲既然不方便去找李清风，不如自己去找，一定要知道李清风的真实想法。张雯也知道，她如果通过舅舅去找李清风，舅舅肯定不会告诉她，反而会用尽心机百般阻挠，但这也难不到她，她去了一趟李清风原住处所在地的派出所，通过电脑查询，很快就知道了李清风现在的家。

这天晚上，张雯敲开了李清风的家门。李清风见是个陌生女孩，奇怪地说：“请问你找谁？”

张雯说：“你就是李清风叔叔吧，我是秦敏的女儿张雯。”李清风心里一咯噔，心想莫非是他暗中资助她的事被她知道了？这可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但现在人既然已经来了，他也只能请她进了屋。同时他也想好了，如果张雯问起这事，他就一口否认。可是张雯却根本没说起这事，而是进来后就在屋里东张西望起来。李清风疑惑地说：“你，你在找什么？”

张雯说：“婶婶没在家吗？”

李清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个婶婶？”

张雯说：“就是你老婆啊。”

李清风这才笑了笑说：“我没结过婚，哪里来的老婆。”张雯心头一震，顿时就明白了，舅舅在她妈面前说谎，说李清风有老婆孩子，目的就是不让她妈和李叔叔见面，如此说来，她妈给李叔叔的那些钱很可能是被舅舅私吞了。可是张雯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没有直接把话说穿，而是旁敲侧击地拿话去套李清风，谁知一套二套，竟然被她套出，原来李清风也一直在通过秦天翼给她们送钱。这时她又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妈妈和李叔叔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因为他们彼此都还在爱着对方。她大声地对李清风说：“李叔叔，你既然还爱着我妈，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她？”

李清风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以，你爸爸身体不好，我不能再给他造成刺激。”

张雯说：“我爸早几年就病逝了，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李清风从张雯这里得到真相后，似乎一刻都等不及了，连夜就跟着张雯赶到了秦敏的村里。

李清风和秦敏终于又走到了一起，而这时秦敏他们村正好要建造统一的农居公寓，建成后是按人头来分房的，每人六十平米，所以村民们都在行动起来，单身男人们都在加紧找老婆，单身女人们也在抓紧找上门夫婿，为的就是能多分房子。六十平米如今在他们这个地段，按市价值一百二十万，因而谁都不想轻易放弃。秦敏和李清风登记结婚后，按理也符合招婿分房的条件，但是经办人员却说，现在国家有了不少农转非的政策，却还没有一条非转农的政策，因为李清风是城市户口，所以就不能迁到村里，因而也没有分房的资格。

秦敏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就因为她是农村户口，被人看不起，错失了一段大好姻缘。现在竟完全掉了个个，就因为李清风是城市户口而失去分房资格。她找李清风诉苦。李清风说：“房子再多也换不来真情，但只要有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这时，秦敏也突然想通了，管它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只要有爱，就一定会有幸福。

（责编/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