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留字
2014-07-29茨园
茨园
“我是你妈。”手机里忽然出现这样一条四字短信时,我正在出差。看着陌生号码和莫名其妙的文字,我想着是谁发错了呢,并没在意,随手删了。谁知十多分钟后,这个号码打来了电话,一接,就听老娘张口即道:“咋不给我回信呢?”不由我一愣,接着就哈哈地笑了:“妈呀,哪有你这样发短信的啊?”
这是我老娘第一次拥有手机,第一次给我发短信。是时,她正在医院进行罹病后的第7次化疗。接着,就听她又说:“那你说该咋发?”尽管好笑,但我无话可接,她真是我妈,她可以这么发的,只是太突然、太霸气了。
老娘与恶疾抗争近9年,仅化疗就做了不下30次。那些日子,隔不上多久她就得去医院住上十天半月,后来,能够扎针的血管都被药物腐蚀得细且不通畅,让“一针见血”的老护士也颇感为难,那份遭罪可想而知。住院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儿,看着老娘无聊,我家小弟便给了她一部手机。于是,老娘没事儿就摸索起了“高科技”,真不知她怎么想的,第一次给人发短信,居然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是你妈”。
随后的日子老娘短信水平逐步提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她也深知短信比电话省钱,没事儿就给她儿子、弟弟、老公发发短信打发时光。不知俩舅和老爸如何想,但我们弟兄三人却常有些哭笑不得。你正忙着,忽然老娘短信来了,心知肚明她那是闲得无聊的“骚扰”,却又不敢不回,所以,我们仨常开她玩笑。记得有次我发现她短信有俩错别字和几个她从我儿子那里学来的“网络用语”,我憋着乐“严肃”地来了条:“老童鞋,错别字太多,要加强学习呀!”而她,还是理直气壮这样回了条:“混蛋,我是你妈!”笑死人了!
有年夏天,父亲进京做心脏换瓣手术,老娘的短信更是连二赶三。父亲手术的那天晚上,我和小弟及我儿子值守在京,几乎隔不到半小时就会收到老娘的短信,我知道那是含着担忧的牵挂,但又真有些受不了,便给她回了这样条短信:“妈,你睡吧,有啥事儿我们会及时跟你说的。”可能是老娘也觉出我们烦了,便没再回信。父亲术后24小时昏睡在重症监护室,那地方不让家属进,心里忐忑,却也只能焦急地等着他醒来的消息。这一点,一早就与老娘說知的,谁知半夜三点多,她却又这样发来条短信:“孩子们,我知道你们一晚上都不会合眼的,为了你们的爸爸,辛苦了!”我把这条信息让小弟看时,我俩相视无语。老娘不会知道,我们也不敢跟她说,其实从这晚起,我们已以每天200元的酬劳,雇了个护工以减轻我们的“负担”。
近年,我的手机换了三次,每次换机,我都会小心翼翼从旧机中拷贝一条联系人为“MM”的短信。这条短信,是老娘在我手机里留下的唯一一条短信:“下午忙不?找刘大夫调药。”这,是老娘卧病在床第9个年头最后一次留下的短信。那些天,她一直咯血,拉她再去住院,却被大夫告知“已无再住的必要,需要急诊时再来”,暗含之意不言而明。那些天,尽管我们极力隐瞒,但闻讯赶来的亲戚仍走马灯似的在她床前走过,她不赶来,但我知道她已木然的眼神什么都清楚。
若干天后一个凌晨,星辰一如昨夕,老娘走了。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