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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在荷兰长大

2014-07-29陈玉森

人民教育 2014年23期
关键词:荷兰女儿爸爸

陈玉森

在荷兰,学生进入4年级(10岁)后,就要围绕一个主题进行深入研究。这样的研究需要跨学科的知识,从而让孩子们有机会打通学科壁垒,让自己的知识具有整体性和系统性。在荷兰小学,交通规则、公共秩序及基本法律概念是一门必修课……

我的女儿在荷兰中部一个城市出生,如今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高中生。

在这十几年里,我亲身体会到了荷兰基础教育的特色,也感受到了中、荷两国教育理念的碰撞。应该说,荷兰整体教育质量在欧洲排名靠前,不无道理。

对孩子个性的保护不是“空话”

记得女儿3岁时,她去北京姥姥家呆了3个月。这期间,我们把她送进一家不错的公立幼儿园。一天下午,我去接她,顺道参观了幼儿园。看到每个孩子一张小床,方便孩子中午休息,被子也叠得十分工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餐具,干净整洁,我心里十分满意。

此時,离放学还有些时间,我就站在教室外,看着女儿。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画画。下课时,女儿看到我,直奔过来,说:“爸爸我爱你。”然后,流出两行眼泪来。我非常惊讶,担心孩子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走出幼儿园,女儿才轻声地对我说:“爸爸,我要回荷兰。我不想在这个幼儿园呆了。”这是为什么?

孩子说:“不习惯,每天必须听老师的话,必须坐在凳子上,不好玩。”

“你在荷兰就好玩吗?”我问她。

“那当然了,我可以堆积木,玩芭比,画画。”

“你在这儿刚才不是也画画了吗?”

“但那是老师让我画的,还要和其他小朋友比。我在荷兰就可以随意画啊,我画得可好了!荷兰的老师总是表扬我,中国的老师总是批评我和每个小朋友。”

看来,尽管中国的基础教育一直提倡要赏识孩子,要给每个孩子自由的发展和成长空间,但在实际的教育中,这些理念并没有完全转化为老师的工作方法,教育理念的更新并不必然带来教育实践的变革。

随着孩子年龄渐长,我更加体会到了中、荷两国的教育差异。

女儿进入小学后,我发现,她每天都不背书包,而是把课本和作业本放在自己的课桌里。我问她,书和作业本为什么不带回家?难道不需要预习、复习、做作业吗?

女儿笑着对我说:“爸爸,是老师不让我们带回来的!老师说,上课时注意听,有什么问题当时问,当时讨论。作业在学校做。复习是隔天老师会请同学简单回顾。至于预习,老师说不需要,不要提前做还没有学习的事情。”因为这样的安排,女儿的课外负担一直不重。

后来,我在《环球时报》上看到一位中国家长写的文章,里面提到“老师的作业不一定在课堂上跟同学们交代,但一定会发到家长的手机里。老师们很细致地为家长布置作业,从听写语文生字、练习英语会话场景到给小朋友摆小棍理解数学算式,都明确告知‘需要您的参与。”说真的,我很惊讶,这样做,不是连家长也有了“课外负担”吗?虽然说教育孩子是由学校和家庭共同完成的,但两者之间的分工和承担的任务是不同的,怎么能把学校教育承担的职责简单、机械地转移给家长呢?中国基础教育工作者意识到了家庭参与教育的重要性,但到底如何实现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的融合,以产生“1+1>2”的育人效果,可能还需要进一步思考。

女儿进入4年级(10岁)后,学校开始安排学生围绕一个主题做研究并演示。那天,女儿带回来一张纸,上面列着几个主题,从星际、印度教、中文到动物,五花八门,涉猎广泛。老师要求学生自己选一个题目,做成一份报告和一个演示稿,一周后,每个学生都要在全班作演示。除了题目外,老师还提供给大家两页纸,上面非常详细地向学生介绍了怎么去查找资料、怎么根据资料写成报告、怎么做成简明扼要的演示稿以及怎么讲听众才能明白,等等。

女儿选择了“星际”作为题目。在那一周里,她花很多时间去查因特网,写报告,加入插图。在作演示前,她让我们听一听她的预演。女儿站在我们面前,特别紧张,就像我们大学毕业时首次作答辩一样。我们给她建议:站得自然点,眼睛看教室同学,每张演示稿讲2到3分钟,用短句,讲话要清晰,演示稿上的字要少,要表达大意,起提醒作用,真正的故事在自己的脑子里。当自己能讲出故事时,演示稿只是一种提示。后来,我们发现,这种作业方式在荷兰学校是常态。让学生自己去挑选一个题目,找到答案,贯穿于全荷兰的教育体系,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是这样。

经过常年这样的训练,孩子的独立研究能力、思考能力、收集分析资料能力、口头表达能力等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且由于是围绕一个主题进行深入研究,常常需要跨学科的知识,从而让孩子们有机会打通学科壁垒,让自己的知识具有整体性和系统性,这一点是我在中国从来没有接受过的教育。

在荷兰的学校中,老师们非常注意保护学生的个性,不用大一统的方式去管理他们。

记得女儿12岁时,我们一起去北京探亲。一天,女儿去商场购物,商场的售货员阿姨问她:“为什么带耳环、画眉毛,难道老师不反对吗?”女儿回答说:“老师不会反对,因为她也喜欢。在荷兰,老师认为学生的化妆打扮是个人爱好,并不必然影响学习。”

到了15岁,女儿的个性更加独立。有一天晚上,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她想去打工。我吓了一跳,进入高中,不是该以学习为主吗?

没想到,孩子很认真地对我说:“最近,我们老师都在说到了高中,应该独立了,比如出去打工。”我想帮助她,帮她联系几位我认识的老板。孩子一口回绝了。她说,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必须自己去找。

过几天,女儿回到家,让我签一份家长许可。她非常高兴,原来她在海牙市中心一家华人开的料理店找到了工作,每周五下午5点到10点,每小时工薪为3.5欧元(荷兰允许中小学生打工,并允许随意付报酬)。女儿特意补充一句:“我的工薪比正常的高出0.5欧。”我问她是怎么获得的?女儿回答说:“因为我告诉老板,我喜欢料理,还有我会讲荷兰语和中文!”

在荷兰,老师引导学生学会独立的方式之一,就是鼓励他们接触社会、学习与不同的人打交道、积累工作经验,而不是整天呆在学校和家里。在他们看来,在教孩子道理的同时应该支持他们实现自己的想法,孩子自己的亲身经历比长辈的经验更重要。

法治教育、规则意识教育无处不在

女儿4岁起骑车去学校,到现在上高中,还是每天骑车上学。这是荷兰中小学的习惯。在荷兰,只有在天气很不好或特殊时才会用车接送。

在荷兰的小学毕业前,所有学生必须通过一个专门测试,即自行车上路测试。测试时,选一条2公里左右的路,有交叉口、红绿灯、人行道等。测试内容包括:自行车灯是不是亮的?在交叉口是不是遵循规则?左右转弯时有没有用手势示意?

在荷兰小学里,交通规则、公共秩序及基本法律概念是一门必修课。

前不久,我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说女儿在路上被他们拦住了,原因是自行车前灯不亮。晚上回家,女儿解释说,车灯的确坏了,她买了一个外挂的自行车灯,但早上出门时忘了拿。这下,得等着警察给家里送罚款单了。

“我没有想到,警察真的会查。”女儿很懊恼。

我问她:“是警察做的不对,还是你自己运气不好?”

“是自己做的不对,我应该随时保持车灯是亮的。”女儿醒悟得很快。

“是啊,任何时候,都要安全第一。警察一大早,那么冷的天气,在路上检查,不是针对你,而是对所有的人,希望大家都安全。”

第二天,女儿就把自行车灯换成了新的。这件事情,也让我的女儿感受到了法律的严肃,感受到了法律执行的公正及每个公民都应该有的对法律的敬畏。事实上,在一个社会中,人们的自由都来自于法律以及所有人对于法律的遵循。在荷兰,不仅整个教育系统,而且整个社会系统,都处处让学生体会到法律的尊严,并时刻提醒他们必须遵守法律,不要心存侥幸。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荷兰的法治教育颇见成效。有一次,我带着女儿到美国过圣诞假期,在华盛顿机场休息室,我对女儿说:在荷兰机场出海关时,要是海关问你带了什么要申报的话,你就说没有。女儿看着我,很惊讶地说:“爸爸,这哪行啊?我买了好几件衣服,我不能不告诉他们啊!”

其实,荷兰海关规定,每个人带入境的境外购物超过485欧元时,才需要申报。由于女儿在美国的购物没有超出这个数值,是可以不告知海关的。女儿不清楚这个规定,但她时时刻刻注意遵守法律规定的做法,还是让我大加赞赏。

除了重视法治教育,荷兰也注意实施“爱的教育”。

女儿在读小学时,不时会带一两个欧元去学校,说是捐给非洲或受灾地区的孩子。我会问她,是谁组织、谁要求的?女儿总是如实回答,并说老师只是建议,没有说必须。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因为这对那些孩子来讲很重要。

有好几次,学校组织“旧衣服活动”。女儿很认真地把旧衣服拿出来,挑出小的但不是破的衣服,洗干净后再包装好送到学校。每次这样,女儿都特别高兴,因为她“能够为别人做点事情”。在荷兰,这种“爱的教育”在學校中不绝如缕,通过这些,老师让孩子们知道,爱心是从微小的具体行动中体现出来、生长出来的。

宏大的品质,是在点滴中涵养出来的

作为生活在荷兰的华人,我常常会遇到很多中西冲突。这一点,在我对女儿的教育中也体现出来。

有一天我出差回来,特地去学校接女儿放学。看到她,我说,爸爸想你了。没想到,孩子一听,满脸不高兴。走出几步后,她才对我说:“爸爸,你让我多难堪啊!你讲中文,好像我们不生活在荷兰似的。”

我停下来,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爸爸妈妈的母语是中文,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听懂中文,能讲中文。当你回到中国,与爸妈的家人在一起时,你能够和他们交流。”

女儿没有反应。

我接着说:“爸爸会4种语言。我会英文,那是因为这是目前通用的语种;我会法语,那是特色;我会中文,因为我有一张中国的脸;我会荷兰语,那是惊奇!我在中国的好大学毕业,我在法国最好的学校获得博士学位。难道爸爸给你丢脸了吗?”女儿说没有啊。

“我很同意你刚才说的,我们在哪一个地方,就最好用当地的语言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但我和你在一起时,我就讲中文,因为这是你唯一能讲中文的机会。你可以不喜欢爸爸这么做,这是你的权利。同样的,爸爸也有自由,做爸爸喜欢的事情,比如跟你讲中文。是不是?”

女儿点点头。

后来,我一直坚持和女儿进行中文交流。最近几年,中文开始在欧洲中学成为选修课。有一天,女儿对我说:“今天我们学校有一个班开始学中文。几位同学问我,如何说‘你好、谢谢这些词。我好高兴啊,我会中文。中文真是越来越重要了!爸爸,谢谢你教我学中文。”

没过多久,从北京来了几位朋友,女儿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朋友很惊讶,我女儿是北京口音,但我的福建乡音却不时地冒出来。女儿高兴地站起来说:我的普通话比我爸爸棒!我在北京的幼儿园呆过的。

女儿对中文的态度就是这样演变的。她没有忘记在幼儿园的经历,没有忘记我坚持对她说中文。在成长的过程中,女儿对中文从最初的抵触、排斥到现在的欣赏与自豪,让我们深刻地理解到:成年人的言传身教、成年人的努力追求,是影响孩子的最重要的因素。很多时候,宏大的爱国、爱中华的品质,是在点点滴滴的事情中涵养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教育孩子的真谛不在于我们给孩子提出强制性的措施,而是在于我们坚持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女儿在荷兰十几年里的一些小小的成长故事。她的一言一行与我中学时代完全不同。我曾经希望她能够像父母一样刻苦学习,最好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但是,她生活在数字时代,有更多的机会去了解社会、了解全面且不同的知识。她们寻找自己的兴趣,她们有独立的个性,她们有全新的思维与创造力,我们不能够替代她们走路。我们要放手,要让她们走出自己的路,让她们去闯去梦、去爱去恨,一定要相信,不会有到达不了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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