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生日真美好
2014-07-29酒井敬介
[日]酒井敬介
一
到今天，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清晨，早苗上学时明明雨已经停了，到晌午妈妈出门去干活时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现在，当早苗从四角的窗户朝昏暗的室外瞧时，雨点“噗噗噗”地已然在窗玻璃上流淌了。
咔哒咔哒，不合脚的长筒橡胶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后，传来整个身体“当”的一声撞在了大门门板上的声音。
“喂，我是你老、老爸。快……开门。”有人一边喘息着，一边说。
“我妈不在家，说不能随便开门的。如果你真是我老爸，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脚吧。”早苗笑嘻嘻地说。
于是，门外传来自言自语：“……啊，是我看错门了吧。”
哦，老爸又喝多了。
“没错，这里是480号啊，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渴，渴。”
对了，爸爸是听妈妈的话，爬楼梯上到四楼的呢。身体发福的老爸早就答应不乘电梯的。
开门后，爸爸侧歪着身子进来，随后交替踩着长筒橡胶靴，脱掉。
这时，从老爸手里脱落的洋伞啪嗒一声躺倒在门厅里。那是一把上面闪烁着水珠，个头不小，看了就要说“漂亮”的黑色雨伞。
但是，什么都瞒不了早苗，“怎么回事？这把伞不是我们家的呀，爸爸。”
“是我们家的。”
“才不是。”别看才上小学二年级，自打妈妈外出打短工以后，家里的事情没有早苗不知道的，“你看看啊。”
看着早苗拿在手上的雨伞，爸爸用杯子大口喝起水来，“算了，算了，别顶嘴了。”
二
“真糟糕，老爸不知道把谁家的雨伞拿回家了，这怎么行？”
早苗决定当一回大侦探，调查清楚这把伞来自何处。
她撑起黄色雨伞，抱着黑色雨伞出了家门。细雨蒸汽一样朦胧成一片，对面的自动售货机都被打湿了。早苗从人行道旁边进入狭窄的小路，就像咬一口蜜枣那样的味道从对面飘过来。
就是这个味道，从老爸头上飘出来的就是这么个味道。
早苗对自己的推测信心十足。
哦，红蓝相间的旋转灯箱。爸爸的味道就来自那家理发店，肯定没错。
猜对了的早苗在镶嵌着八块小玻璃的门前停住脚步。
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白熊大叔总是把他胖胖的后背朝向早苗。也许，白熊大叔经常吃杏花蜂蜜吧。他总是在耳朵上卡着一把木梳，等待顾客的出现。
“你好，我爸爸来这儿……”早苗刚说到这，回过头来的白熊大叔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说：“我想送过去，那也得等9点钟关店后才行。我还以为他会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来呢。给你。”说着，递给早苗一个四角形的盒子，还叮嘱说：“好好拿着，别压扁了。”
“咦，这是什么呀？”早苗吃了一惊，仍旧握着雨伞问道。
“你爸爸给忘记了，是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哦，真的？”早苗脸蛋忽地红了，被淋湿的脸蛋上像有蒸汽升腾似的。
自己忘了，连妈妈也忘了，只有默默无语的老爸还记得今天我过生日。
“谢谢！”伸手去接时才发现手里拿着东西，“对了，这把黑雨伞是叔叔这里的吧。我爸爸打着它回的家。”
白熊叔叔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都疏忽到什么程度了，那个家伙。蛋糕也忘记，伞也拿错。来，你爸爸是打着这把伞来的。”说着，用他胖乎乎的手从伞架上拽起一把红彤彤的雨伞递给她，“喂，这把是你爸爸的伞吧？”
生日蛋糕让她高兴极了，但是红雨伞让她莫名其妙：在家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把伞。
“……哼，那个马虎劲一点也没改，一点也没变。”说着含糊其辞的话语，白熊大叔又把后背朝向早苗了。
三
这回必须把红雨伞还回去，肯定是老爸悄悄借来的。
早苗出门，撑起黄色雨伞，喃喃自语道：“还好，雨小多了呢……”
接下来的侦探工作变得简单了。不用动什么脑子就一清二楚。这把红雨伞一定是蛋糕店的，一定是老爸买蛋糕时匆忙中撑了他们的伞。
一年里肯定要重新粉刷一次的兔子蛋糕店也沐浴在细雨里，因为今晚下雨的缘故，从远处看去，闪闪放光。
“不好拿呀，如果就一个蛋糕盒还好说，还要拿上雨伞。”
早苗愉快地发着牢骚，小跑着来到了蛋糕店门前。
收起黄雨伞，正要进门，一颗大大的雨点“噗”的一声落在鼻梁上。
“好凉。谁这么坏心眼？”说着，朝上空仰望。
这时她看见旁边的窗户里探出一对系成花瓣一样的布条，似乎要在头顶跳荡起来。上面还有图案，像两只长耳朵。是兔子姐姐。
“我正等你呢，早苗小姑娘。你爸爸为什么总喝酒啊？醉醺醺的还买了生日蛋糕，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去那儿，到处闲逛，蛋糕上的奶油和果酱都搞得乱糟糟了。”快言快语的兔子姐姐说，“呃，蛋糕怎么拿在你手里？一定是这样：你爸爸把蛋糕拿回家，打开一看，都碰坏成这样很吃惊吧。瞧，蛋糕盒都变形了，里面的蛋糕肯定也变形了。快进来吧，我马上给你修修形状。反正你家里人也要等待送蜡烛。”她接过早苗的蛋糕盒，走进镶嵌着玻璃隔板的里间。
早苗也跟进了蛋糕店。不过，她弄不懂兔子姐姐为什么说“我正等着”。后来总算想到：是的，刚才她提到蜡烛，一定是老爸把在这里买了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这期间，兔子姐姐在玻璃间里面哼着歌，麻利地动手摆弄着。一会儿，就把爸爸弄变形的蛋糕修整如新，重新包装好，并把蜡烛另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夹在蛋糕盒的包装绳上。
“这回没问题了，总算可以祝你生日快乐了。”
说得早苗越发高兴，临走才想起来，说：“啊，是啊，这是兔子姐姐的雨伞吧，是老爸拿错了，对不起。”说着，就把从白熊叔叔那里拿来的红雨伞递过去。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兔子姐姐说，“谁都难免出错。对了，这是你爸爸的雨伞。”说着，递过一把绿色雨伞给早苗。
“哎？这怎么……”
这把伞也从来没在早苗家出现过。
四
在雨中，早苗就像舞台上的老奶奶撅着屁股往前走，因为她必须保护好刚刚修整过的生日蛋糕。当然，也不能把这把绿色雨伞就这么拿回家了事。
不过，她知道应该把这把绿色雨伞送到哪里。
火车站前的小路。
在像隧道入口处闪闪发亮的圆拱大门里开着猫大婶的店铺。
那还是前年的事情。
那还是早苗在保育园的运动会上获得一等奖后，爸爸带她到这里来。她就骑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着爸爸噼噼啪啪拍打开挂着大红灯笼的店门，说：“喂，猫大婶，今天我带女儿来了。”
已经迈步进门了，里面仍是一片沉寂，叫了几次，还是没有动静。爸爸终于表情难堪，但还是问：“早苗，你看那个货架，上面摆满了瓶子。第二层右边数第五个瓶子，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早苗骑跨在爸爸的肩头直摇晃，爸爸就读给她：“上面写的是‘早苗的爸爸。那个瓶子里的威士忌都是爸爸的呢。”说得好不得意。所以早苗记得猫大婶的店铺要穿过圆拱形大门。
爸爸今天晚上就是在这里喝酒来着，一定是在这里喝醉的。
开门一看，一个男人伏着身子坐在面前的椅子上，像要说对不起似的。是老爸。
猫大婶睁着吊角眼坐在老爸面前。看见早苗进来，她忙用左手搔动耳根，眼睛不停眨动。“快起来。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一定是早苗啦，瞧，不是吗？”
早苗微笑点头和老爸抬起头朝这里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早苗，你到哪儿去了，你迷路了，还是淘气去了？”
听了这话，早苗生气起来。瞧，老爸把去了哪里，买了蛋糕的事全忘在九霄云外了。他还始终认为拿回家的黑雨伞就是猫大婶家的，所以像早苗生气的那样，出了家门就匆忙来到了这里。可是怎么等也没有等到早苗的影子……老爸多么焦急！
“如果是个大孩子，再担心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她才二年级。我的孩子今年初中二年级，托付给老家了，刚才我还一直惦念不已呢……”猫大婶用和服的袖口做出擦眼泪的动作。
这时，又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是妈妈手里提着袋子进来了。
“真糟糕，两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孩子和大人都被狼吃了还是怎么啦？”她朝猫大婶躬下身说，“总是打扰，对不起。”
爸爸说：“是的，真是这样。”
或许爸爸妈妈把早苗哄睡后多次到这个店来喝酒吧。猫大婶立刻从写着“早苗的爸爸”的瓶子里倒了两杯威士忌，然后说：“我这里还有柠檬汁呢。”咕嘟咕嘟把早苗面前的杯子倒满。
大家把杯子碰响，杯子里的液体恍若朝天喷洒的雨。
随后，打开了早苗带来的生日蛋糕。
猫大婶说：“我们家没有蛋糕碟。”边说，边找出画着红蟹的亮晶晶的盘子。
爸爸这回好一顿炫耀自己没有忘记早苗的生日的事。“早苗，只有你老爸没有忘记你今天过生日。这件事你可要记住，直到出嫁那天都不能忘。”
老爸只身回家忘记了一切，还接连拿错了雨伞……这些，早苗都没有说。
不过，把蜡烛插在生日蛋糕上，猫大婶故意关了电灯。
“来，看我给早苗准备了什么礼物。”猫大婶说着，奇妙地把三只煮熟的鹌鹑蛋插在了蛋糕上，在上面又涂上许多鸟肉酱汁。顿时有一股酱油的香气扑鼻而来。
蛋糕谁都能吃到，可这种好吃的东西没人尝过的。
“大婶，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才是真正的煎蛋呢。”
“哦，真的！”
在庆生会的中途，爸爸慢腾腾地站起来，说：“我要给早苗变个戏法。”说着就要往外走。
妈妈说：“哼哼，如果变魔术，在早苗面前变就好，没个真话。用一百日元硬币买回来十块巧克力这样的戏法就算了。”
猫大婶笑起来。
老爸只好歪着头重新坐下。
老爸老妈还有早苗决定放声唱一支歌后再回家。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早苗忽然小声说：“啊，我们三个都忘记拿雨伞了。不过，雨已经停了……”
妈妈没听到她说什么，只顾反复说一句话：“今晚特殊，让爸爸坐电梯上楼吧，行吧？”
这是一个唯有早苗才有的、任何人也无法模拟的弥足珍贵的生日。
发稿/庄眉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