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收藏
2014-07-28刘波
刘波
从书写的手迹完全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曾经以为以辛辣和犀利著称的鲁迅,一定是一副露才扬己的样子,但他笔下内敛含蓄的笔迹颠覆了我原有的印象。静言思之,明白了真实的鲁迅该是沉静内敛的。如果不是身经世变,鲁迅先生应该不会“呐喊”,不会用“投枪”和“匕首”来参加战斗。他可能会沉浸在抄碑、研究汉画像和西洋版画中,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在北京鲁迅纪念馆,今天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先生的收藏——石刻拓本。
鲁迅曾热衷于抄碑,或者我以为那也就是延续清代金石学余绪而来的校碑——对照著录,逐字逐句点校碑拓中的文字。倘若一个人有钱又有闲,衣食无忧同时又一肚子学问,沉潜在碑拓中畅游乃是一个惬意的选择:一方面可以品味历代大文人的遣词造句,观想碑记中人物的音容笑貌、功过是非,还可以体会大书家笔情墨趣。尤其令人惊喜的是忽然發现碑志可以矫正正史记载的讹误,这乃是清代二百余年以来最令博学鸿儒醉心的名山事业。面对一百余年前鲁迅收藏的碑志拓片,我们可以想象“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先生,用他收敛娟秀的小字认真点校汉唐名迹的那一份陶然。
鲁迅先生住在北京期间,很喜欢逛琉璃厂,其主要目标当是古籍善本和金石拓片。严格来讲,这两种古物其实和“利”基本都没什么关系,那需要的是学问。在鲁迅周围,聚集了陈师曾等一批学问、才情一流人物。当今天的藏家为了一段名人题跋或者甚至一个印鉴而不惜一掷千金收藏古籍拓本之时,其实和买名人字画没什么两样,看重的仍旧是“名人字画”,拓片的本身他们往往并不关注。
鲁迅的收藏中,尤以汉画像石拓片最为壮观,从单一的动物、人物汉画,到有故事情节的汉画,蔚为大观。此在民国时期金石学领域也是一个开风气之先的举动。因为承接清中期的金石学而来的学者,多是从文字入手,考辨、释读上古史志之缺。而先生是把他们当作中国最早的版画来看待的,画像所宣扬的儒家“助人伦成教化”的理念应该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他会专注于那些迥然不同于今天人们习惯的造型、构图、空间处理等手法,并在其中找到了心灵所寄,那些用单一色调所交织的画面,乃是最有力的表达形式。汉画像中简省掉一切不必要的细节,主题达到最充分的表达。在一个极其有限的平面,要表达丰富的内容,有时候甚至还要表现一种过程美,那就必须要在空间处理上下一番功夫。就如《荆轲刺秦王》,故事的展开当然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但汉画像的表达则选取其中最富表现力的场景——匕首刺中柱子的瞬间,左边是刚刚回过神的正在拔剑的秦王,右边则是被众武士拖曳的仍在奋力搏击的荆轲。这样单纯而博大的画面构成所给出的造型智慧,被敏锐的鲁迅读懂了,他感到这是视觉语言中最简洁、最便捷而又最具生命力的形式。经过他的推介和倡导,一批青年才俊很快聚集在周围,结合西洋版画来共同创造中国自己的现代版画样式。
乱世的风云板荡竟至于天下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鲁迅先生由旁观而终于“呐喊”了。他的对于版画的研究也很快成为青年人进行战斗宣传的有力武器。木刻,不仅工具材料方便易得,印刷传播也更为快捷,遂成为一时之选。先生用他曾经抄碑、校碑的娟秀、温润而内敛的笔体,开始写下一篇篇铸造民魂、讨伐时弊、打击敌人的檄文,直到今天仍旧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责任编辑 张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