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2014-07-28渭川
渭川
简介:真正贴心的侍女是要让主子的生活舒心,琐事放心,感情安心,林小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合格的侍女!但她的主子为什么就不能特别关心她一下呢?主子,若有一天我为你死去,你会懊悔曾经没把真心交出来给我照顾吗?
【一】
木小树是被连霆深买下的。
她一直记得那日,她跪在地上卖身葬爹娘,他如天神降临,气质雍容华贵,好像那高岭上独自傲然盛开,世间最独一无二的花,引得她仰得脖子酸了都还傻呆呆地看他。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是后来她见识到了很多人,也再无初见连霆深时的那种震撼感。
木小树从小到大对他的态度都近乎膜拜,她在他身边,从懵懂的女孩变成情窦初开的少女,看他在未到三十岁便占据神医名头,也看他这十年来相貌愈发惑人,气质愈发冷傲。
她却愈发喜欢。
木小树这人心里是藏不住事的,连霆深的管家兼心腹卫阶就一直瘫着脸说她愚笨似猪,所以她在确认了自己对连霆深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后,也丝毫不扭捏,冲到连霆深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主子,我很喜欢你,你看着办吧!”
连霆深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说:“是吗。”
然后木小树就从一个小侍女沦为厨房帮工。可她这人就是劈个柴火也不忘跟下人宣布她对连主子的爱意!
“我才十八岁,主子都二十八岁了,我这根嫩草愿意给他这头老牛吃,他早晚会愿意吃!”
说话间,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柴火劈得噼啪响。
众人也只把她说的这些当笑话听,把这人当傻子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跟连霆深打小报告了,据说主子听到这话时,难得挑了下眉,随口问了寡言的卫阶:“我是老牛?”
卫阶摇头。
然后木小树就被调去刷马桶了。
其中并没有丝毫的怨念,在木小树心里,连霆深一直就跟那九天上的谪仙一样,哪里是她这种凡人可以随意玷污的。但是,木小树不曾想到的是,连霆深有朝一日会甘愿落到“凡尘”。
为了另一个女子。
【二】
温初礼是连霆深的一个病人,书香门第家的小姐,貌若天仙,温柔若水,木小树曾偷偷瞧过她一面,心里十足惊艳却不由得产生自卑。
是的,自卑。连霆深待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尽管对温初礼也不显得热络,可木小树却看出他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是欣赏,是爱慕,是怜惜……因此,木小树也祈求过连霆深:“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可是连她也知道不去喜欢温初礼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温初礼打娘胎出来便患有严重的心悸,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可她却比谁都要善良乐观,比谁都要招人喜欢。
果然,连霆深拒绝了,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木小树拽着他袖子的手松开了。
她一再地逾矩,连霆深也不可能再饶了她,可就在连霆深要喊人赶她走时,有温家的人急匆匆跑来哭着说,温小姐要不行了,要连神医快去看看……
木小树其实不大愿意回想起那天,但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特别清晰,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哗啦哗啦的,像极了哀乐。连霆深到达时,温初礼已经回天乏术了。
趁乱进来的木小树清楚地看见,那个高傲的连霆深红了眼眶,在温初礼苍白了脸,浅笑着说 “别太惦念我”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不复以往的慵懒,带上了些许不甘:“我不信命!”
多可笑,他枉称神医,却连自己喜欢的人也救不了。
那天雨声凄厉,木小树紧紧攥着卫阶的袖子,看着在温初礼没了鼻息后,一动不动了片刻后徒然发了疯的连霆深。
他如狂风骤雨一样,阴寒着一张脸,把屋内全部的摆设摧毁……
木小树颤抖地问卫阶:“我要怎么帮他?”
连霆深不该是这样的,他就该是白衣长发,锦袍玉冠,慵慵懒懒优优雅雅,垂眸笑看众生的。
卫阶沉默着,半晌才说:“你别找死。”
木小树撇过脑袋,假装没听见这个闷骚男说的。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卫阶说得没错,妄图去拯救连霆深的木小树就是在找死。
温初礼死后,连霆深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对一切都置之不理,他眼里除了酒还有就是出现在他梦里的温初礼。
他可能都不知道是他要赶走的木小树一直跟着他,陪他疯陪他笑陪他伤心难过。
连霆深自甘堕落,终于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在偏僻的郊外酒肆把喝醉了的连霆深找到后,木小树正要把人扶出门口,谁知道就遭到埋伏,她撒了一把迷药就拽着连霆深往森林里面跑。
这些人是来寻仇的!连霆深身在江湖,怎么可能不会得罪人。
连霆深意识不清,身体被木小树拽着跑,木小树这人吃得多,力气也大,小小的个头竟然也把连霆深半扶半抱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夜色虽深,可挡不住明亮月光,还有身后人追来的火光。
木小树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只想着既然不能顺利逃脱那就尽力拖延时间。
也不管连霆深听没听进去,在涉过一条浅河的时候,她就顺势泼了连霆深一脸水:“主子,你快醒来,醒过来你就跑,卫阶一定会救你的。”
身后的火光已经越来越接近,而她已经气喘吁吁。
突然,木小树腿一软就摔倒在地,连带着连霆深也被她压在身下。
只一个耽搁,那些人就已经靠近了,在后背被利刃划开的痛楚传来时,木小树还抱着连霆深不放。
至死都不肯放。
木小树想看看连霆深怎样了,却一睁眼就撞进了他深邃却含着吃惊的眸子里。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他的深情,可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她爱他爱得可以豁出了性命。
火光明亮,距离咫尺,被迫清醒过来的连霆深只看到眼前这人,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人,杏眸小嘴圆圆脸,嘴角还带着傻笑,仿佛不知身后有多凶险,眼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主子,你可不要死啊,你可还要救我呢!”
声音清脆却无力。
【三】
连霆深当然不会死,木小树也不会,这多亏了卫阶的及时赶到,武功高强的练家子一下子就把那些人都打跑了。
木小树当时的情况挺糟的,她的背后被划开了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把身下的草地都濡湿了。
卫阶上前,想把人抱回来,却发现这人昏迷了都还紧紧抱着连霆深给他当挡箭牌。卫阶也不敢太用力,还是连霆深皱了皱眉头,一起把人拉开的。
卫阶不动声色地看了连霆深一眼,他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没有什么事,眼神是这段日子以来最清醒的一次,他看着手里散发着微弱红光的檀木珠子,眼里若有所思……
果然,木小树的舍身救主换来了连霆深的另眼相待。
木小树至死都不敢忘了她醒来的那一天,那个总是对她冷冷淡淡,不曾把她放进眼里的主子语带内疚地告诉她,她的刀伤没伤及要害,只是刀上抹了慢性毒药,药效发作得很快,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入了她的五脏六腑,怕是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把毒给解了。
她当时一愣,在他温声问,是不是后悔了的时候,很快就很坚定地告诉他说:“我不后悔救你,下次这种情况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因为是心甘情愿,所以并不后悔。
连霆深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他的神色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眉眼变得更柔和了:“你不会有事的,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望着她眼神里的那份歉疚,那份怜悯,几乎能让木小树无视掉背后伤口的疼痛。够了。就算往后喝的药再苦,解毒的过程再累,有连霆深这句话她的舍身相救就已经得到回报了。
虽然木小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真的泡在药池里时,她却觉得那种折磨真的是痛到血肉里的,她搭在池边上的手臂甚至连头顶都是成串的银针,她整个身体又痛又麻,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一刻不停地啃噬着她的每一寸骨头。
从她伤口愈合后,像这样把毒药逼出来的药浴隔三岔五就有,每回下来光是那种痛楚几乎就能要了她大半条命,可她宁愿把嘴唇咬出了血也不敢告诉连霆深她很痛。
从她为他挡刀受伤后,他为了救她也不再沉溺于温初礼的死亡里了,她这次中的毒似是非常棘手,很多次,木小树都看见他翻着老旧的医书蹙着眉头,眉眼疲倦。
他虽然比她年长,可她对他一直都是舍不得的,他心里要是有半点的不痛快,她就会恨不得替他承受。
又一次被痛晕过去醒来,木小树正躺在连霆深的卧床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寂静无人。
她挣扎着起身,连霆深该是帮她瞧过了,她不再痛得那么要死要活了。可走到门口的这段路她还是有些摇晃,木小树一下子就撞到了旁边摆设的花盆。
原本普普通通的墙壁突然打开,里面似有一番小天地,是密室吗?好奇心使然,木小树还是走了进去,下面是楼梯,两边蜿蜒着无数的烛火,她沿着烛火而下,看到室内却有些失望了,偌大的空间怎么就只有少量的药罐和药草?
“怎么不好好休息?”
木小树一惊,回过头就看到连霆深站在她身后,他的口气很柔和,神色在烛火摇曳下有些晦暗不清。
她赶紧摆手说:“我是不小心才进来的。”
“这地方也没什么,就是放了点稀有的药材。”
连霆深轻声宽慰着并牵引她往回走。
木小树回头看那安静的室内,却觉得它似黑洞,能把人吞噬一样……
【四】
痛苦的药池也不是没有效果的,连霆深告诉她,毒逼得差不多,再两三次就可以彻底清除干净了。
说这话时,木小树觉得连霆深整个人都松了口气般,他之前总叫人觉得压抑,沉重了点。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说:“真好啊!”
她快要好了,不用再受苦受痛,连霆深也不用再因为内疚而费尽心力了,一切都充满希望,真好。
元宵的这天晚上,木小树跟着卫阶出了门,卫阶打从她出事后对她就更冷漠了,这让她挺摸不着头脑的,问起来卫阶也只有四个字——“因为你傻”。所以这回她身体好了些,就缠着卫阶带她出来逛逛,联络感情。
夜市非常热闹,木小树也跟着走走停停,四处看看,显然非常得趣。
相反的,卫阶倒是一如既往心事重重的样子。
烟火突然漫天炸开,木小树也跟着停下来惊艳地看着,只是等她回过神来时,人潮涌动,却怎么也找不到卫阶。
她刚想大声喊人,口鼻却被人从身后捂住,是迷药!
“你们带她离开,到达约定地点后等待,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照顾好她,你们的恩情,卫某必将铭记在心。”
似乎是在马车上,颠簸让木小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听这声音怎么好像是卫大哥,他想对她做什么?
她的意识短暂清晰但很快又被黑暗淹没。
等再次醒来,木小树却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环住,以至于让她失神地想,连霆深这么个冷淡的人怀抱竟然真的炽热。
“别再让我担心了。”他呢喃着。
“我怎么了?”木小树问着,头还隐隐有些痛着。
“是上回那伙人的漏网之鱼,他们想抓了你来要挟我,幸好我有暗中派人保护着你,要不然卫阶那不中用的早就坏了事!”
连霆深说到最后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讥讽,只一句话,又像回到了以前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他。
木小树问:“卫大哥呢?”她半昏迷中听到了卫阶的声音,这让木小树怀疑他跟绑她的人是一伙的,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不能告诉连霆深。
“我事先吩咐他照看好你,他却被人使了计引开,差点让你出事,不可不罚。”
她也明白,他所谓的“罚”,该是叫卫阶受了鞭笞再关禁闭,可她是真不爱看连霆深这样不近人情的做法。
“我没事,你可以放了卫大哥吗?”
她试探地求饶,却像戳破了连霆深冷静的假象,他放开她:“我这么辛辛苦苦地救你,他差点就要让我的心血白费,这回他让你被绑了,下回怕是让你见血了,我怎可轻易饶他!”
他言辞激烈,让木小树微微张大了嘴,她从来都不知道在连霆深的心里,她的影响力会这么的大。
像是知道自己吓着了她,连霆深缓和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你解毒的过程我有多胆战心惊,我再也承受不住失去的痛苦了,你别再叫我操心了。”
他眉眼间露出了痛色。原来他也担心她受不住解毒的痛,会活不下来,原来他也会担心她会受伤出事。
木小树却觉得心头有无数喜悦炸开,哆哆嗦嗦地问:“霆深,你……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才会这么担心我?”
他对她表现出的重视并不是假的!
半年多的药浴下来,她其实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以往还显得圆润的脸颊现在几乎找不到多余的肉,只一双眸子还如过去一般明净,此刻更是聚了天上所有的星光似的。
连霆深只看了她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说:“你别再叫我操心了。”
木小树却认为他是默认了,于是十分用力地点头说:“好,我会好好地待在你的身边,好好听你的话,好好解毒的!”
她不会像温初礼一样,命短福薄让连霆深伤透了心,她会好好地活着,让他能更加地喜欢她。
【五】
之后,木小树又接连进行了两次药浴,一泡便是一整天,下一秒比前一秒更要逼人发疯,她几度昏厥了又在黑乎乎的药水里醒来,连霆深一直蹙着眉头在旁边,随时帮她号脉。
木小树是真的疼傻了,只一个劲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连霆深看她意识不清了还有气无力地喊着这些,心在一瞬间枉顾他的意愿狠狠地揪痛起来。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心地祈求着一个人:“木小树,你可别死啊。”连霆深的声音本就十分惑人,压低的带上了恳求的语气更是叫人不忍拒绝。
木小树也因此熬了过来,因为连霆深是多么渴望她活着。
可在不久以后,木小树是多么痛恨自己撑过了那些痛苦的折磨,她怎么就不死在那时呢?
再见到卫阶,是在狂风暴雨的晚上,连霆深进宫给王宫贵族瞧病去了,木小树则是一个人睡在软榻上,猛然清醒是因为有只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卫阶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身后响起。
“木小树,你安静地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去后门,那里有人接应你,会带着你走。你离开后就别再回来,就是死了也别回来。”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你根本就没中什么奇毒,主子是在骗你,你救他之时流了不少血,让他戴着的木镯起了变化,只有特殊血液才能让那木镯起变化,他找了那么多年的最适合炼药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他是在把你炼成药人要去救温初礼。”
卫阶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入了耳朵,可木小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迷迷茫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欺骗,药人,都是假的吧!
“连霆深对我起了疑心,我只能利用这个机会让你离开,木小树,不管你现在明不明白,你尽管跑,别辜负了我。”
他的掌心很宽厚,他的声音很温暖,他依旧与小时候一样,面冷心热,嘴里骂着她,可他对她是最好的,最好的。木小树不相信他说的关于连霆深的不好,可她会听他的话。
察觉到她点头,他似很欣慰:“你尽管跑,这里的一切有我帮着你。”
木小树一路出去的时候,果然就没看到那些跟着她的人,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在经过连霆深的房间时,心头的乱如麻像是找到了引线,强烈的渴望让她进了房间并且打开密室。
跟上次没有什么不同,可木小树却直觉她想要的真相会在这里,所以她不放过每一寸角落仔细观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让她看出了不同。
在石梯处独有几盏蜡烛特别暗淡,她伸手一一去转动,就听见了石板移动的声音。
中间竟然慢慢浮上了一副水晶棺材。
木小树慢慢走近,心跳得十分剧烈,在瞧见里头似是沉睡了的人后,世界徒然轰塌,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过去了大半年之久,温初礼的尸身竟然保存得完好无损,如果不是心存了让她活着的希望,哪里会精心保护她的尸体。
卫阶说的是真的,真的!
“你都知道了?”连霆深悠悠然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倒是没想到,卫阶竟然会为了你而背叛我,如果不是我忘了带上银针,也不会中途回来。”
他步步走近,面上挂着笑,一如从前风度翩翩,木小树却一点点往后挪……
【六】
他说,你中毒了。放心,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会治好你。
他说,你不要死,我承受不住再失去的痛苦。
他说,……
昔日连霆深的种种话语还在耳边,此刻在真相面前却成了一把把利刃,让木小树的心刹那间千疮百孔。
他的暧昧体贴只是一种迷惑,他亦不曾承认过喜欢她,他对她的劳心劳力就只是为了把她炼成药人去救温初礼。只是她,把他对她的不舍,倾尽全力要她活下来的执念当成了喜欢。
他怎么舍得她死?她死了,他去哪里找比她更合适的人炼药人,去哪里取心头血救他的温初礼,去哪里找比她更加愚笨的人来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炼药?
她在药池里所承受的种种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她的每一点质问,连霆深半点都不否认,他只隔着水晶棺看着温初礼,眼里尽是柔情和温暖,完全没看到一旁的她眼里的祈求。
因为快要把她炼成药人了,所以在她知道真相后也不屑于去诱哄她了?
“连霆深,很好笑是吧,像我这么好骗的人还真是世间少有。”
木小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无比嘲讽地说着。
她多想力持镇定,可她心里始终还是太委屈了:“连霆深啊,我伺候了你那么多年,我甚至舍身救了你,可你怎么还这般残忍待我!”
她原以为她救了连霆深会改变他对她的态度,怎料却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这句质问充满了浓烈的疑惑和不甘心,终于让连霆深回过头来看她。
他神色冷峻,目光冰冷,仿佛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一只异想天开的蝼蚁一样,他本该是救人于水火中的医者,却说着这世间最伤人的话语。
他轻启了薄唇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因为连东西都不是,所以肆意践踏凌虐她对他的崇拜,她的喜欢,到头来,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
自己犯贱的。
当初有多满怀希望,今日就有多么绝望。从巨大的冲击回过神来,木小树就只有一个念头:跑!
木小树转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连霆深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像胸有成竹的猎人。
刚到房门口,木小树就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几十个侍从团团将院子都包围了,而卫阶已经被好几个高手缠住。
卫阶眼明手快,上前就拉着她往外跑:“我让你跑,你为什么不跑!”他说这话匆忙又愤怒。
木小树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卫大哥,我对他这么好这么好……”
卫阶没回答她,他没办法回答。
眼前刀光剑影,还有鲜血喷溅又很快被雨水冲刷,他一个人带着她还要应付无眼刀剑,很快就落了下风,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
不长的一段路,他们走得异常艰难,终于,木小树被人狠狠地从卫阶身边拽开,她回头就看到打着伞的连霆深走到她后面,手里长针一现,迅速地扎向她脊梁上的几处穴位。
“这里所有人都不会拦你,你走得出去我就放了你。”天地间都被雨水覆盖,周围的人都狼狈不堪,唯他干干净净,声音似带了魔力,眼中带着怜悯。
原来这种怜悯是可怜她太愚昧,被欺骗还不自知,可怜她的感情永远得不到回应。
他针扎下的瞬间,木小树的双腿立刻一阵阵刺痛,迫她倒地后,双腿就再无知觉。
卫阶立刻又要上前来抢人,他是彻底豁出去了,眼睛都杀红了。连霆深略一沉思就说:“杀了。”
立刻就有弓箭手出现。卫阶是他的心腹,但他养的这些人,卫阶并不知道。
“我不跑了不跑了,我给你炼药人,你放过卫大哥,放过他……”木小树抱着他的腿,急切地哀求着。
连霆深面无表情,可袖中的双手却捏成了拳,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一心软温初礼就没救了。
随着一箭刺中,卫阶被破了防御,又连中数箭……
“不!”
这声凄喊似要割破巨大的雨帘一般。木小树拖着双腿,用手肘在地上挪动,去接近卫阶。
不再有人拦着她。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靠近卫阶,他身上中了好几支箭,倒在地上看向她的眼神很温和,像哥哥看着妹妹的爱惜的眼神:“对不起,我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你。”
木小树摇头:“卫大哥,别死。”
她的眼泪太多,和着雨水,落在卫阶面上。
“你别……”他说的最后一个字被淹没在雨中,木小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合上了眼睛。
她颤抖着伸手,却再摸不到他的鼻息……
连霆深皱眉,看着院子中央木小树失魂落魄地握住了卫阶的手,跟着是哭声响起,由小变大,到最后每一声都用尽了气力般,伴着雨声,似在泣血,悲痛到了极致。
到最后,哭声越来越低。
连霆深只觉这哭声异常刺耳,压抑得心口喘不过气来,这陌生的情绪让他没来由地愤怒,促使他走到木小树面前喊:“闭嘴!别哭了!”
木小树就真的停住了,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她的嗓子哑了,她抬头看向连霆深,又仿佛不是在看他,向来灵气逼人的眼睛此刻再无华光,空荡荡的,她用破碎难听的声音说:“他也叫我别哭。”
怎么可能不哭,那么用力去付出的感情被践踏,被很爱的人欺骗伤害,唯一心疼她的人为了救她丢了性命……
所有的信仰被颠覆,曾经的甜蜜羞涩成了自我折磨的利器。
她似在自言自语。
连霆深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她突然拽着死去的卫阶的袍角像个小孩子一样:“带我走……”
一遍遍地,不知疲倦,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瓢泼大雨一直不停,像谁人无法停止的哭泣。
【七】
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对那个圆圆脸,笑起来有酒窝的姑娘。
她傻乎乎的,相处久了就很容易对她放下戒心,连那个防备心最重的卫阶也不例外,即使表面不显山露水,但心底把她当作了妹妹。
他当时心想,这傻丫头哪里好了?
哪里不好了?在他纸醉金迷的时候,她耐心地跟在身边照顾着;在他险遭奸人陷害时,她豁出性命相救;在他撒下弥天大谎时,她从未有过质疑,反过来还担心着他……在看到那双对他全然信赖全然爱慕的眼睛时,他不可能不愧疚,可也不能不狠心!
大不了以后赔偿她就是了,取了心头血,只要好好照料还是能活下来的。
他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却没想到卫阶会背叛他,坏了整个计划,那个在痛苦的药浴中都不掉眼泪的木小树哭得叫人心乱如麻。
淋了雨又伤心伤身的木小树有大半个月都没清醒过来,再清醒后,她竟然藏了一把小刀就要割破自己的手腕。
“啪。”
连霆深抢过她的小刀,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仍是表情呆楞,也不反抗说话,缩进被子就要睡下。
只这样防备的动作,无视他的态度就让连霆深怒火中烧。
他把她拽出来,又是一巴掌打下:“卫阶为了救你,把命都赔上了,你还敢自杀!”
他怕她再做傻事,所以用卫阶来威胁她。却并没想过,自己哪里来的资格和颜面说这句话。
木小树却听进去了,她的表情很无辜,眼睛很困惑,她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说:“我难受。”
难受得觉得活着都是煎熬。
她的嗓子已经破了,不复以往清亮。
连霆深错愕,缓缓地退后一步,看着她宽袖里露出的半截细瘦的胳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口,她坐在厚实的被褥里面,瘦小得像个孩子。
她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啊。
她救他的时候,明明受了伤可看着他时的眼神是那么明亮,朝气蓬勃,似乎还在眼前晃荡着,可转眼间怎么就变得死气沉沉了。
连霆深想开口哄她,但以往做得得心应手的事这时怎么也做不了,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又是伤人的话:“我这么辛苦地把你炼成药人,你的价值还没利用,你敢死!”
话一出口,连霆深就后悔了,张惶地看向木小树,她却已经睡下了……
再往后,她乖乖吃饭,乖乖吃药,也眼神麻木地让他取了心头血,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温顺得像家养小动物。连霆深摸着睡着的她的头发,心想,她只要一直这么乖,他会竭尽全力给她补回身体。
取完她的心头血给温初礼用了后,他连着好多天都在等温初礼醒来,但半点动静都没有。
古籍上说的都是骗人的,逆天改命哪里实现得了,守了一个月的连霆深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再没什么不甘心了,只是那一瞬间的空荡失落还是迅速席卷了连霆深,他下一步就是去找了木小树。
她是否还会像当初温初礼死的时候一样安慰他?
“活该!”
她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失败了,所以露出了自那天雨夜后第一个笑容,依旧天真,眉眼间的刻薄不屑却像极了刀。
她就应该用羞涩眷恋的眼神看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眼神!连霆深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可是她不再怕了,眼里竟然是对他的怜悯同情。
她怜悯他处心积虑,心狠手辣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大快人心!
可连霆深没继续下手了,他震惊地看着木小树。
她的披风帽子滑落,赫然露出了满头的白发,眼睛疲惫而沧桑。她才二十岁啊,怎么华发遍生了?
一瞬间的诧异后再也忍不住心头翻涌的疼痛,连霆深抱住了她,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不可一世的连霆深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
但木小树仿佛不再怜惜他了,她轻叹了口气,用最沙哑的嗓音说:“别骗我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你利用了。”
她轻描淡写地又给了连霆深最重的一刀,他倒吸一口气,仿佛真的伤得很重的样子。
可是那个遍体鳞伤的人都不喊一个痛字,他有什么资格?
说完这句话后,木小树不再开口跟连霆深说话了,而连霆深却更用心更殷勤地照料她的身体。
他对她当然是内疚的,可心里头那份莫名的情愫是什么?这让连霆深有些头痛地想着。
后来连霆深终于醒悟过来那一直困扰着他的陌生情绪是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那天的晚上月光悠悠,昏迷了很多天的木小树终于醒来了,一直守在床边的连霆深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她说话了:“我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我为你挨了刀后你开始慢慢喜欢我了,没有药人没有温初礼没有谎言,你是真的喜欢我,最后我跟你还有卫大哥一起生活在一起,太美好太美好了。”
她已经很久不说话很久不笑了,她突然用那么向往的笑容温柔地说着这番话,让连霆深受宠若惊却更胆战心惊,只下意识地去抓牢她细瘦的手。
她的笑容一直没减:“我很想不要醒来的,可我想到了梦外面的你……”
连霆深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惶恐不安,屋内的暖气足够温暖,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见过太多垂死病人,所以他知道木小树是在交代遗言,可正因为知道才无法接受,木小树终于还是活不下去了。
不是不想活,她的身体垮了,活不下去了。
她的眉眼淡然,温和:“你不要内疚,你原是对不起我,可这段时间也还清了,你,你好好生活吧。”
她终究还是怕他因为她而过得有压力不开心,所以拼死从最爱的梦里醒来告诉他,我原谅你了,你自由了。
可连霆深不想要啊,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留下来折磨我吧,我心甘情愿。”
以前她说她心甘情愿为他,他心里嗤笑,如今他也这么说了,她却不要了。
“卫大哥在等我呢。”
这话一说完,木小树似把全部心事都放下了,眼皮慢慢合上,神色宁静安详。
很久,连霆深看了她很久以后说:“我一开始利用你是真的,可后来我的心思就没那么单纯了。”
“你被人抓了,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求着你活下来也是真的,并不只是为了温初礼。”
“我不是故意让你的腿瘫痪,也不是真的要杀了卫阶,我被担心冲昏了头脑,我担心卫阶再带你跑了怎么办?”
屋内的炭火渐渐暗了,连霆深在渐冷的房间,握着她冰冷的手一点点地说,即使她再也听不到。
“我对你这么不好,”他握着她的手轻声呢喃着,“可你还是这么心疼我。”
眼泪决堤了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我对你那么不好……可原来我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