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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活(连载三)

2014-07-25王炬

中老年健康 2014年4期
关键词:老杜老马女儿

王炬

三、甘泉还是毒液

老马的身体被击了一下。

如同一个被梦魇压住的躯体一样,身体、精神被笼罩在深而无助的夜里,这个身体被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苦或恐怖所控制,无论怎样挣扎、呼号、哀泣,苦痛却无法挣脱。身体的主人觉得自己要沉入永无边际的黑暗之深渊中,而前方是不可言状的苦和难。而突然,有个神秘的外力在这魇住了的躯体上猛击一掌,他猛然被惊醒,长吁一口气,又回到了现实。看到了自家那熟悉而温暖的墙壁和家什。他的身体复苏了,意识从恐怖中回来了。他所庆幸的和感谢的是刚才那救命的一击,这一击从哪里来?那样神秘,又是那样美好。

黑牡丹就是那一击。这一击使老马绝望而疲惫的身心苏醒了过来,老马忽然觉得沉闷的生活大门忽然开了一道缝儿。

那天,老马去市书法协会送作品,在门口看见了已多年不见的黑牡丹。黑牡丹自打以前跟老马出了事就调走了,从此后再也没有联系。她是书协领导请来主持这次开幕仪式的,老马进大门的时候,她正在大门口满脸笑容地和一个市领导说话,在一转身的刹那间,她惊喜地看见了老马。她没有喊,也没有说话,而是一下子用身子抵住了老马,把她那大而黑的眼睛紧紧盯住了老马的眼睛,然后老马看见了她的眼睛湿润了,老马感觉自己的手被她抓住了,老马听见她说:散了会等着我,然后迅速地离去了。

这一切其实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别人不可能注意到,但对老马来说,这几秒钟注定在他的生命中定格,像一片美丽的风景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中,这个风景也许会照亮他的晚年所有的日子,使他从此脱离了苦海,也许本身就是一个厄劫,使他的苦难雪上加霜。

那个书法开幕式由于她的存在而显得比以往格外生动,老马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他的心也被她的光彩激活了。

她成了老马的悬念。

她没有变老,她的身材苗条,身姿还是那样富有弹性,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如缓缓流过的小河一样满含湿润和活力,尤其是她那脸颊上两个酒窝还是那样迷人。只是多了几条细细的皱纹,而又因此增添了格外的魅力。

她绰号黑牡丹,并不是她有多黑,而是她喜欢穿黑色衣服。而实际上,她的肌肤还是非常白的。

老马坐在下面,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她,身体渐渐热了起来。

这个女人,当初差点毁了他呀!

那年,老马36岁,已经是本市一个大型国企的副处级干部。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多才多艺的年轻干部,注定前途无量。老马会写诗,在厂报上经常发表歌颂企业高炉、机床以及工人的诗歌。同时也喜欢书法,厂里每年开表彰大会以及各种标语,多幅都出自他的手,老马还有一个优点是记忆力好,唐诗宋词记住了不少,与人说话时,脱口而出。这在大家眼里的大才子,在领导眼里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连连提拔,一直提拔到厂工会分管文艺宣传。就是在那里,他的仕途梦断送在了黑牡丹怀里。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啊!他和黑牡丹是从那该死的交谊舞开始的。他到工会后,搞了一次全厂各分厂的交谊舞大赛,他和黑牡丹去各分厂指导工作,为了工作的示范性,他向黑牡丹学了跳舞,黑牡丹那柔软的腰肢,细嫩的手,那深而黑的眸子,一下子征服了他这个充满活力的壮年男人。

如胶似漆的日子很短暂。很快,她的丈夫发现了此事。那是个耻辱的夜晚,在一个分厂的招待所里,她的丈夫领着人堵住了他们。

她的丈夫是总厂的一个领导的儿子,个子不高,似乎是身体没有长开。但这不影响他的妒火中烧。他好像是领着几个电工,因为他们手上的武器是钳子改锥和三角皮带。老马没有反抗,他看着黑牡丹从容地穿上衣服,镇静地离去。他没有说一句话,任由她丈夫用三角皮带在他的身上、脸上拼命地挥打。跟他来的人全是本厂的职工,没有暴徒,他们似乎控制了行刑者的情绪,只任愤怒者使用非致残手段折磨他,殴打他。那个丈夫似乎是荷尔蒙分泌物并不十分过剩,他对老马的折磨后来以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结束。

这件看来的一个小范围事件迅速被扩大了。老马被组织部门找去,在一种近似暧昧而模糊的谈话中调离了工作。他的调离如同一次流放,他被安排到黄河岸边的一个水源站去工作,这一去就是五年。

那是老马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也应该是他最好的年华。

他曾潜伏般地跑回市里找她。他和她通了电话,约好晚上见面。那天夜里下着大雨,老马在约好的地点等她,那是个离她家很近的一个公园门口,她没有来,两个小时后老马潜行到她的窗下,希望她如以往一样心有灵犀地推开窗子,哪怕是说一句话,哪怕是挥一下手,然而都没有,什么都没出现。

那个夜晚,老马在雨中等了一夜,激情在天亮时退却,焦虑在疲倦中释放。老马从此失去了勇气和激情,内疚、惭愧、精神压力和舆情压力使他再也没有胆量再联系她,而她,似乎也忘记了他。后来,是她调走的消息,再后来,老马从水源地又调回工会,职务没有恢复,是接替了她的位置。他能调回来,是一个副书记点名办的,因为老马的才华去水源地工作,实在是太那个了。更主要的是,黑牡丹的公公已经去世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老马的风流史使老马一蹶不振,老马自那以后老实做人,不敢露半点轻狂,又根据企业内部规定,在55岁办理了退休手续。老马退休前已读了些书,有了点觉悟,意识到当年的意气风发是一种浅薄。这样规范了自己,一心写字,不知觉间,字倒长进了一些。后来,家里出了事,连字也无心写了,不是书友老杜强拉硬拽,自己也不能参加书协会,更不会碰见黑牡丹。

她本名宋书丹,应该比老马小8岁,属马,今年该是48岁了吧?老马在心里念叨着,会已经散了。

老马目光追着黑牡丹,她的目光也过来了。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她说:上我的车,跟我走吧!

她开着一辆宝马3系,老马一进她的车,一股扑鼻的香水气息几乎窒息了他。在这一瞬间,老马觉得她已经完全是另一个女人,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黑牡丹了。老马努力嗅闻着,试图从浓郁的香水气息中找到以前的那个她,然而,没有,她的气息很陌生,是一个完全崭新的女人。忽然,老马有个奇特的恐惧:她万一直接去开房怎么办?不是老马害怕风流,是老马觉得自己的身体某个部分功能在沉睡着,没有被唤醒。所幸,她并没有去开房,而是在大街上寻找一个停车位。

后来,两人去喝咖啡,相互了解了失去联络后空白岁月的情况。她离了婚,和儿子一起生活,自己开了一个礼仪公司。老马呢,也是在叹息中讲了自己的家事。没有更浪漫的动作,似乎是她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刚见面的那份热切,激动,似乎也已经过去,更多的是谈她的儿子,如何不听话,如何乱花钱。老马结了账,分手的时候,老马拉着她的手,近乎冲动地说:“要么咱俩在一起吧!”

她哈哈一笑,推了一把他的胸脯,用放荡的眼神拧了他一眼,笑道:“你还行吗?”

老马说:“试试?”

她说:“抽时间找你,等我电话!”

她开着车走了,老马想起一句话:绝尘而去。

这次偶遇激活了老马的生命,老马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年人,他才55岁,刚刚退休,他的身体,他的心智还没有真正退化。他还有激情,有冲动,有期待,有渴望。苦难曾经来临,但仍然可以过去。

老马觉得生活不那么苦了。

春天已经来临,屋檐下的残雪正不知何时已消融,泥土露出黑色的颜色,小草挣扎着张望,老马一楼的那块空地上的葡萄藤变得柔软了,并努出了一个个叶嘴。老马觉得自己就是那根葡萄藤,在严寒中,干枯、无生气,如同死亡,而一遇春天的湿润,马上就会复活。

那天,老马用桶拎了水去浇灌那棵葡萄树,他小心翼翼地浇着水,而满心却是对电话的期待。

葡萄叶子长出来的那个上午,老马的手机响了。

老马慌乱地接听了电话,是期盼了好久的宋书丹的。

“在等我的电话吗?”她说,声音竟有几分嘶哑。

“在等啊,一直在等!”老马说。

她在那头格格地笑了。

“是等28岁的那个我,还是48岁的这个我?”

“全都等!”老马坚定地说。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虚假。

那头又笑了,然后是沉默,然后是叹息,后来听见她哭泣的声音,电话挂断了。她的哭扰乱了老马的心。老马拨过去,不接,又过了好久,又拨过去,接了。声音却出奇地冷静,说:“我们试一下吧!”

“怎么试?”老马问。

“晚上,我去你家,家里谁在?”她说,然后又说,“都叫回来,我见下他们。”她果断挂了电话,又发了信息,要他地址。

老马用短信发去了自己的地址。剩下的时间老马十分慌乱和挣扎。

首先,老马不明白她的用意,又不好或者不敢追问。晚上来家是什么意思?是看家里还是就此过夜,是放松长谈还是吃顿便饭,老马完全不得要领。如果说来家过夜,似乎十分突兀和冒险,如果是为了放松长谈,又没必要约在家里。但无论怎样,人家是带着十分真诚来的,老马务必接待好,不可大意。

老马有几个拿手菜,炸带鱼,红烧肉,家炖豆腐,炝炒莲白,又添了几个凉菜,七七八八,凑了一桌。收拾完菜,又给女儿马涛打电话。女儿问有什么事,老马说,来个重要客人,一定和郭海军回来。

不到5点,女儿和姑爷回来了。他们一定是在单位请了假,提前赶回来的。

一进门,女儿立即充满好奇和警惕地追问,到底是谁来,如此隆重,比过年的菜还丰富。

老马说:“来个老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女儿问。

“有男的,也有女的。”老马当即撒了谎。他突然没勇气说实话了。

“不是一个人吗?怎么有男又有女?”女儿依然检察官般追问。

“呵呵,来个男的,可能带个女的。”老马掩饰着,忙进厨房给老杜打电话,让他立即赶过来救场。老杜答应了,但老杜得晚一会儿,因为他老伴儿上街去了,没带家门钥匙,老杜必须等老伴儿回来了才能出门。不管怎样吧,总算能来,来了遮掩一下。

刚打完电话,女儿又追问:“什么人?专门让我们回来。”

“重要,重要,来了就知道了。”老马支吾着。

女儿用凌厉的眼风看了一眼父亲,她觉得老爸在撒谎。

这时,门铃响了,黑牡丹宋书丹来了。

她一袭黑衣,束腰很紧,脖子里系一领白纱,显得胸部十分丰满,而且嘴唇和眼线也是经过精心画过的,和女儿一比,她显得十分妩媚妖娆,反使女儿马涛像没睡醒一样没有生气。

老马赶紧招呼,让女儿沏茶,向女儿介绍:“你宋姨!”

她坐下了,这时笑着的老马说了一句很愚蠢的话。他说:“老杜马上到。”

“什么老杜?”黑牡丹问。

女儿马涛顿然间明白了老爸的谎言。她在斟茶的动作间,很不友好地对美丽的女客人问:“你是黑牡丹吧?”

这个绰号当年曾迷倒多少年轻人,现经老马女儿口中一出,显得那么被鄙视和轻蔑,几乎是没等任何人回答,老马女儿马涛把茶壶摔在茶几上,尖声叫道:“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个老破鞋,上我家干啥来啦?”

“怎么说话?”老马急吼道。

但女儿的愤怒如同憋足了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老破鞋,臭婊子,我妈的尸体还没放凉,你就又来祸害我家,臭不要脸,我以为你们早断了,没想到你们一直鬼混在一起,我妈死了咋样,她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臭婊子,老破鞋,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别以为我妈死了家里没人了,除非我也死了,不然你休想占我妈的位置!”又指着老马说道:“当年不就是她害得你,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想怎样,没让她祸害够?上半辈子让她祸害了,下半辈子还让她祸害?告诉你,门儿都没有,除非我死了!要么你就杀了我。”她动作夸张地冲进厨房,拿出菜刀,举过头顶,大声喊道:“爸,给你,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好入洞房!来,你们杀杀杀!”老马上前搂住女儿,抢过菜刀,女儿立刻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饭是吃不成了。黑牡丹一直盯着老马看,后来,她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慢慢地说:“老马,那再见?”

老马说:“别别别,孩子不懂事。”

黑牡丹说:“老马,再见吧!”

老马送她出来,她还是很慢的语气说:“晚上,我们还可以通个电话。”

老马送她回来,明白来家的用意了,实际上,她是很认真地对待他的。招惹了一时的辱骂,省去了以后长久的麻烦。

老杜没有来,打电话说老伴儿不舒服,就不来了。老马觉得也没必要叫他来打什么掩护了。

老马在晚上,很羞愧地打电话给黑牡丹,说自己做得不好。

她似乎并不在意,淡淡地说:“要么,一会儿你过来吧!”

老马的心倏地一下又被悠了起来,连忙说:“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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