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记忆
2014-07-23丰雪
丰雪
七月末,天空湛蓝,没有风。从车窗向远处看去,公路上那向前奔涌的热浪似要把这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要融化了。我和爸爸如往年一样,在这个河蟹变的肥美的时候回老家,当然不是为了吃螃蟹,只是一种习惯。以前习惯了让爸爸在河边抓只大大的青色的螃蟹,然后,端着那笨螃蟹永远爬不出的盆子,笑嘻嘻地向奶奶炫耀,而现在只是习惯了怀念。
老家的房子当街而立,红瓦,木板门。门前有棵石榴树,树干从中间裂开了,但枝叶十分的茂盛,开花的时候,很好看,小红灯笼似的红花,挂了满满一树。小时候,每到了七月末,我总会和奶奶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庭院里,我一边吃着雪糕,一边不住地跟她说话。我自小喊她奶奶,但她并非是我的亲奶奶,她是爷爷的姐姐,大人们让我喊他姑奶奶。不过我从没听话过,依旧是“奶奶,奶奶”地甜甜的叫着。我从未见过我的亲奶奶,爷爷在我两岁的时候也去世了,所以对于亲奶奶,我毫不在意。
奶奶跟他的儿子住在哈尔滨,那是我作梦都想去的冰雪之城,但奶奶不喜欢,她每年一定要回一趟老家,而且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她说老家好,山好水好人也好,亲切热情,她将来要走的时候,也要在老家离开这人世。
2009年暑假,她的话成了现实,两个星期,14天,336个小时——医生给出她生命的最后期限,那时候的她,在老家,平静慈祥,她说,这是必然的。
她的病,爸妈并没有隐瞒我,而是让我多陪陪她,我也仿佛在那一刻长大了,夜晚很静很黑,我会忍不住的抽泣,或干脆在被窝里痛哭一会儿,白天阳光灿烂,我陪她一起“一如往常”。
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将薄薄的云染成绯红色,失去了光热的太阳摇摇欲坠,我和她在庭院里坐着,不过我没有吃雪糕而是静静地听她讲话。屋檐上有只胖胖的白猫,悄悄的踱步,眼神忧郁又孤独。她讲起她小时候在老家也养过一只猫,她说的话柔柔的,不紧不慢的,目光温柔,好像那只猫就在眼前,而我听起来像隔了几百年。
最后两个星期,她一天比一天瘦,胃口也不好,她常说没事,但我常看见她紧锁眉头,我看着她,第一次感到刻骨的心痛淹没过来,每天当太阳一点点沉入灰蓝色的地平线,我都陪着奶奶一起沉默。我记得有次在病房里问她痛吗?她说,痛,但这说明我还活着,活着就好,或许哪天不痛了,就不好了。
那时候,家里每个人的痛苦都在每天达到极限,正如生命是极限的一样,那本应该是一段灰暗的时光,苍白又无声,但奶奶懂得,痛苦是还活着,活着就要好好的活着,她仍旧每天去散步,和那几个老人聊天,之前她聊天的时候,我都跑出去玩耍,但那时却很乖的坐在她的旁边,一次她说起哈尔滨叔叔家的孙女,人长得好看又端庄,就是和她不亲近,不像我天天像糖一样黏着她,旁边一位奶奶插话道:“那是自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大家闺秀,对。”奶奶不屑地说;“我家这个‘小家碧玉才是最好呢!”说着摸着我的头,旁边的人有听懂也有没听懂的,但听到这样的赞美,我心里漾起一波又一波的酸楚,心想那个小姐姐为什么不来看奶奶?
当奶奶的生命以分钟计算的时候,家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奶奶见人多,便很高兴的说话,从未见过她说这么多的话,那么费力,在那么多的话里将时光一丝一丝地拉回从前。
痛苦的日子终是走到了极点,是在医院里,在黄昏,日落时分。不过有很多人送她。
生离死别,奶奶的最后那段时光是我至今为止最痛苦的时光——每天在即将失去她的痛苦里煎熬,但我回想起来,却常常笑着流泪。我很感激上天,让她在老家,平静的与世长辞。
想起那段时光;泪,凉凉的;心,暖暖的。下了车,抬头望望天,阳光拂过云端照过来,那样美丽,我的心里有段最“哀伤”的回忆:庭院幽深,霞光绯红,老人坐在石榴树下笑眯眯的看着小女孩,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