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软风云前传：两位创始人创业后决裂

姜洪军

一个把裤子提得老高，竖纹衬衫一直扣上顶的下巴尖尖的小男孩立在墙边，带着钦慕的目光，看着“老师”在计算机终端上操作。“老师”穿着件深色西装，背微驼，分头，留着长鬓角，坐在一把硬木椅上，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文稿。

以上是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在湖滨中学的一副合影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不过，看起来像师生关系的他们其实是同学，只是上不同的年级，老成的艾伦比盖茨仅仅大三岁。

双雄会

少年艾伦喜欢在家里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他的父亲对他采取了无为而治的态度。

一天，艾伦在地下室做化学实验，中途被叫去吃饭。忽然，饭桌前的他们听到了一种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被扼住了脖颈的窒息声。起先他们没有在意，但随着声音加大，他们意识到声音出自地下室，他的父亲冲下地下室，打开了门，发现他们家的宠物狗躺在楼梯的最上面一层，浑身打着颤。而楼板地面弥漫着一层半米多高、雾蒙蒙的黄绿色氯气。父亲打开地下室的窗户，让空气流通，然后淡淡地对艾伦说以后做实验记得小心一点。

后来，艾伦又喜欢上电子学。一次，他同时握住变压器的两根导线，差点被电死。那是他第一次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

在艾伦做各种实验时，少年盖茨则开始了商业启蒙。盖茨是童子军成员，他所在的团队经常通过出售原味坚果来筹集活动经费。不同小队之间经常会进行竞争，看谁筹集的经费多。好胜的盖茨乐此不疲，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来完成推销工作。每逢周末，盖茨的父亲会开车把他送往附近社区，盖茨下车去挨家挨户地推销，父亲则在车里等他。

他的父亲在《盖茨是这样培养的》一书中称：“事实证明，盖茨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积累并记录做生意的经验了，譬如：上门销售产品时销售人员是什么感觉？哪些因素会对购买决策产生决定性影响？找准合适的市场对产品整体成功的影响程度如何？等等。”

少年盖茨还喜欢博览群书。“在‘书呆子这个词出现之前，比尔·盖茨就是一个书呆子。”盖茨的四年级老师黑兹尔·卡尔森这样评价他，盖茨是他的班上回答数学问题最快的学生。他当时已把图书馆书架上的《世界百科全书》全部读完了。

盖茨上四年级时曾在日记中写道：“与其做一株绿洲中的小草，还不如做一棵秃丘中的橡树，因为小草千篇一律，毫无个性，而橡树高大挺拔，昂首天穹。”

“他很讨人厌，总是很自信，人们一想到盖茨就觉得他有可能会拿诺贝尔奖，但他一点也不懂礼貌。”他的一位小学同学回忆。盖茨的倔强一度让他交不到朋友，他的一名女同学曾对《纽约客》杂志说：“你必须引领盖茨融入到人群中，因为他不具备这种社交能力。”

念完小学的盖茨，进入了湖滨中学。这所中学教学气氛很自由，甚至有些另类。譬如美术教师罗伯特·富勒姆爱用大猩猩的例子来说明某一个观点，他的考试题目曾经出现这样的题目：“假定所有的人都长有尾巴，请你描绘一下你自己。”学生和老师之间的交流也很轻松，一次盖茨和他的物理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展开激烈的争执，他晃着手臂，用最大的嗓门对老师吼道：“你错了，彻底错了！”

盖茨与艾伦第一次接触是在一个秋天。“我看到一个身材瘦长、脸上长满雀斑的八年级学生挤到电传打字机跟前。”艾伦在《我用微软改变世界》的自传中回忆，“他穿着套头衫、褐色休闲裤、大号鞋子，头发乱蓬蓬的。”他们是在机房里呆到最晚的人，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他的老师弗雷特·赖特后来回忆说：“他们俩相处得很好，这种关系使得微软在起步的头一两年里没有导致分崩离析。这很关键。”

“我们两人都被计算机能做任何事情的可能性给迷住。他和我始终怀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也许我们真的能用计算机干出点什么。”艾伦说。

盖茨也在力图顿悟出人生的价值：“也许，人的生命就是一场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灾，一个人所能做的，也必须做的是努力从火场中抢救点什么东西出来。”

一天，艾伦去盖茨家。盖茨正津津有味地读着《财富》，他瞥了一眼艾伦，说：“你觉得经营一家五百强公司该怎样做？”艾伦说不知道。盖茨若有所思：“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拥有自己的公司。”

盖茨的朋友保罗·埃尔森评价说：“此事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但要分别看待，有些人说话纯属吹牛，有些人则说到做到。当然，盖茨属于第二种人。”

盖茨读过法国前国防部长阿兰·佩雷菲特写过的《法兰西病》一书，他特别欣赏作者引述美国亿万富翁洛克菲勒说过的一段话：“即使你们把我身上的衣服剥得精光，一个子儿也不剩，然后把我扔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地带，但只要在两个条件——给我一点时间，并且让一支商队从我身边路过，那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一个新的亿万富翁……”

盖茨与艾伦开始筹划创业，哦，这一个还不是微软公司，是Traf-O-Data，有文献称其为交通数据公司，但据艾伦的回忆，那似乎是一个没有公司名号但有银行账号的业务。

首次创业失败

“妈妈，你告诉他，这台机器是真正管用的。”

一天，盖茨在向客户演示时，Traf-O-Data的机器出了点问题。客户有些扫兴，盖茨恳求母亲为他做些解释。

盖茨的母亲玛丽·盖茨在当地很有声望，她热心社交，经常和丈夫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这些朋友大都是西雅图的富翁和有权势的人物。一位商界人士曾这样评价玛丽：“她是一个很容易把你给吸引住的人，你可以毫不困难地与之对话，她语言优雅，引人入胜，并且充满了力量。”

盖茨的母亲一直是盖茨的良师益友，后来成为索尼总裁的出井伸之回忆：“对于一个日本人来说，盖茨和他的母亲经常谈论日常的生意，而且他母亲还陪同盖茨出差是很难理解的。”

Traf-O-Data的目标是为市政当局提供交通数据分析业务。当时，市政当局在路口敷设一些横穿马路的橡皮管，管子与一些具有统计功能的仪器相连。当汽车驶过橡皮管，仪器就以二进制的数字“0”或“1”把车次记录打在纸带上，这些数字反映了流量和时间。市政当局雇人整理加工这些数据，以便于市政交通的管理和改善。盖茨和艾伦承接了这项业务。

起初纸带必须人工阅读，然后进行测量和转换。这个过程单调繁琐，且非常累眼。盖茨把这项工作分包出去，雇了一批湖滨中学的低年级同学做“人工纸带阅读器”。过了一段时间，盖茨动了恻忍之心，对艾伦说再这么干下去，这些孩子们的眼睛就瞎了，他们得想个办法让它自动化。

艾伦认为这要用到微处理器，他研究了一下市面上各种型号的产品，选中了英特尔8008微处理器。当时英特尔把这种产品定位于计算器和电梯上，但似乎没提到可用来进行数据分析。但艾伦看出了它的潜力，说可以自己制作基于微处理器的系统，认为这是最便宜的解决办法。他们构思出蓝图后，请人造了这样一台机器。

Traf-O-Data发展得不温不火，但随后发生了一个大变故。华盛顿州和其他各州开始为各地市政府提供统一的、免费的交通流量分析服务，这让盖茨和艾伦的设备无用武之地。他们一度想把业务拓展到南美，但未成功。Traf-O-Data业务运行了数年，收入6631美元。

随后，两人念大学时一度分开。艾伦起初在华盛顿大学念书，念了一段时间，盖茨来信建议他们一起休学创业，艾伦很快答应。但盖茨却又突然变卦，重新回到哈佛念书，据说是受到父母的压力。

但艾伦下定休学的决心，他带着女友，开车穿越大半个美国来和盖茨相会。艾伦在当地租了房子，和女友住下，然后到霍尼韦尔公司上班。随后，艾伦反过来游说盖茨休学创业。他们反复讨论一些人生重大问题，诸如：“我们对未来的预想会不会实现？我们是否应一起开一家公司？我们是否只能做一些社会上普遍流行的工作，如当一名经济学家、律师、数学家或科学家什么的？”艾伦回忆，此外他们也密切关注着计算机技术的最新趋势。

“他看见技术条件已成熟，正等着人们去加以利用。他不停地说，再不干就晚了，我们就会失去历史赋予我们的机会，我们将遗憾终生，甚至会遭到后人的责备。”盖茨回忆。

“盖茨，你究竟适合干什么？你究竟愿意干什么？你是应当按照父母为你设计的人生道路去发展，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开拓一条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新路呢？”盖茨这样自问自己，他终于下定决心，从哈佛大学休学，开始了壮丽的冒险之旅。“得知这个消息，玛丽比我还揪心，”盖茨的父亲回忆，“我们和其他父母一样，仅仅是想让孩子得到一个大学学位。”

“斜飘旌旆过戎帐，半杂风沙入戍楼。”盖茨与艾伦搬到了新墨西哥州的阿尔布科克，开始创建微软。起初他们想用“艾伦和盖茨”这个名字，但感觉它像一个律师事务所，于是艾伦提出用“微软”这个名字，得到了盖茨的认同。

“我们感到这就是自己所要的名字。‘微软听起来直截了当，字面上就传递出我们从事行业的内容。”艾伦回忆。

艾伦建议新成立的微软公司他和盖茨各占50%的股权，但盖茨不同意，他说艾伦在MITS公司有一份有薪水的工作，而自己则全身心地投入了微软，因此他们应该六四开，盖茨占60%的股权。

艾伦有些不愉快，但转瞬觉得盖茨的提议也有道理，于是答应了盖茨的提议。

护航大哥和他的小弟

“我们确实存在有分歧的时候，但这无关紧要，我们并不总是心心相印，但最终的结果是富有成效的。”艾伦曾这样评价自己与盖茨在早期微软时的关系。

艾伦的母亲把喜欢找刺激的人称之为“滚刀尖的”，艾伦认为盖茨就是个“滚刀尖的”。

一次，盖茨跟艾伦一起在华盛顿州南部从事一个临时的编程项目，并且合租一套公寓。一天晚上，盖茨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原来他滑水时乐极生悲，把腿摔断了。医生让他在西雅图养伤6周，但盖茨3周后，就自己动手把石膏拆了。艾伦劝他再休息一阵子，腿上仍然青一块紫一块的盖茨显然没听进去，他又开始把自己用绳子绑在船尾划水了。

艾伦和盖茨有一位好友肯特·伊文思也喜好冒险，结果在爬雪山时坠落身亡，年仅17岁。如果肯特没有身亡，估计他也会成为微软的创始人之一。肯特的死曾让盖茨伤心欲绝，但他好冒险的习惯似乎并没有因此收敛。

一天，艾伦在家里举办了一场万圣节聚会。玩到兴起，盖茨以最快的速度起跑，然后跳到栏杆上，飞快地俯冲下来，滑向了厨房。这让艾伦冒了一身冷汗。

艾伦对盖茨早年的种种怪癖采取了包容态度。他经常请盖茨到家里吃饭，有一次，艾伦的女友丽塔为他们做了一只烤鸡，然后她盯着盖茨狼吞虎咽，让她惊诧的是，盖茨不用刀叉，而用一个勺子吃掉了整只烤鸡。盖茨走后，丽塔说自己这辈子还没见过用勺子吃鸡肉的怪人。艾伦则耸耸肩，见怪不怪。

不过，盖茨“劫持登机口事件”则让艾伦也难以接受。一天，他们在旧金山国际机场赶飞机。艾伦按时抵达，但盖茨迟迟未现身。当最后的登记广播响起时，艾伦准备放弃了，只希望盖茨能在下班飞机登机前出现。而盖茨真的出现了，他狂奔着冲向飞机。太晚了，飞机已经离开登机口。可是盖茨不肯罢休，跳上一旁的控制台，狂按按钮，希望让登机道与飞机重新对接。艾伦大惊失色，这种扰乱航空安全的行为会让盖茨蹲监的。艾伦大喊：“快住手！”一个机场工作人员跑过来，这人竟安慰盖茨别着急，说他会把飞机叫回来。天哪！他真这样做了！盖茨幸运地坐上了飞机，而不是被投进了监狱。

盖茨也并非总这样走运，他也曾玩得过火被警察拘留，结果不得不找艾伦善后，这是他另一冒险爱好——飚车所致。

网上流传着年轻盖茨入监前的组照：一张是侧身照，满头乱蓬蓬金发的瘦削少年背微驼。而正面照上，戴着湖蓝色大号眼镜的他露出一口白牙，脸带微笑，似乎并无多少沮丧之情，反而有种兴高采烈的感觉。

但在当时，他很快笑不出来，被捕前，盖茨的超速行驶让警察颇费周折，不带驾照的他反复问警察：“为什么要我的驾照？”拍照后，警察把他扔进一堆臭烘烘的醉汉中，盖茨被这些同监的人给吓坏了，尤其是他身旁那个大吐特吐的家伙。

于是，正在黑甜乡中的艾伦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们把我关进了拘留室里，你是我的联系人。”电话那边的盖茨着急地说，“你赶紧把我弄出去，这里太吓人了！”艾伦赶忙筹好保释金，冲到警局，把他的小老弟给捞了出来。

在微软草创期，也许有了性格平和的艾伦作为缓冲，微软和性格乖张的盖茨才没有一踩油门，冲进深潭。艾伦相信参加过二战的父亲的一句话：“照顾好你的战友，他们也会照顾好你。”

但不幸的是，随着微软的渐入佳境，艾伦和盖茨很快落入人性弱点的泥潭中，那就是：“可以同患难，不能共富贵。”

艾伦出局

“BASIC程序的编程工作大部分是我完成的，而且离开哈佛大学我放弃了太多。”一天，盖茨对艾伦说，“我获得的公司股权应该超过60%才合理。”

“怎样才合理？”艾伦散着步，被夕照下的晚霞所吸引，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考虑我们的股份比例应该是64%：36%。”盖茨说着，从艾伦身边走过。

艾伦站住了，看着盖茨在地面上逐渐加大的身影，没有说话。他回忆：“我应当与盖茨讨价还价，只让给他2个百分点，而非4个百分点，但我对此不在意。因此，我同意了盖茨的要求。”

过了段时间，艾伦开始承担一个大型项目的开发，他准备采用盖茨的逻辑，重新调整一下股权分配比例。但盖茨冷冷地说，他不想和艾伦探讨此事。在那一瞬间，艾伦感觉到连接自己和盖茨的无形纽带令人心痛地断裂了。

1983年1月，艾伦准备离开微软。“你既然准备离开微软，那么再拿着公司的股份就不公平了。”盖茨对他说，“我们每股5美元收购你的股权。”

传导声波的空气好像开始绝缘，盖茨的开价似乎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才传到艾伦大脑，但瞬间激活了他的现实感。艾伦一跃而起：“我没打算卖掉股份，要是卖的话，10美元以下免谈。”

“不可能！”盖茨回绝。

盖茨此时的“精明”保证了艾伦日后成为了亿万富翁，而不仅仅是百万富翁。3年后，艾伦手中的股份在微软股票上市后，价值剧增，超过了50亿美元。由于拥有充足的财富，艾伦开始了五花八门的投资，其中多有失败。

多年以后，艾伦的回忆录发布，其中披露盖茨很多“糗事”。盖茨发布声明称：“尽管我对于很多事情的回忆可能和艾伦有所不同，但是很珍惜与他的友谊以及他为微软、科技界做所的一切贡献”。

“没有一宗友情是地久天长的。人们在你的生活里来去如流，有时，友情的过程是短暂的，有限的。”作家索菲亚·罗兰曾这样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