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迅直译观的形成及其历史意义
2014-07-20⊙刘芳
⊙刘 芳
[梧州学院文法学院, 广西 梧州 543002]
论鲁迅直译观的形成及其历史意义
⊙刘 芳
[梧州学院文法学院, 广西 梧州 543002]
鲁迅作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和翻译家,其翻译思想对后世的影响非同小可。鲁迅提出的“直译”不但在当时的翻译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直到今天对中国翻译界仍有重大影响。然而,在解构主义盛行的今天,有些人庸俗化地使用“解构”二字,对鲁迅的翻译观进行所谓“解构”,走进了“消解鲁迅,反叛传统”的误区。要更加深刻了解其直译观,需从历史的辨证的唯物主义观来看待鲁迅的直译主张,客观正确地看待该直译主张在 20 世纪 30 年代所产生的积极作用,从而做出客观正确的评价。
鲁迅 直译 历史意义
在中国,鲁迅是一位地位独特的作家。他的文学成就,得到无论“左派”还是“右派”,无论文学界还是普通民众的罕见的一致的承认。大多数人认为他文笔犀利、思想深刻,是“新文学”的奠基人。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个浅薄的激进主义者,主要是认为他睚眦必报,喜好争论。同时鲁迅又是 20 世纪中国文化界的一名重要翻译家,他一生中用了大量的时间来从事翻译,并提出了“宁信而不顺”的直译翻译主张。这种主张的出现得到各种各样的解读和评价,笔者以为,我们更应该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理解该主张,并对其做出正确评价。
一、对鲁迅翻译观的两种评价
回顾 20 世纪中国文化界,鲁迅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人物,他一生把大量的精力放在翻译出版工作中,对引进新文化、新思维和扩大中文表现手法做出了很大贡献。然而许多研究鲁迅翻译主张的人走进了“解构—结构”的误区,对鲁迅的翻译主张进行所谓的“反思”,颠覆传统,消解鲁迅!鲁迅的翻译主张“甯信不顺”更是被当成了攻击目标,其中典型的观点大概可以分成以下两类。
一方面他们赞扬鲁迅的爱国精神和他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和成就。反对鲁迅翻译主张的人大多持这种观点,李新宇在他的《愧对鲁迅》一书中提到了一些消解鲁迅的人,他们从纯理论层面评价鲁迅的翻译主张并且认为鲁迅作为直译的代表,尤其是他主张的“宁信而不顺”的翻译理论过于极端,有过犹不及之嫌,虽然他们也承认直译在恰当使用的时候,确实能够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原文,在意义和形式上做到“信”。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直译理论为引进新思想和表现形式做出了贡献,但是一篇好的译文不可能完全用直译,尤其是鲁迅字比句次的“硬译”,为求“信”而牺牲“顺”的刻板的翻译,无益于整个翻译活动的进行与发展。
持此观点者其实持的是一种相对中庸态度。他们认为人和思维都是社会的产物,鲁迅和他的思想成果同样要受到时代影响,而具有时代局限性。“五四”时期与现代存在差距,相对落后。那一代大都缺乏相对完整的现代知识结构,因而他们的思想有时容易出现内在分裂,观点往往激烈片面,而且容易自相矛盾。鲁迅的直译主张和“宁信不顺”的主张正是这种内在分裂的产物。随着翻译理论的不断发展完善,对待鲁迅相对落后的观点应该是包容的态度。
不难看出,以上两种观点就事论事,忽略了其他影响因素,没有辨证地看待鲁迅这一特定的历史人物所提出的观点,因此也有失偏颇。
二、对鲁迅翻译观的辩证分析
鲁迅提出并且一直坚持“直译”翻译观有其历史和文化背景。我们必须将鲁迅的翻译观放到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分析,才能对他的翻译观点有全面而客观的理解。总的来说,直译是现代中国社会特定文化变迁的产物。
鲁迅的翻译理论并非一成不变,他的翻译主张也有一个从意译到直译的过程,并且他从来都不排斥真正的“意译”。郭延礼在《近代翻译理论概论》中提到,鲁迅一开始翻译其实受到林纾极大影响,后来他发现了意译的流弊。鲁迅在 1932 年写给增田涉的信中提到:“《域外小说集》于 1907 年或 1908 年,我与周作人还在日本东京,当时中国流行林琴南用顾问翻译的外国小说,文章确实很好,但误译很多,我对次不满,想加以纠正。”①经过不断的翻译实践,鲁迅逐渐意识到直译的现实意义,并且他与周作人在清末民初就明确地提出了“直译”的观点。到了晚年,他不但坚持翻译观点并且做出了更加透彻的论述和解读。他在《小约翰》一书的《引言》中说道:“务欲直译,文句也反成骞涩;欧文清晰,我的力量实不足以达之。”虽然他也承认自己的译文“拙劣”,“冗长且费解”,但是他却自认为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原文“倘一解散,精神和力量就很不同”②。
三、鲁迅直译观的形成和发展
中国近代翻译活动始于 19 世纪 70 年代,严复是社会科学的翻译带头人,梁启超是政治小说的发起人,林纾是外国小说翻译的先锋者。当时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存在强烈的冲突。面对强势的西方文化,中国人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文化弱势地位。这种情况使得很多爱国志士们为了“救国图存”行动起来。要救国图存,需要向西方学习他们的先进文化和科技,因而,翻译前所未有地受到了重视,成为了解西方文化、开化民众的武器之一。鲁迅就是其中最勇敢、最坚定的一名战士。
1898 年鲁迅到日本留学,虽然他远在东瀛,但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中国。清政府和当权派的无能和对祖国的背叛,对洋人的奴颜婢膝,对于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和政治侵略束手无策,让年轻的鲁迅愤怒异常。鲁迅意识到了中国大众在思想上的麻痹无知后,毅然放弃学医,改而从文。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在课间放映日俄战争时中国人被砍头示众的幻灯片之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着,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改行后的鲁迅从很多翻译大家的著作中深切感受到了翻译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在历史巨变中承载的巨大作用。
严复翻译的社科作品《天演论》使鲁迅开始接触到进化论思想。鲁迅第一次阅读严复的《天演论》的时候还在日本留学,除了著名的“信、达、雅”翻译思想外,严复还提出,翻译的目的就是为了尽一个爱国者的天责。
梁启超提出用文学来唤醒民众意识的文学思想对鲁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维新变法失败后,梁启超认识到翻译乃文化之利剑,于是他便转向文学,以翻译西方小说、引进西方的启蒙思想来抨击朝政、批判现实,从而达到国民素质的改造,最终达到其政治改革的目的。梁启超对翻译西方小说之目的的阐释,对鲁迅也产生了很大影响。为了“唤醒民众”,鲁迅着意挑选“东欧和北欧文学……尤其是弱小民族的作品”来翻译,因为其富有反抗、怒吼的精神,所以鲁迅想“借此转移性情,更可改造社会”③。
林纾是中国近代最重要的翻译家之一。他的译著起到了开辟鸿蒙的作用,也曾经滋养过一代新文学作家,如鲁迅、周作人、郭沫若、茅盾、冰心,稍后的钱钟书、陈白尘等也受过他的影响。青年鲁迅在南京和日本留学接受新式教育的时候,林纾译著风行一时,对青年时代的鲁迅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鲁迅在南京求学期间购买了林纾翻译的《茶花女遗事》,当时该书很是有名,同时鲁迅还买了林纾翻译的另外两本有光纸的书,一名《包探案》,是福尔摩斯故事,一名《长生术》,乃神怪小说。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提到,只要遇到林纾翻译小说出版,“鲁迅每本必读”。
在鲁迅的时代,对翻译的热情空前高涨,对翻译的探讨也是热火朝天,有如严复的“信达雅”、林纾的谈译书之难、金岳霖的“译意”与“译味”、郑振铎的“文学可译”、茅盾的“文学翻译创造论”、鲁迅的“硬译”、傅雷的“神似”与钱钟书的“化境”等,但是以赵景深“宁错而务顺,毋拗而仅信”的翻译观却代表着很大一部分人的论调。林纾的翻译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于赵景深之流有本质区别,但是,其译本中误译错译却随处可见,这一点让鲁迅很不满,他在 1932 年 1 月 16 日给增田涉信的信中说道:“《域外小说集》发行于 1907 年或 1908年,当时中国流行林琴南用古文翻译的外国小说,文章确实很好,但误译很多。我们对此感到不满,想加以纠正,才干起来的。”④为此,当时翻译界以鲁迅为代表的直译派和以梁实秋为代表的意译派还就直译意译问题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战。
鲁迅在清末民初就提出了“直译”的观点。然而,鲁迅提出的硬译或者说直译并不是针对意译的,而是针对倒是横行肆虐的“歪译”而言的。其实,鲁迅也不是完全排斥意译的,他在为自己所译的《艺术论》写的《序言》中说原书“学问的范围殊为广大”,在翻译时,他虽然参考了很多日本译本,但是仍然“苦不能通贯”,结果该书译本“只能成为译本诘屈枯涩的书”。对于这个译本他自己也很不满意,并且提出“倘有潜心研究者,解散原来句法,并将术语改浅,意译为解释,才好”。可见,鲁迅虽然赞成“直译”,但也是很推崇经过潜心研究的意译的。
鲁迅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从学术角度阐述了他对“硬译”的看法:第一,硬译不是故意的曲译,也不是死译;第二,硬译是要分物件的,即不同的读者,硬译的程度不同;第三,硬译更重要的目的在于逐渐增加了新句法,经过一段时间可能同化而成为己有。另外,鲁迅在很多地方都强调,硬译有时候其实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自己尚没有探索到好的翻译方法。如果能有好的方法翻译得既不硬,又不死,那他是求之不得的。
四、鲁迅直译观的历史意义
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鲁迅提出的“直译论”,对于当时充斥着“顺译”观点的翻译界,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首先,直译可以改变华夏文化向来以世界文化中心自居的民族中心主义泛滥,改变翻译中一味改变和排斥异质文化一直对他种文化“误读”的,促进对传统文化的扬弃和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进程。
其次,直译可以吸纳原汁原味的异质文化。鲁迅站在文化交流的角度来审视问题,主张硬译迫切希望通过翻译引进异域文化,用“拿来主义”然后“或存放,或使用,或毁灭”。为此,他宁可承受因“不顺”。
最后,直译可以推进主体文化的语言改革。“五四”文学革命使白话文取代文言文并改变了中国文学的走向,而直译正是为医治中国传统语言“模糊性”的办法。“这样的译本,不仅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中国的文或话的法子实在太不精密,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鲁迅吃点苦,装进一些异样的句法,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己有了。”⑤因此硬译不过是当时不得已的权宜之计,鲁迅也没有因此预设一个永远正确的前提,以致遭到一些人的反对质疑。
因此,鲁迅的直译是特定历史和文化背景中的产物,我们应当以历史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待他的硬译主张,可以发现该主张在当时社会的进步意义。
① 鲁迅.鲁迅全集(第 4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392.
② 鲁迅.鲁迅全集(第 10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257.
③④⑤ 罗新章. 翻译论集 [C].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315,260,260.
作 者:刘 芳,文学硕士,梧州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