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与机缘
2014-07-19范迪安
范迪安
范扬, 1955年1月生于香港,祖籍江苏南通市。曾任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中国国家画院国画院副院长,兼任南京书画院院长,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院研究员,文化部优秀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从1984年创作的大幅主题性作品《支前》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并为中国美术馆收藏开始,范扬就以开阔的思想观念和不断探索的艺术精神活跃于画坛,30年来,他在艺术上激情涌发,笔耕不辍,作品多次参加海内外各类学术展览,专业刊物广为介绍,出版有《水浒人物全图》、《写生范扬》、《范扬画集》等多种画册,设计有《太湖》、普陀秀色》等特种邮票。他在中国画创作上涉猎的范围很广,山水、花鸟、人物皆长,写意、工笔、书法跨界贯通,大幅创作与精致小品均追求意境之美和笔墨品质。他不愿墨守成规,喜欢在表现题材和形式语言上多做尝试,从挑战自我出发,达到得心应手的境界,以高产的积累和鲜明的个性成为当代中国画坛开拓创新的一位重要代表。
艺术批评中常有一种奇怪的现象,面对一件艺术作品,往往难以在同一领域中找到恰当的评语,然而隔山有知音,在相邻的领域中可能掂出更能说明问题的参照对象。
唐张怀瓘在《书议》中评“小王”王献之书法时曰:“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处于其中间,无籍因循,宁拘制则,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临事制宜,从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
这一段文字说的是王献之的行草,但将此移评范扬的画,颇有几分恰当。范扬在两个世纪之交的几年里似乎得到了神助,以爆发出来的强劲之力将自己的画境大大地做了提升。在他的作品面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作画之际“情驰神纵,超逸优游”的状态,就笔墨的意态而言,他浓笔酣墨,落在幅上皆成“文章”,呈示出解衣磐礴的畅快,达到了通权达变的火候。就描绘的内容而言,他打通了山水、人物、花鸟原有门类界限,只要面对自然,便能“临事制宜,从意适便”,信手拈来皆得理法,在散乱的节脉中荡起形象的生机。范扬人到中年既达此大手笔境界,堪称在画坛上占了一席“风流”。
范扬的画看上去满幅轻松,但却埋伏了雄强之骨和深厚学养。他对传统雄浑一体的画风显然是体悟颇深的,从宋元绘画到黄宾虹,都是他直接吸收的对象。他的胸臆开敞,喜读群书,研读画史画论及文化论著,养成腹中经纶和思中识度。他也注重生活蒙养,投身于自然怀抱,采集养分,荡涤心灵,这些学养、才情、能力都是构成范扬绘画风格的基础,使他落笔便生墨韵,笔笔相连,连成景致不绝如缕的大千世界。
但是,范扬的智慧系统似乎还有一个玄机未得披露。他何以能够将极平凡自然的景致画得生机顿出,如同天造而成,“自然”得完全没有法度的痕迹,这大概只能归结于他将禅宗的“顿悟”化解于心,将禅机渗透在笔墨形象中。禅宗的理论认为,“顿悟”是包含有感知又超感知的认识瞬间。悟道之际,个体生命与外间世界形成了如火光闪耀般的感性直接关系,倏忽之间触及自然世界神秘的精神本体,体悟用逻辑思维百思不得其解的生命之谜。可以揣想,范扬在作画之际的态度就是一种“顿悟”状态。
他画中那些流畅的线条就是“悟”的附体,不受理性支配,一任感觉流发,在画面上成为欢跃的精灵。因此,他每幅画的感觉是完全不可复得。禅宗悟道离不开“机”的触动或引发,常常是受到某一机缘的启发而“顿然晓悟”,“悟”到刹那间、“即时豁然还得本心”,“其解脱在于一瞬”。在范扬那里,机缘的“机”就是他面对自然与视线中的事物。他山水的丘壑形象不是从理性选择来的,他甚至摒弃传统历史中那些经典格式,也放弃自己经验中的“先验图式”,谋求一种“即兴”状态下与物相接的因缘,只要能触及眼前的自然生命,他的笔下就生发自然的意态。所以他的画看上去在景物选择上极随意,作品却拥有极高的境界。他的“悟”与自然的“机”相碰撞的瞬间,便如同一股清风拂去眼前尘埃,使画面顿时明澈透亮起来。“悟”与“机”的关系就是创造主体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在中国哲理中,这二者既二分又合一,二分是现象,合一是本质,是可能达到的境界。这是中国特有心与物、自我与世界、创造论与本质论的智慧图式。这与西方传统很不一样,以至于与现代西方哲学家如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等大哲都借“东风”以明拭“西洋镜”。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新表现主义绘画为了打破绘画的静止状态,就用一种外部力量“介入”的手法造成画面的戏剧性效果。在绘画上,他们也曾想达到一种令人惊讶的生动性,但往往不能奏效。而在中国画家这里,只要学养和性情达到一定高度,就会有一双扰乱世界的慧眼。
范扬自述
我的生日是1955年1月27日。出生在香港铜锣湾圣保罗医院,这医院现还在,我后来也去大门口照个相留念。我祖籍是江苏南通,自小我在南通老家外婆家,小学是南通师范第二附小,通师二附,南通市小学第一块牌子,我祖母是校长。高中是通中,王牌学校。通中出两种人,一种是纯抽象思维的、科学研究基础理论类的院士,如数学家杨乐;一种是最具象的画家,如国画家范曾。顺便说一句,范曾是我嫡亲的叔叔。
17岁,我高中毕业(1972年),进了南通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学画,学民间工艺,学剪纸,画刺绣画稿,临八十七神仙卷,临宋画,练白描,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有点童子功的意思。当时,有吴冠中、黄永玉、范曾、袁运甫、袁运生、高冠华、韩美林等大师到南通,到工艺美术研究所讲学、作画,教授生徒,我获益匪浅。当时,我的学友有林晓、许平、徐艺乙、卜元、冷冰川等,我们一并长成。
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南京师范学院(现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1978年2月入学。美术系是老中央大学的底子,吕凤子、徐悲鸿、陈之佛、吕斯百、傅抱石等在此办学,育人无数,大师辈出,学风正派,学术严谨。我读四年本科,画素描、色彩,有徐明华先生教;学书法,有尉天池先生指导;国画讲座有杨建侯先生;西洋美术史是秦宣夫先生讲授。老师都是一流的,学生也肯努力。1982年,我留校做了助教,后来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98年任美术系主任,1999年美术系改美术学院,我任院长。2005年调到北京,任中国国家画院山水画研究室主任。我画中国画,山水、人物兼及花鸟。学师范,这都要会,也都要好。我曾画过一幅《支前》(1984年),大场面,画得不错,中国美术馆收藏。现在二十年过去,画儿也还站得住,不是一风吹的作品。我的山水属于浑厚一路,用水也还滋润。传统上我下过工夫,自认是打进去了。走出来的尝试,是要师造化。前几年,我画了一组《皖南写生》,也能看看。再往下走,我师我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会一点艺术设计,我设计了三套邮票,《太湖》5枚、小型张1枚(1995年) ;《周恩来同志诞生100年》4枚(1998年);《普陀秀色》6枚(1999年)。这些邮票国家正式发行,说明我大学里艺术设计课程学有所用,素质还算全面。我出了本《范扬画集》,另也编了几本册子,参加过若干画展。我访问过埃及、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俄罗斯、韩国、日本,看了许许多多的巨匠名作,因此,知道了自己的渺小,有了许多的感慨。
但是,我仍然保留着那一份初始学画时的热情。我喜欢画画,画画对于我来说,不是事业,是生活。我看我这一辈子,别的也不会了,我只会画画。“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古人说得真好,常读常新。
另外,范扬的“范”,是草头范,范扬的“扬”是提手扬,这也是我经常要告诉为我治印的朋友和为我发稿的编辑的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