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时光，遇见与再见

易红梅

“嗨。”你总是说，“嗨。”

我记得刚到七班时，你也对我说：“嗨。”这个“嗨”，让我记住了你，清瘦、干净、美好。是的，美好，那种感觉就是美好，像极了你的名字，顾安好。

顾安好，我记得，你上课喜欢带一只小闹钟来，放在桌子上。你说，看着时间滴答滴答走的时候，就会鼓励自己要努力。

“万一闹钟突然在上课时响了怎么办？”我问你。你笑笑，然后说：“嗨，这个不可能。”于是，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我调了你的闹钟。那节数学课上到一半，你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后排睡觉的同学突然惊醒，然后往教室外冲。你的闹钟顺理成章被没收。“赎回”的方式，是让你为班上的同学做一件好事，你只好照办。

你做的好事就是为全班同学唱歌，唱阿牛的《桃花朵朵开》，你说你也有一颗和阿牛一样的小虎牙。可是你唱得真的好难听啊。这哪算好事啊，简直要人命。所以，全班同学一致打分——不合格。

你悄悄来问我：“嗨，季呈末，你说做什么才算是做好事呢？”“比如说帮人背书包，替人做作业，给人买零食等。你选哪种？”还没等你开口，我便把书包递了过去，说：“选背书包吧。”你呵呵地笑笑，以为这是件轻松的活儿，但当你接过书包那刻你就后悔了。你大喊：“季呈末，你的书包里放了石头吗？”

第二天，数学老师来调查结果，只有我“嗖”地站起来为你说好话。你的闹钟算是赎回来了，为了感谢我，你答应为我背一个月的书包。

“嗨，好家伙，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吧？怎么你的书包一天比一天沉？”你说。你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然会看那些大部头的书。你问我：“季呈末，你将来是要研究它们吗？你以后要当女博士吗？”

我点点头，你说真厉害。是的，我想我毕业以后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把我喜欢的书全部读完，想想，那是多么美的事情啊。

我记得，你的书包里，不装书，装的全是零食，全是给我的。因为，你看到我每次吃早点都只吃一个馒头。我不要，你却说：“要是不吃你就得帮我写作业！”这样的威胁谁受得了？我只有接受。

我与你很熟了，但是见到我，你还是会说：“嗨，季呈末。”每次放学，你骑车，我走路。你总是说：“嗨，季呈末，我载你。”我没坐过男生的单车，所以，我拒绝了。你很失落，只好在我身后“丁零零”地摁着车铃。

有一天，你的闹钟突然又在数学课上响了。这次最后排的同学依旧揉着眼睛站了起来，然后问：“几点了。”这次数学老师极为生气，他招招手，你的小闹钟再次被没收。而且老师明确告诉你，这次不仅仅是做好人好事这么简单，这次属于“噪声扰民”，要罚款。

下课后，你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时表情很凝重。

我问你：“怎么样？”你回答：“不怎么样。”我问你：“老师怎么说？”你回答我：“没怎么说。”好像是过了十多分钟你才回过神来说：“怎么办啊季呈末，我问老师要罚多少，他说罚我为班上买一盆花。”“那很好办啊，买就是了。”“关键是，我现在没钱了。”“你不是一向都很有钱的吗？”“我的钱，我的钱都……”我才反应过来，你的钱，多数是变成零食了。

你看着我。“不会吧，你想跟我借？”“不是啊，我想问一下你，怎么才能赚到钱。”“不会吧，你想当童工？”“我说真的。”

我想了想，给你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全校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情：高七班的顾安好同学下课后就满校园捡饮料瓶。为此，你得到了校长的表扬。在升旗仪式后，校长当着学校那么多老师和同学的面表扬你。

这可算是歪打正着。

你用自己卖饮料瓶子的钱，大概是15元吧，买了一盆龙舌兰，很拽地放在讲台上。老师让全班鼓掌。你站起来说：“承让承让。”你好像说的就是这句。大家笑完了，你才坐下。

不过，因为这些掌声，你的成绩往上蹿了十多名，被评为那个年度的优秀生。

见到我，你笑着说：“嗨，季呈末，谢谢你。”不过你还说，也正是因为我，你现在走到每一个地方，眼睛都会盯着那些角落里的饮料瓶不放。

不过，你并没有引以为戒。你的闹钟在数学课、语文课、英语课以及其他各种课上全响了一遍。除了体育课老师没有没收以外，其他老师统统没收过，你也被冠以“闹钟小王子”的称号。

每次闹钟被没收，你都来求我，而且语气都一样，表情也类似：“嗨，季呈末，这回又要麻烦你了……”每次都是我帮你想办法赎回小闹钟的。

我曾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闹钟上学。你说，闹钟是你爸送你的，你爸说那只闹钟是你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圣诞老人送来的，告诉小朋友要珍惜时间。于是，你把它当成宝贝一直带着。真笨，世界上哪有圣诞老人啊！

整整三年，你的小闹钟停停闹闹，陪着我们整整三年的时光。高考后，我没有再跟你联系。妈妈在病床上，流着眼泪说：“闺女，妈这些年捡废品的钱都在家里的柜子里，够你上大学的了。”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很疼。

路过精品店，我看到跟你的小闹钟款式一样的小闹钟了。我忘了告诉你顾安好，你上课时突然响起的闹钟，有一半是我故意调的。我只是想让你来找我，想看你听我的话的样子。

如今，你会在哪里呢？

时间的迷离淹没不了一切，但足够让我怀念一生。

“嗨。”你总是说，“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