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
2014-07-17段奇清
段奇清
有的爱,似乎就是为了让对方放心的。
高中毕业填志愿之前,她心中就只有一所大学:清华。她听说,那年清华大学开始招收女生。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年南方没有名额。她说:“没名额,那就等着呗!”母亲说:“哪里能等!”无奈之下她报考了东吴大学。
那年她虽说没上成清华,可并不等于机会的大门已经关上,只要与那件事有缘分,你的终归是你的。可不是,机会之门又向她敞开了一道缝。
1932年初,東吴大学因学潮停课,21岁的她与三位朋友相约,到北平继续求学。清华大学那时并不招生,他们一起报考了燕京大学并同被录取。后来当得知清华可以借读时,她毅然放弃燕京的学籍,做了清华的一名借读生。她的母亲后来打趣说:“阿季的脚下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阿季即杨季康,笔名杨绛,“脚下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指的是杨绛和钱钟书的姻缘。“三月牡丹呈艳态,壮观人间春世界”,三月是红成阵、绿成荫,一片生机勃发的季节,也是催动男女之情,让世界平添一桩桩美丽壮观爱情的日子。
正是三月的一天,杨绛和钱钟书在清华大学古月堂门前相见了。如《圣经》中所说:“有的时候,人和人的缘分,一面就足够了。因为,他就是你前世的人。”杨绛见到钱钟书那一刻,心中似乎幡然而悟:自己一直想上清华,原来只为遇到他。
有人说她是被钱钟书眉宇间的“蔚然而深秀”所打动,应该是一见到他,她潜意识中就有“他就是我前世的人”,钱钟书也仿佛这样想着,于是一种极为有趣的表白脱口而出:“外界传说我已经订婚,这不是事实,请你不要相信。”杨绛立即回应:“坊间传闻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甚或有人说我已有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
还有什么话比这更直白的:“我是自由身,你就放心追好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从此两人便开始鸿雁往来,“越写越勤,一天一封”,直至杨绛觉出: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难受了好多时。是的,他们有写不完的情书,说不完的情话。三年后,两人幸福地牵手走入围城。
结婚不久,钱钟书在一件事上遇到了难处:他想到英国牛津大学深造,可担心自己走后妻子寂寞。杨绛笑了笑说:“为什么要寂寞呢?我可是去英国陪读啊!”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好是好,不过你的学业就中断了。”那时,杨绛是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文学系的学生。她说:“只有我去了英国,你也就放心了,我为什么不去呢!”钱钟书见她说得诚恳,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准备两份学费,你也去求学。”
在英国,杨绛更是一次又一次让他“放心”。钱钟书“书生气”十足且有着孩子般的童心。1937年,杨绛生女儿钱瑗住院,钱钟书独自住家里。几天后他去医院看望妻子时,低着头一副痴呆傻冒的样儿:“我犯错误了,把墨水打翻了,染了桌布。”杨绛说:“不要紧,我会洗。”第二天他又去了,说:“我又犯错误了,把台灯搞坏了。”她说:“不要紧,再去买一个。”一句句“不要紧”让钱钟书放心了。
1942年底,杨绛创作了话剧《称心如意》,在金都大戏院上演后,好评如潮。一天,钱钟书对杨绛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你说行吗?”杨绛非常高兴:“我支持你,快动手写。”这就叫夫妇比翼齐飞。
为了让他放下心来写作,杨绛把家里的女佣辞退了,以通过节省开支,让他少上课多一些创作时间。她担水劈材、生火做饭、洗衣拖地,缝纫制衣、翻墙爬窗……她就是要让自己的汗水化作丈夫的笔下珠玑。两年后,钱钟书被誉为“一幅栩栩如生的世井百态图”的《围城》问世。
她的这种从富家小姐心甘情愿地成为“灶下婢”的做法让婆婆称赞不已:“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钟书痴人痴福。”
为了让钱钟书这个“痴人”真正拥有痴福,杨绛除了平日细心地照料他外,她还有一种担心:不能让自己走在他的前面。“钟书病中,我只想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
为求得不错次序,杨绛一直严格控制饮食,少吃油腻。要加强营养时,她会买几根大棒骨敲碎煮汤,再将汤煮黑木耳,每天一小碗,保持骨骼硬朗。她还坚持每日早上散步、做大雁功,时常徘徊树下,低吟浅咏,呼吸新鲜空气。见自己的身体健康,她对自己放心了。
他们的“放心”是真正的生死相依,钱钟书要是病了,杨绛常常是连续许多天,甚或几十天不离左右地陪着照顾。当有人劝她回去休息时,她说:“钟书在哪儿,哪儿就是家。”钱钟书吃安眠药,她也吃,虽然她当时并不失眠。杨绛有时吃安眠药,钱钟书也总要陪着吃,说要中毒一块儿中。
好的身体给她帮了大忙,1994年,钱锺书住进医院,缠绵病榻,全靠杨绛一人悉心照料。不久,他们的女儿钱瑗也病了,住进医院。当时,钱锺书住在北京医院,钱瑗住在西郊的医院,父女俩相隔大半个北京城,已是八十多岁的杨绛来回奔波,辛苦异常。
钱钟书病到不能进食,只能靠鼻饲,医院提供的匀浆不适宜吃,杨绛就亲自来做,做各种鸡鱼蔬菜泥,炖各种汤,鸡胸肉剔得一根筋没有,鱼肉一根小刺都要除尽。
1997年,被杨绛称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爱女钱瑗去世。一年后,钱钟书临终,一眼未合好,杨绛附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让对方放心是内心的沉稳和强大。
她早就借翻译英国诗人兰德那首著名的诗,写下自己无声的心语:“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让对方放心是最真挚最动人的爱,两人携手并肩并非为了炙手可热时,他们爱的乾坤也就堪比日月长。
(编辑/袁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