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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俭令”打懵演出市场之后

2014-07-16马多思

华声 2014年12期
关键词:国家大剧院

马多思

5月,北京,演出商史丽在八号公馆花舍咖啡厅内一边品着咖啡,一边向记者讲述着最近演出生意的不景气。

史丽大约40岁,以前曾经是中国大型音乐会《同一首歌》的工作人员,后来又给一位中国的歌剧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做经纪人,但是这些工作都没有给她带来丰厚的收入。2007年,史丽自己开办了一家小型演出公司,从2009年到2012年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内,史丽用挣到的钱买了一辆价格超过百万的奔驰越野车和一套150平米、均价4万的住宅。

好运似乎总是不长久。“去年初开始生意就不好了,实话告诉你,我在2011、2012年一年有大小超过十场的演出,到去年竟然一场演出没有,一直到现在。”史丽说,“我已经把公司关了。”

史丽开办的这家小型演出公司的倒闭并不是偶然现象。中国整个演出市场都在面临寒冬。

去年8月,中宣部、财政部、文化部、审计署、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联合发出《关于制止豪华铺张、提倡节俭办晚会的通知》,提出不得使用财政资金举办营业性文艺晚会,不得使用财政资金高价请演艺人员,更不得使用国有企业资金高价捧“明星”。

这个通知被业内称为“节俭令”。

今年4月,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2013中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称去年我国演出市场总经济规模为463.00亿元,与2012年相比下降9.0%。

“很难统计倒闭企业的数量,起码已有上万家企业倒闭或者停业。”北大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告诉记者,晚会等演出行业极为分散,大到一些城市举办的大型晚会,小到一些乡镇举办的微型演出,都会有不同的公司承办,此前这个行业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市场是由政府包括国有企业埋单。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市场预计有数十万家演出公司,在中央限制“三公消费”等政策影响下,行业受冲击非常大。

公款催生异样繁荣

政府和国企的买单,曾经支撑起了演出市场多年的异样繁荣。

中国歌剧舞剧院是文化部下属曾经演出生意最好的单位。连续八年收入第一,最多一年400多场演出,2012年营收1.6亿元,去年营收1.3亿元。

中国歌剧舞剧院副院长张亚峰说,以前全国各地什么节都邀请大型文艺团体演出,全国好几个地方有梨花节、菜花节。菏泽有牡丹节,洛阳也有牡丹节。还有好多药材交易会也要搞大型文艺演出,所以接连不断地邀请中国歌剧舞剧院前去演出。这些重叠的节日,都与旅游挂钩,与地方政府的政绩挂钩。不少歌舞晚会多年无创新,都是找个名人,加个伴舞,找几个老歌改改,荡几个秋千搞几个装置。这样演出的邀请都接不过来。

让前面提到的史丽曾经大赚一笔的不少经验,就来自于她曾经供职的央视《同一首歌》。史丽说,最辉煌的时候,《同一首歌》的演出费达到800万人民币,全部由地方政府和企业支付。

“我的公司靠的是关系,不做商演只做国企和大型民企的年会和活动。”史丽回忆,“以前国企真敢花钱,前两年有一年春节前,一家大国企要办年会,非要请一家部队文工团唱民歌的男明星,平时那男明星一场演出也就20万出场费,可是这回非要35万,我心想这人狮子大张口,干脆不请他了,就成心跟这家企业报价40万,觉得这么贵肯定就把企业吓回去了。没想到这家国企的女老总就喜欢这位明星,一口答应下来,结果我还多赚5万。”

大型房地产企业也是文艺演出最有购买力的消费者。“有一家大型房企的项目开盘搞演出,企业老总最崇拜毛泽东,当时电影《建国大业》正在火热上演,他让我必须给他请到影片中毛泽东、蒋介石和蒋经国的扮演者。我说这些人都是大牌,需要问问人家的档期,这家房企老板说‘没事,开盘时间等这三位的档期都合适再开始。”史丽回忆,“扮演毛泽东的演员很随和,一个月后回国参加了活动,还念了诗。而蒋介石扮演者最反感房产商有关的商业活动,不想来,房企老板以为是价钱问题,告诉我说多少钱都没问题,我心想要这么说‘蒋介石更不来了,所以只能从友情上打动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办成,请到了‘蒋介石。”

国家京剧院艺术发展中心主任宋小川说,以前每到年会,各大企业包场很多,一场京剧演出,京剧团的报价至少十万起步,每天国家京剧院业务处来约演出的电话不断,业务人员根本不用出门。“演一场《红灯记》总共七八十口子,再少就该亏钱了。不过我可知道其他艺术团的报价,东方歌舞团一般三十万起步,一位中国顶尖的女民歌演员的一场音乐会是两百万。”

另一个来钱的途径是生日与堂会,这和一百年前京剧演员的赚钱方式几乎没什么区别,“例如大公司过生日,老板过生日,大机构过生日,上司过生日,京剧演员都要去唱堂会”。

“寄生”团体业绩惨淡

道略演艺产业研究中心咨询总监毛修炳说,这么多年全国商业演出一直增长,2012年,中国商业演出市场票房规模还火箭般蹿升,可去年就下降了,大部分人都无法预料到。

毛修炳研究发现,受影响最大的是舞蹈产业,“尤其是民族舞,民族舞以前主要靠政府资金支持”。

紧跟民族舞的是传统戏曲,传统戏曲的商业演出市场较小,“很多地方戏还有京剧昆曲,以前就是政府埋单,年轻的观众没有培养起来”。

此外,生存要靠赞助和政府支持的交响乐市场也是重灾区。

今年春节过后,北京交响乐团的提琴手金女士一直赋闲在家。她已经连续几个月只拿到自己的基本工资——1600元钱。往年这个时候,繁忙的商业演出已经开始,演员们每个月都可以拿到数千元的演出费,可是今年北京交响乐团的商演似乎仍然遥遥无期。

目前,政府对交响乐团采取差额补助的补贴方式,即国家补助乐团每年三分之一费用,商业演出就成为交响乐团贴补“家用”的一条重要渠道。但是“节俭令”后,交响乐商演难见踪影。

北京交响乐团近几年每年政府活动性质的演出有8到10场,各种商业演出达20到30场,但是进入今年以来,没有一场商业演出。团长谭利华透露,2012年还有30多场商业演出,去年降低到了个位数,“现在连给团员发工资都成问题了。”endprint

成立10多年以来,中国爱乐乐团第一次在元旦期间放了假。往年一周就有三四场商业演出的中国爱乐乐团,从去年12月到今年1月,除了新年演出,竟然没有一场商业演出,乐团也破天荒地在本该忙碌的季节处于半休假状态。

中国歌剧舞剧院副院长张亚峰回忆,开始时各文艺单位虽然惊慌失措,但是演出还在搞,后来发现不对,一个接一个的通知和规定发下来,大家赶紧停止了,有些企业甚至走极端了,啥演出不敢沾边了。政府不买单了,企业也不请明星了,中国歌剧舞剧院今年头5个月演出场次不少,可是票便宜了,利润薄了,现在一场能赚三万就不错了,以前一场能赚十几万。

张亚峰、毛修炳分别向记者阐述了他们的一个非常近似的观点——完全靠政府买单生存的文化单位这次受冲击最大,一半靠政府,一半靠市场的单位,还能活。“有些小的演出公司,就那么几个人组成,有的甚至就是家庭公司,仅靠吃定一个大企业的工会、宣传部或者某个地区的文化局,每年也能赚个百儿八十万。现在新政策一来,就死了。”张亚峰说。

市场化单位赢份额

4月22日,苏格兰当代著名编剧大卫·格里格的话剧《麦克白后传》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这是即将上演的八部和莎士比亚相关的重头戏之一。今年是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从这天开始直至11月底的7个月里,国家大剧院将举行“致敬!莎士比亚”系列演出。

国家大剧院负责宣传的王女士说,除了一两千元的高价票销售略有下降,其他档次的票依然销售很好,因为有纪念莎士比亚的活动,外国院团来演出的场次甚至比去年还要多。

国家大剧院这座里面有四个剧场的巨大建筑自2007年运营以来,每年的商演量高达600到800场,7年的商业演出共售票近500万张,总收入近20亿元,平均每年近3亿。虽然五部委的“节俭令”引起演出行业震动,但出乎很多人想象,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和票房依然如往年一样平稳。

国家大剧院院长助理李志祥透露,去年国家大剧院的商演场次依然保持在800场以上,今年的演出排期已经完成。在票房上,国家大剧院从来都是以散票为主,而不是主打集团消费,因此也没有受到影响。

五棵松万事达中心三年前成为北京各种演唱会的最主要选择,“我们占据了市场的六七成份额”,万事达中心常务副总经理韩立峰说,五部委“节俭令”的发布对万事达中心的影响是:大约十场已经签约的演出和活动取消,例如卫视晚会性质的活动、都市传媒的庆典。央视的中韩歌会则从万事达一万八千座位的大场地转移到了只有两千座位的小演播厅举办。去年万事达大小场地总共举办了150多场活动和演出,与前一年相比还略有一点上升。

多年前就已经完全市场化的运营方式,成了民营企业抵御演出寒冬的棉衣。

北京宏道大略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总经理毛修炳调查发现,各项限制公款消费的政策一出台,对开心麻花这样早就市场化的文艺团体却成了好事。去年开心麻花收入翻了一番,2012年收入4500万,去年一个亿多,已经进入全国话剧界两强,仅次于国家话剧院。

孟京辉工作室、田沁鑫戏剧工作室、中国木偶剧院和专门演出儿童剧的“丑小鸭”公司,以及很早就完全市场化的杭州宋城的旅游演出,都没受影响。

与开心麻花一道赚钱的是嘻哈包袱铺和“北京小剧场戏剧联盟”,2012年到去年,嘻哈包袱铺营收增长超过10%。因为“我们的微博粉丝大多是东北的。”嘻哈包袱铺宣传主管筱雅称,今年将开发沈阳、大连等东北市场。

毛修炳的调查还发现,蒸蒸日上的话剧市场,反而因此增加了10%的市场份额。拥有全国最好戏剧资源的北京人艺,去年的演出中,无论是《茶馆》、《白鹿原》,还是《小井胡同》、《窝头会馆》、《喜剧的忧伤》,票房都极其火爆。

各展身手忙于转型

持续不断的掌声和两次返场加演,证明《往事琴缘》——大提琴与电影音乐会打动了现场的观众。

3月22日,这场全部十首曲目完全改编自西方电影的音乐会,在北京音乐厅举行,女大提琴家张莹莹和她策划的这场用大提琴来演奏外国电影音乐的“跨界”音乐会,受到了观众的赞赏,但业内人士却透露,这场演出并没有赚到钱。

眼下没有任何生意的史丽有着大把时间,也来观看了这场演出。“以前这么精彩的跨界音乐演出肯定挣钱,因为有包场,可是现在纯粹卖票,悬!北京这个市场多年来有个风气,就是单位买单,培养出的观众都不肯自己掏钱买票。”史丽说,“在北京每次演出,你看最好的第六排中间,总是空出好多座位,那是给某些主管单位领导留的座位。不给面子的话人家都不来,给面子的话,领导却派一些保姆和司机来充数。”

所谓的跨界,主要指古典音乐界、流行音乐界或民族音乐界等以往很少有交集的领域开始相互涉足,用某一领域的手法去阐释另一领域的作品。如今,这个词与“创意”、“走出去”等都成为演出寒冬中的热词。

4月11日至12日连续两日,中央歌剧院排演的歌剧《卡门》在清华大学新清华学堂演出大厅上演,有着两千个座位的剧场进入了近三千名观众。“楼梯上都是站着看演出的人,这场景我以前只在改革开放初期见过,那么如饥似渴。”清华大学教工郑琳说。

清华大学集中了中国一批高智商的知识分子,但这还不足以造成对欧洲高雅艺术的“哄抢”,票价低廉无疑是原因之一。中央歌剧院宣传处长费斌说,站票只有40元一张,大多数票价是100到200元,最贵的是400元。这个价位只是国家大剧院同等演出票价的五分之一。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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