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鸟类意象与爱情诉说——以雎鸠、斑鸠、鸳鸯为例
2014-07-14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姜 和[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作 者:姜 和,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先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诗经》中的内容包罗万象,涉猎广泛。其中最富有灵动色彩的莫过于那些与文学有着不解之缘的鸟类。鸟类意象在《诗经》抒发情感、描写实事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它是《诗经》中爱情诗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鸟类意象起源于先秦,经过劳动人民不断地润色,丰富斑斓的鸟类文化逐渐成形。鸟类作为姿态各异的创作素材展现在《诗经》中,充当着主观情感抒发的媒介,推动着理想与人格的升华。是鸟类的到来让《诗经》更加具有文化内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爱与被爱,天经地义。用鸟类的自然之爱去谱写人类的人文之爱,其用心别出心裁,其手法匠心独运。借助鸟类的灵动,爱的百转千回、爱的九曲回肠都得到了更好的彰显。本篇意在通过对雎鸠、斑鸠、鸳鸯这三种鸟类意象的相应剖析,进而阐述鸟类意象的独特文化意义及其之于《诗经》中的爱情婚恋诗的重要作用。
一、雎鸠与爱情召唤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诗经》的首篇《关雎》。翻开《诗经》,是雎鸠这种离爱情最近的鸟带领我们穿越了时空的局限,走进了那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风雅时代。可以这样讲,雎鸠鸟是《诗经》中所涉猎的众多鸟类中最舞影翩跹的。它们雌雄和鸣的声声鸣叫响彻千古,感召着无数后人为了真爱勇敢追求、执着争取。在悦耳舒心的“关关”之鸣中,诗三百,宛如前世心动的邂逅,今生无邪的约定。
在《关雎》中,开头两句以雎鸠和鸣的雎鸠起兴,以采摘荇菜为比,以琴瑟钟鼓作结,叙述了君子对淑女的苦苦追求,描述了周代贵族社会一个理想的恋爱婚姻模式。古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历经千年的时光蹉跎,你会发现,原来最动人的古情诗非《关雎》莫属。品读全诗,宛如一个隽秀深情的男子向自己爱慕的心仪女子真情而朦胧的告白。那种空灵、含蓄、淡雅、清新的感觉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美。字迹行间,你仿佛能感受到男子心跳的节奏,炽热中夹杂着平静、深沉中饱含着柔和。恰似一回眸,你就可以看见那个在湖畔守望爱情的他。微风轻抚,黯然心动。一个庶民的誓言,一个庶民的表白,朴质而直白、勇敢而坦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轻松巧妙地运用了比兴的手法、酝酿着甜蜜的气氛,出神入化地诱惑了赏诗者的浮想;“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委婉含蓄地将饱尝相思之苦、深受思慕折磨、情不能自已的男子描写得那样传神、动人心魄。那浓浓的爱慕与相思仿佛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相思雨,滴滴沁入有情人的心上,泛起层层爱的涟漪和波澜。情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往而情深。看着雎鸠鸟的伉俪情深,男子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于是男子辗转反侧,夜深人静时,我仰望星空,想起的是你。终于最后一颗星消失在天边,你的影子却仍然如璀璨的繁星,照亮着我怅然若失、幽远深邃的眼眸。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的宫廷乐师李延年唱出了李夫人的倾城美貌,更唱出了多少男子对美无悔的追求。面对着窈窕的淑女,君子勇敢执着的追求,哪怕代价是毁天灭地的。我在水之头,汝在水之尾,日夜思汝不见汝,共饮黄河水。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汝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爱一个人,往往是百转千回的,幸福需要心有灵犀的缘分,更需要寤寐求之的勇敢和坚毅,倘若没有“求之”的勇敢,就定不会有飞过沧海的羽翼。
二、斑鸠与爱情关联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出自《诗经》中的《氓》。鸠,既斑鸠。古人认为斑鸠吃多了桑葚就会醉倒,所以在本诗中借斑鸠吃桑叶来比喻女子过度沉迷于爱情就会神魂颠倒、迷失自我。《氓》这首诗堪称是《诗经》三百篇中弃妇诗的代表作,在叙述手法与情感刻画上都有着很高的文学成就。同样,它在思想认识上也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本诗完整地叙述了女主人公与氓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直至最后步入婚姻殿堂后又被无情抛弃的全过程。细读全诗,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女主人公内心的辛酸与苦楚、沉痛与反思。遥想当年,我风姿婀娜,那个貌似忠厚的你借着换丝的机会走进了我的生命。年少的我并没有看清你的本质,不能自拔地坠入了爱河,妄想着从此与你厮守一生。那时我多么庆幸,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成为你的妻子之后,我过着夙兴夜寐的生活,我奉献了全部,而你却变了心意,残忍地将我抛弃。红颜老去,我收获的只是厌弃而不是坚贞的爱情。绝望与无奈之下,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还有最后的尊严。只是,我没有想到,回到娘家,我面对的不是温暖的关怀,而是兄长的嘲笑。
我就像那斑鸠一样,从贪婪地飞上桑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寂寞、凄苦的一生。一切,是那样的出乎意料。本以为桑叶之美会让我陶醉,只可惜,所有的幻想与期望都在顷刻间戛然而止、荡然无存。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选择了坚强、勇敢地去面对,我挥断了这份让自己痛苦不堪的情丝,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怅然若失的夜晚,我的脆弱和凄苦还是会像萧瑟的秋风一样席卷而来,唯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能书写我内心的落寞。我是勇敢、坚强、决绝的,正如汉代乐府民歌《有所思》中所言:“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①其情感之浓烈沉痛与本诗颇有相似之处,可见,任凭岁月荏苒,时代变迁,古今事理如一,为往昔之情而痛的心情亦是如一。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爱情失败的女人,我亦是无限苍凉的。
悲剧的开始往往是毫无征兆的,有的时候还会夹带着含蓄的幸福。命运伸出手来,悄悄地将不幸的种子埋下,诡秘地笑着,静静地等待着花开的那一天。试问有谁能想到最初的“氓之嗤嗤,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竟演变成了最后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一开始,我认为最伟大的是感情,后来,我终于承认最无情的是命运。在命运面前,渺小的我们总是无力抗拒。爱,潜移默化,需要用一生去忘记;恨,肝肠寸断,却可以模糊时间、淡褪记忆。
三、鸳鸯与爱情理想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出自《诗经》中的《鸳鸯》。诗的第一章描绘了这样一幅患难与共、彼此相惺的画面:一对朝夕成双的恩爱鸳鸯,拍动着身上绚丽的翅膀,悠悠乐乐地飞翔在辽阔的天空,沐浴着爱的和风细雨。然而就在它们陶醉在爱的甜蜜中时,却陷入了即将被捕入网的危险,而在危难之时,它们仍然成双成对,雌雄相依,忠贞不渝,并不是贪生怕死、大难临头各自飞。在诗的第二章中,诗人观察入微、描写至细,抓住了鸳鸯小憩时的一个细节进行摹写:芳草萋萋的小坝上,一对鸳鸯含情脉脉、相偎相依,红艳的嘴巴插入左边的翅膀,恬静悠闲,安然温馨。在整首诗中,一、二两章用鸳鸯起兴,比喻夫妻百年好合之意,祝颂君子长寿,福禄安康。
旷远的天空、灵动的水面似乎是鸳鸯爱的天堂。当他们滑翔在自由的苍穹,整个天空都满载着浓浓的爱意。无爱的人开始向往着爱,有爱的人开始享受着爱,“只羡鸳鸯不羡仙”是他们心中的共同所想;当它们畅游在水面上,整个水面上散发的都是风韵迷人的气息。欣赏着它们在水中欢乐过后到岸上幸福而满足地抖落身上的水珠,观察着它们用橘红色的嘴精心地梳理着华丽羽毛,是多么的优雅、高贵,不禁让人心生艳羡?虽然我们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飞上云霄、长生不老,但是我们更希望,在蓦然回首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等着我们。而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不再害怕漫漫的长夜,甚至无惧死亡的来临,因为有你牵着我的手走过人生的长河,甚至走过蔑视的人群。此生足矣!
诗人以鸳鸯比喻夫妻,自然贴切,在入情入理中易于引起人们的共鸣,以先秦时代的文学作品为肇始,鸳鸯的形象逐渐积淀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原型,多用以表达永恒的爱情,为后世所普遍接受。直至现代,新婚夫妇也将鸳鸯绣在枕头上,暗喻两人将像成双成对的鸳鸯一样相爱一生、永不分离。那雌雄相依的鸳鸯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光辉写照,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刻骨承诺。将鸳鸯绣在枕头上是夫妻信义、彼此忠贞的象征。当我们的头枕在鸳鸯上,我们的内心就如同加上了一道无形的禁咒,千丝万缕、抵死缠绵。我会一直坚守心中这份皎洁的爱,不管星月沉沦,都屹立不倒、永不低落。看到鸳鸯,仿佛就看到了爱情既朴素而又迷人的真谛——那是美好的向往,更是深切的期望:愿爱情唯美浪漫,惊艳岁月,温暖时光;愿爱情细水长流般天长地久。
由此可以看出,鸟类在中国文学史中有着不可估量的地位。它作为大自然的精灵,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渗透在我们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它让大自然充满生机与活力,让这个原本绮丽的世界更加迷人、多情。而从鸟类走入《诗经》的那一刻起,鸟类与文学的这份不解之缘就注定了永无终结之日。在后世的文学中,鸟类不断地丰富着文学,而文学也以其深厚的底蕴赋予着鸟类新的内涵和时代意义。以《诗经》为起源,鸟类意象既在深化着一种完整,将爱之情深意切展现到纯粹;同时也在强化着一种缺憾,将爱之悲惋凄清演绎到极致。因此,当《诗经》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其中的爱情诗篇就宛如一件色彩丰富、技术精湛的艺术品,越是细细琢磨越是能体会到其中的高妙。正如胡应麟所讲“:男女精,万物化生,人道之本也。太初始判,未有男女,孰为精乎?天地之气也。……周之国风、汉之乐府,皆天地元声。”②而在《诗经》中的男女爱情诗歌中,最常见的手法就是借助鸟类起兴从而隐喻爱情。鸟类之爱的甜蜜、忠贞引来了人类无数恬美纯净目光的追随,鸟类天然的情感本能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潜藏于人类灵魂深处哀婉缠绵的情感;与此同时,借助鸟类寄托的现实世界的情感状态和强劲有力的诗风鼓舞和感动了无数的后人。
① 姚小鸥:《诗经译注》,当代世界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0—101页。
② 褚斌杰:《诗经与楚辞》,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5页。
[1] 朱熹.诗集传[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2] 许慎.说文解字[M] .北京:中华书局,1963.
[3] 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M] .北京:中华书局,1966.
[4] 高亨.诗经今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 贺新辉.元好问诗词集[M] .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