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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色体

2014-07-09尹广

广州文艺 2014年7期
关键词:丹尼尔

尹广

尹 广 楚人,少充知青,旋从戎西北,饮马大漠,起于新闻报道员,行于团、师、旅、军区、省军区政治机关,做吏区人武部政委、区委常委。后解甲粤穗,历任区纪委主任、区文广新局局长、区教育局党委书记,现任广州市白云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坚持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在中央、军队及省市级报刊发表报告文学、小说、诗歌、散文、杂文、独幕话剧及文艺评论等数百万字。报告文学《生活中的不等式》获解放军文艺优秀奖、《星星知我心》获国务院军转办、中国转业杂志特等奖,散文《阅读真好》获2012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赛一等奖(由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散文写作中心、华夏博学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举办),《自助餐》被中国小说学会入选《2013中国微型小说年选》。

(一)

阿岚跟一个黑人青年好上的消息,在翠湖小区迅速传播开来。

阿岚年纪二十九,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月亮。她属于“剩女”之列,加上她的相貌、学历、职业及家境,简直是“超值剩女”。

事情的“暴露”是在一个傍晚,阿岚带着一个黑人青年走进了自己的家。越是想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越是容易被撞到,在小区里还是碰到了一些熟人,他们露出惊愕的神情。之后,关于阿岚和这个黑人青年的传闻就不绝于耳。

其实,阿岚带着青年蒙博托回家,起因非常简单,是她觉得蒙博托的嗓音独特而向母亲推荐他的音乐天赋。

按中国人的观念来看,阿岚家属于书香门户。父亲是城市某文化部门的一号“人民公仆”,之前从事声乐,曾办过个人演唱会;母亲许曼在音乐学院教授钢琴。阿岚从某艺术学院毕业后,跳了几次槽,现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担任副总经理。

在“花室”里长大的阿岚,年纪也不小了,还长着一张小青年的脸,说着一口小青年的话,声音大、笑声大,语速快,不带断句。早恋、早熟,使她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看得明、体会深。她与几个闺密酒后大放厥词:“姐妹们,我算闹明白了,爱情与婚姻根本就是两回事。许多广为人知的婚恋秘笈和被奉若神明的东西,其实并非那么坚不可摧。”“所谓男女亲密关系,决不仅仅是两个人朝夕相处这么简单,其复杂程度甚至超乎你此前的一切想象。”“什么爱人是最好的朋友,永远百分之百地对待伴侣,说实话,狗屁。”“中国男人太小气,太缺乏幽默感。”“总之,男女关系,一切真理都是纸老虎。”

结果是密友纷纷嫁人,而她仍然不急。“再看看。”她用这样的口吻对家人和朋友说。

虽然阿岚对待爱情有些“老气横秋”,但爱读书好思索的她却是从心底里喜欢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关于“爱的天性”的观点:我们都是那个整体的一半,上帝嫉妒人类的快乐,于是把人分成两半。从此,每一半都在不停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在某个地方,你的一半正在等着你。

三月的一天,因策划的一个项目终于签了合同,心情大好的阿岚开车兜风。她有一个习惯,遇到特别郁闷的事或者开心的事,都要开车出来溜溜,放松放松自己的心情。行驶到东风路与小北路交叉路口时,因要接一个电话,她便将车开到一旁,以免被警察逮住给一张“牛肉干”(交通违章罚款单)。她在打电话的过程中,看见前面二三十米处站着一个瘦高的黑人青年,神色有些焦急地在拦的士。匆匆而过的的士要么熟视无睹地一意孤行,要么停顿一下,又扬长而去。

“吱”地一声,阿岚将车停在黑人青年面前,他有些惊诧地看着车主。

“上车吧,今天我为你当一回雷锋。”

“对不起,我没弄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先上车吧,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该不是怀疑我想劫持你吧。”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说着,坐上后座。

“要坐就坐到前面来。”阿岚示意副驾座。

“谢谢,靓女。”黑人青年坐上副驾座,“我叫蒙博托,这是我的名片。”

阿岚没有直接接,而是示意他将名片放在变速器盘上:“看不出,你的中国话比我们广州人说国语还正宗。”

“我在北京留过学。现在广州外语外贸大学攻读博士研究生。我从小就喜欢中国文化。”

他俩就这样聊上了。蒙博托告诉阿岚,他是苏丹人,商人家庭,在广州读博之余,帮助家里干些贸易,主要是订购货物。

“此刻,你是不是十分憎恨那些拒载你的的士司机?你为什么不去投诉出租公司?”阿岚问。

“的确,我心里不爽。但我想一定是事出有因,也许是我的皮肤太黑,样子丑陋,吓坏了开车的。出租车的司机指责我,长得黑不是你的错,可你跑到马路上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嘻嘻,你还挺幽默,其实你并不丑,长得像科比。”

“哈,没准我和科比五百年前是一家哩,可惜我至今不会打篮球。”

“刚才上车,你为啥不坐前排?”

“我本来长得黑,本不想衬托你的白净,后来出于感激,也就心甘情愿地为广州小姐当一回绿叶。”

他俩这般驱车十多公里,来到了黄埔海关。

蒙博托要付车费,但遭到阿岚的拒绝:“你可别害我,如果我收了你的钱,被警察逮住了,就要处罚,还要治罪。”

“那就请你吃顿饭?如果你肯赏光的话。”

尽管阿岚的肚子感到有些饿了,但她不想与一个刚刚帮助过的陌生人、况且是外国黑人吃饭。“我还有些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蒙博托耸耸肩:“遗憾,这样很让我过意不去。在我的印象里,现在的中国人,包括广州人,都很市场化,按中国人的说法是很现实。我很想知道,今天你为什么帮我?”

阿岚哈哈一笑:“很简单,今天我心情很好,就顺便做了一件好事,请相信,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我相信,完全相信。我想再冒昧提出一个请求,能否给我一张你的名片?”

“这没问题,我从事的工作,就是与各种人打交道。”

蒙博托满意地拿着名片下了车,随着关门的气流在车内弥漫,阿岚闻到了一种掺杂着汗味的香水,她有些不太适应,赶紧又按开了两边的车窗,让空气对流起来。endprint

阿岚所在的这座城市,四季皆绿,有层次、有性格、有节序的。翠绿、水绿、葱绿、豆绿、墨绿、草绿、银绿……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和韵致。

这绿叶的舞蹈,有着起伏跌宕的情节和故事。

(二)

翠湖小区里种植着为数不少的木棉,虽说木棉是广州的市花,可不知为什么,随着这座城市的发展变化,尽管移植了不少树种,但市花的占有量却日益减少。

阿岚的家住在五楼,楼外正好种了一棵红木棉,枝干与阳光近在咫尺。春天的早上,站在阳台上看满城密密麻麻的楼群,那些鲜红的花朵,浮在这个春天的早上,让人怦然心动。

难得周六休息,阿岚可以睡到太阳爬到窗口上。一阵又一阵的手机铃声并没有让阿岚从睡梦中醒来。许曼忍不住敲门:电话啦,响得人心里发紧,这么一阵阵地响,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母亲的敲门和提示,让阿岚伸手去接床头的的手机:“喂,哪位?”

“蒙博托,你的非洲朋友。听你的声气,你好像刚刚从美梦里醒来。”

阿岚迅速回忆、聚集这个蒙博托的人物形象。

“贵人多忘事。上次你发扬雷锋精神,让我有幸免费坐了你的车。”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长得像科比的,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今天晚上我们搞一个鼓乐活动,想邀请你参加。”

“这个……”阿岚犹豫。对于音乐,她有着生与俱来的喜爱,这也许是遗传基因的作用。特别是对非洲音乐,既喜爱又陌生,只是从电视中领略过,并未真切体验非洲音乐世界,更何况自己从事的就是文化传媒的行当。

蒙博托感觉到了阿岚的犹豫:“别担心,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雷锋这样的好人,不是非洲雄狮。”

自从五年前,阿岚与第五任男朋友分手后,几乎都没有接到过青年男人的约请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是年龄、性格,还是世道的改变?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经历代表着一股越来越兴盛的城市风——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经济独立的女性都因个人和工作的原因而有意无意地推迟了婚姻。作为传统文化家庭的父母担心如果他们的独生女儿三十岁之前不结婚,可能就会因为年龄过大而生不了孩子,她也将失去家庭生活的快乐。

阿岚有些理解父母的纠结,但绝不会嫁给一个只是迫于父母压力而结婚的男士。反正眼下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户外活动,何不去看看鼓乐活动,看看热闹也好。但是女人的矜持使她表示:“既然你这么热情,我争取去看看吧。”

蒙博托喜上眉梢:“OK!”有些不踏实:“你事情多,到时我到你家门口或者上班的地点接你?”

“不用了。”阿岚立马回绝,但转念一想,如果去,还真得有人接应一下,同时觉得有一个伴儿更为合适些。“蒙,蒙什么,蒙博托,请你将你们聚会的地方发一个短信给我,我还带一个朋友。”

“如果你带朋友来,最好不要带你的男朋友来。”

“为什么?”

“那样我们会放不开的,不是,不是……双方会感到拘谨的。”

“你不会设一个陷阱吧?”

“向上帝发誓,我蒙博托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哈哈,我谅你也不敢。我家有人是警察。”阿岚正为自己这句谎言洋洋得意放下电话时,许曼不明事理地问女儿:“你怎么大白天里说瞎话呢?我们家谁当警察?”

“妈咪,我是与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开玩笑,吓唬一下,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许曼欣慰地说:“这一点很像你爸爸,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这个社会太复杂,人心叵测,是要多长一个心眼,特别是你这样的大姑娘,个人问题也该上上心了,今年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已到了适婚年龄了。”

阿岚反唇相讥:“妈咪,没有法律说,三十岁就一定要嫁人。假如心境未成熟,对感情的态度也没有成熟,还是等待吧。”

“你这么多想法,主观这么强,哪个男人肯接受你。”

“妈咪,我的婚姻观与您和爸爸不一样。我期望的婚姻是否门当户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双方要有心跳、来电的感觉;是否从一而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愉快。妈咪,您一生从事音乐教育,应该懂得我说的这个意思。”

“艺术是艺术,生活是生活,不能混为一谈的。傻姑娘。”

阿岚很想继续争辩下去,忽然想起蒙博托之约而找一个陪伴的闺密,于是转移了话题,向许曼撒起娇来:“妈咪,我的肚子提意见了。”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哟。早餐已放在冰箱里,你自己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我还要到学院参加一个学术活动。”许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岚有些好奇地转动着沙发旁的地球仪,这一座制作比较精致、美观的地球仪,她突然翻找着什么,在转到苏丹这个地方,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敲打着。

(三)

天色正在暗沉下来的时候,阿岚驾着车,按照蒙博托提供的信息,驱车来到了环市路与童心路交叉口的一栋商业城,同行的还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闺密玲玲。

玲玲乐颠颠地随阿岚来到凯乐大厦,蒙博托已恭候在门口,笑意显示在露出的白牙上,因脸部黝黑,衬托牙齿格外纯白:“哈哈,停,请停……”阿岚踩刹,把车停下来,按下玻璃窗,礼貌性地冲对方微笑。

“尊敬的阿岚小姐,你的眼力不错呀,我这个漆黑一团的面孔,您也能准确地分辨出来。”

身旁的玲玲一脸惊愕地看着阿岚:“怎么,你们,你和他认识?”

阿岚扬了扬脸:“刚认识不久的非洲朋友,今天我们应邀参加他们的一个鼓乐活动。”

玲玲一脸委屈:“哎呀,真是知人表面不知心啊,我俩这么久的闺密,竟然今天被你忽悠了一把。”

“谁叫我们是闺密呢,这叫舍命陪君子。”阿岚边说边簇拥着玲玲下了车:“介绍一下,蒙博托,苏丹人,长得像科比。她是我的闺密,叫玲玲。”

蒙博托伸出一只黑白分明的大手,玲玲礼貌性地握了握,也许是紧张,她一个趔趄,蒙博托顺势拽住了她,自嘲地说:“对不起,我的模样吓着你了。”endprint

玲玲既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激地看了看对方:“怪我没有留神。”

凯乐大厦周围,几条宽三四米的小巷子盘错着,小贩们有的把商铺里的衣架摆到外面,10元左右一件的廉价T恤一眼望不到头,小巷间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水果摊、烧烤摊、蔬菜摊。提着布包、抱着孩子、牵着女友的非洲人穿梭往来,不太标准的中文或英文此起彼伏。

电梯升至五楼,一开门,就传来铿锵有力的击鼓声。有几十人正在那里或击鼓或跳舞。绝大多数是非洲人,少数中东人,还有几个中国男子。

阿岚和玲玲两个中国女子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响起了几声长而尖的口哨声。见她俩略显不适,蒙博托捂着手对阿岚说:“这里的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中,见到亮丽的东西都会情不自禁地敏感起来。”说着,领她们来到小舞台的一侧,一位戴棒球帽的非洲中年人坐在那里,周围的人都表现得对他很敬畏。

蒙博托上前与他击掌一下,介绍了阿岚:“PaPa,这位是我荣幸认识的中国靓女,阿岚小姐,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头儿。”

中年人起身:“嗬,非常荣幸地认识您。我叫迈克,跟蒙博托的父亲是好朋友。按中国的说法,是哥们儿,所以,他是我的干儿子。他很争气,很喜欢学习;现在主要在中国留学,还帮着做些生意,非常棒的一个小伙子。不像我的儿子丹尼尔……”

“PaPa。”蒙博托不让迈克说下去:“人各有志嘛,今天我主要邀请她们参加鼓乐。”

迈克耸耸肩,忽然发现自己忘了跟阿岚身旁的玲玲打招呼:“见到你很高兴,你的先生怎么没有来?”

玲玲说:“对不起,我还没有出嫁呢。”

迈克笑了:“噢,明白了,你先生是一个光棍?”

一阵笑声后,他们来到了鼓乐旁。

迈克介绍起非洲鼓,因他的中文生涩得很,蒙博托当起了翻译。

在现场,阿岚她俩惊喜地看到,持鼓的方式有多样,有把鼓置放在两腿中间的,有把鼓夹在腋下的,有将鼓挂在颈上、挎在肩上的。击鼓的手法也很多,人们在鼓的各种部位用拳头、手掌拍打,甚至还有用脚后跟击鼓,从而奏出不同的音响和效果。

“你们生来就有强劲的音乐细胞和舞蹈天赋。”阿岚陶醉地说:“你是否也舞一舞,让我们见识见识?”

不等蒙博托表态,迈克就发话了:“唱歌跳舞也是蒙博托的拿手好戏。来,我亲自为你击鼓。别看我的额头长了不少皱纹,只要心里不长皱纹,我就会有你们年轻人一样的心态。”说着,脱下棒球帽,露出光亮亮的秃头,其他鼓手也纷纷响应。有的凌空跳跃,有的旋转舞蹈。蒙博托随着鼓点舞动几下后,唱了起来:

春天来啦

看到好多好多地方发了新芽

……

蒙博托所唱的家乡歌曲,阿岚听不太懂,但他那种有风韵的低音,让她眼睛一亮;那雄浑厚重的“低音炮”令她兴奋不已:“嘻嘻,我是门缝里看人,没想到你是个唱低音的料。听我妈妈说,世界上找出上千名出色的男高音不难,可要找一个像样的男低声,太难了……”

“你妈妈说?难道她是专家?”蒙博托有些不解。

阿岚点点头:“我妈咪是星海音乐学院鼓乐系的副教授。她已培养了一些在省内、甚至在全国有些影响的歌唱演员。可几乎都是高音,少数是中音,一直难以招到唱低音的学生。”

蒙博托耸耸肩:“阿岚小姐,你想通过你妈妈把我们训练成只会哼哼叽叽的夜莺?NO,NO,唱歌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高兴时喊一喊,苦闷时也吼一吼。我可不想把唱歌作为什么职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想让我妈妈见识一下你的可贵的低音,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出于友谊,我当然愿意。趁着现在这个高兴劲,你能否一起跳个舞?”

阿岚欣然答应。开始,她还一时适应不了现场的节奏,不小心地踩了蒙博托的脚,立即表示歉意。

蒙博托笑了笑:“没关系,谢谢你提醒我,该擦擦皮鞋了。”

“哈哈,表哥,你真行。”一位留着意大利球星巴洛特式发型,手臂上纹着毛泽东画像的非洲小伙子出现了:“今天我的左眼老跳,心想是什么好事,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来了两位漂亮的中国女孩。”

蒙博托向阿岚她们介绍:“丹尼尔,PaPa的公子,也是我的表弟。”

阿岚与丹尼尔握手,发现他穿金戴银,脖子上戴着一串较粗的项链,手上也是镶着宝石的戒子,一派富家子弟的派头,心里产生了距离,倒是同来的玲玲主动搭讪:“嗨,好酷呀,你长得好像球星巴神,知道嘛,我是巴神的铁杆儿粉丝。”

丹尼尔颇有几分得意:“我也喜欢踢球,大伙称我是足神二世哩。”

玲玲主动提出交换彼此的电话号码,丹尼尔欣然接受。告别时,两人握了握手,丹尼尔在握手时,用食指在玲玲手心里搔了搔,玲玲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四)

太阳有些疲惫地消隐了,余晖将天空染成红色。

阿岚和蒙博托从一处停车场下来,然后一前一后走进小区,钻进电梯。尽管有夜幕掩护,但还是引来一些好奇的目光。

走进阿岚的家,蒙博托被屋里的文化氛围所吸引。四周的墙壁上,挂置着岭南派的山水画,头顶的吊灯是用红木制作而成的各式宫灯,每个宫灯的侧面,画着中国传统的仕女。

许曼以东方女主人的态度接见了这位非洲年轻人,礼貌地准备为蒙博托沏上功夫茶。阿岚在母亲沏功夫茶的过程中,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储存的水果,冲洗之后陪坐一旁。许曼首先在赞扬蒙博托的汉语水平,然后切入正题:“听阿岚讲,你的嗓音比较特别,能唱低音。现在唱高音的大有人在,可要找一个像样的男低音,真是太难了。我除了教学外,也在从事声乐的研究,希望你能给予我启发和帮助。”

蒙博托说:“真是荣幸,长这么大,家里人和周围人都说我讲话像乌鸦,嗡声嗡气,没想到阿岚小姐发现我的嗓音的价值。阿姨,如果真有什么价值,您就大力开发吧,我乐于奉献。”

许曼点点头:“你不但汉语讲得好,还蛮有幽默感。”endprint

他们来到琴室,许曼让蒙博托随意唱几首歌。蒙博托只会唱他所熟悉的家乡歌曲。尽管听不懂歌曲的意思,但许曼还是惊喜地发现了他天生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

许曼的心里有一个愿望,或者说理想,通过她的教学和训练,不会唱歌的或者嗓子不好的人,都能拥有美好的歌喉,要让他们用后天塑造的美好歌喉唱出心中最美的旋律。

许曼这一愿望,得到了阿岚的热捧:“妈咪的这个想法,不仅体现了难得的人文关怀,还具有可观的市场前景。”

对于人文关怀这样的褒奖,许曼爱听,但她反感市场的牵涉,似乎市场与交易与钱紧密相连,属于俗气的东西,与她高雅的愿望格格不入:“你这个鬼丫头,三句话也不离本行。当初不好好学习,高中时就偷偷地跑到歌舞厅伴唱,上了大学,不好好读书,大学一年的暑假,随你的白马王子阿辉到香港拍广告、客串做DJ……”阿岚打断许曼的话:“妈咪,怎么在客人面前又重提女儿的光荣历史?”许曼也觉得不妥:“都给你气糊涂了。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好好读书,在我们学院当个教师多好啊,不至于像今天疯疯癫癫。”

阿岚做了一个鬼脸:“我的青春我作主。”

沉默已久的蒙博托忽然响起了掌声:“哈,刚才你们母女表演了一段话剧片断,是传统节目,还是新近创作的戏?”

许曼和阿岚都被愣在那里。

蒙博托边说边走过来,不慎绊倒了一台落地灯,灯撞翻了小桌子。他正好踉跄跌倒在小桌子上,跌了个四脚朝天。他立刻跳起来,站直了说:“瞧,我也能够玩扑克牌把戏!”一副认真样,引得许曼和阿岚笑得不行。许曼笑指着蒙博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阿岚笑得直揉自己的腰:“哎哟,我的妈哟。”

这时,客厅的座机响起来,许曼接电话:“怎么,又开会?”放下电话,许曼冲着蒙博托说:“阿岚爸爸来的电话。新来的市委书记非常重视文化,刚从北京回来,就马上开会研究文化工作……”阿岚打断许曼的话:“妈咪,您跟他讲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就是找错了对象。”许曼拍拍脑袋:“对,对,忘了你的身份。”蒙博托眨着眼,他感到该离开这所房子了,便提出了告辞。阿岚坚持要送他上车。其实,阿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既然邻居们已知道她带了一位黑人青年到家里,也要他们知道他走了,并没有在家里过夜。于是在送蒙博托的楼道、电梯及小巷里,阿岚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话,在彼此讲话中,他们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

为了能有较多的讲话机会,他们似乎都有意放慢脚步。

“你家真好。”蒙博托望了望天说。

“你是不是背井离乡太久了,想念你的父母,想念你的家?”

“我的家,我的家太大,太复杂,即使回到那个家,也没有……没有你家的那种氛围。”

阿岚一脸雾水地望着蒙博托。

沉默了一会儿,蒙博托才吐出缘由来。他父亲娶了四个妻子,生下了十一个儿女,他的母亲是排名第二的,生下了他姐姐和他。在他的印象中,作为酋长的父亲比较忙,不仅忙于部落里的大大小小的事,还要协调家里的各种关系,主要是几个妻子之间的平衡。置身于这个大家庭里,似乎很热闹,也还和睦,但蒙博托心里总觉得缺少一些什么,一直弄不明白。今天到了阿岚家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感到中国这种一夫一妻制度,非常符合他的精神需求。

蒙博托上车之际,阿岚的手机忽然响了。

(五)

打来电话的是玲玲:“岚姐,是我。”

“小铃铛,怎么想起你老大姐来了。这段时间是不是遇到了知心爱人,使你乐不思蜀呀?”

“咳,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见个面。”

“怎么,遇到了什么事?好,待会咱们咖啡厅见面。”

一小时后,阿岚到了绿茵阁,玲玲早已在那里了。玲玲消瘦了一些。阿岚屁股刚坐下,还没等扯些闲话,玲玲便拉着她的手:“岚姐,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阿岚望着魂不守舍的玲玲。

“丹尼尔,丹,尼,尔……”玲玲先说一句,后又重复放慢一字一句。

“丹尼尔?”阿岚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非洲黑人,就是那天你和我去听非洲击鼓的那一次。”

阿岚记得上次她应蒙博托之约带玲玲去凯乐大厦的情形,但是始终记不得丹尼尔这个人:“我一下子想不起这个人,你找这个丹尼尔干什么?”

“这个,这个……”玲玲支吾道。

“对了,我打电话问问。”阿岚说着,给蒙博托打了一电话。

“刚才问了,是有一个叫丹尼尔的黑人,说是上次在凯乐大厦里见的,好像还是你说的长得很像球星巴神的,怎么,找他有事?”

玲玲不吭声,阿岚不解地有些愠气:“你这个鬼丫头,火急急地约我找什么丹尼尔,问你怎么回事,又不讲出缘由来,真不知你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在这里耗时间了。”说罢,准备起身走。玲玲突然上前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阿岚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说说看,你和那个丹尼尔发生了什么故事?”

自凯乐大厦与丹尼尔有过一面之交后,第二天,玲玲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你好,玲玲小姐,请原谅我冒昧打来电话,我叫丹尼尔,昨天见过的,在凯乐大厦。”玲玲马上想起那个和自己握手并用食指搔了自己手心的黑人青年,于是答应了丹尼尔的约会。对黑色皮肤长像酷似球星巴神的丹尼尔,她是好奇的,期待的。

他们相约在一家西餐馆里,这符合两人的口味,也适宜他俩交谈的氛围。

丹尼尔盯着玲玲的眼睛,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的精彩人生、社会见闻。看到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专心听自己海阔天空地“侃大山”,丹尼尔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要激情,于是提出要喝酒,但西餐馆里显然没有肆意喝酒的氛围,他想到了一个既能喝酒吃饭,又能唱歌的地方——区庄旁的钱柜。

在一个小包厢里,丹尼尔与玲玲喝着啤酒,吃着自助式的饭菜,气氛十分活跃。endprint

在喝了第三支啤酒后,丹尼尔指着玲玲说:“在我们的人体器官中,什么东西一兴奋就会膨胀起来?”

玲玲顿时感到尴尬,怒目而视:“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开始乱七八糟了。”

丹尼尔赶紧说:“哈,猜不出来吧,答案是瞳孔。”

“你真坏。”

“中国不是有句流行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丹尼尔又喝下了一瓶啤酒,提出要唱歌。借着酒劲,他一连吼了五首歌,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玲玲也附和着唱。唱着唱着,她感到自己的肩上搭了一只肉乎乎的东西。玲玲知道是丹尼尔的手,并没有推开。对于玲玲的默认,丹尼尔有些得寸进尺。她借故推开了丹尼尔:“你们非洲人天生能歌善舞,今天你能否表演一下街舞?”丹尼尔学说了一句广州话:“没问题。”说着,与玲玲碰了一下杯,两人又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尽情地跳他的街舞。随着节奏强烈的绕舌音乐,丹尼尔开始秀舞,他一会儿做Head_Spin(头转),一会儿做“背旋”,双脚在空中的圆形划动得相当精彩。他边跳边对玲玲说:“你不要当我一个人的观众,干脆一起跳吧,其实很简单的。”在音乐和酒精的刺激下,玲玲体内不安分的因子被猛烈地提起,她丢掉了矜持,投入到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她觉得头开始晕,地有些不平,她有些站立不稳,一把抓住上前搀扶的丹尼尔的胳膊。恍惚中,她坐进了的士车。

在玲玲的住宅里,丹尼尔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对不起,让你喝多了。”

丹尼尔上前将玲玲搂抱在怀里,她像一只疲倦的鸟那样钻在丹尼尔的臂弯里……肉体的风暴过去后,玲玲身心变得像风平浪静的大海,她仿佛身处一处海湾,沉静明澈的海水稳稳地在大陆架上晃动。

每次与丹尼尔云雨一番后,玲玲就感觉自己格外精神,忽然有一天,玲玲发现自己一向挺有规律的例假没有来,她到药店买来检孕棒,一测大吃一惊,慌忙打电话给丹尼尔:“我怀孕了,怎么办?”“怀孕?简单,做掉。”电话那边,丹尼尔冷冷地说,好像这件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匆匆挂了电话。玲玲再拨,丹尼尔有些不耐烦:“跟你刚才讲过了,我现在非常忙。”玲玲再拨,干脆没有人接。

“这个遭天劈的!”玲玲骂出了脏话。

“你骂有什么用?”阿岚说:“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尽快把你肚子里的事搞掂。哎,你呀这么不小心,做那样的事,怎么不采取措施呢?”

玲玲幽幽地说:“是采取了措施,可能有一次套子破了,当时不知道,事后才发现破了一个小洞,以为……”

“你以为呀,”阿岚指着她的鼻尖:“你以为的事还多着呢。你呀,典型的乐极生悲。”

“好了嘛,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损我了。”玲玲哀求道。

阿岚沉默了一会儿,对玲玲说:“谁叫咱们是闺密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先沉住气,我来想办法。”

(六)

第二天一早,阿岚开始联系蒙博托。对方关机,她就发了一条信息:“有急事找你,请回电。”

来到公司,在处理了手头上一些事务性工作后,阿岚拿出了策划多时的《关于休闲文艺活动设计方案》。方案的策划,源于她对当今社会的调查和思考。

阿岚一直探索一种新型的文艺形式,融民族气派时代精神为一体,将国外现代舞蹈的表演技法与中国的现实生活相结合,她想到了要创办一所现代舞学校或者现代舞培训机构。公司老总见过一些世面,也觉得公司要发展壮大,一定要走创新之路。他在询问了基本理念、基本原则、基本特征后,颇有兴趣地让她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交董事会研究。当问及师资力量时,阿岚向老总卖了一个关子:“正在物色,估计问题不大。”

蒙博托在邮箱里看到了这个《关于休闲文艺活动设计方案》,被阿岚的设计方案和创意所激动、所陶醉,这不仅是阿岚的立意和才能,更重要的是阿岚找到了一种中外文化交流的结合点,一种不同民族、不同肤色、不同信仰而走到一起的切入点。本想将自己的感受回复在邮件上,可他想当面与阿岚讲,并要送她一束鲜花。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得意,他打开手机,发现有阿岚发来的信息,于是马上拨打了她的电话:“对不起,刚才关闭手机了,你有什么急事?不会是你的设计方案吧?”

阿岚说:“见面谈。”

他们俩又在绿茵阁咖啡厅相见了,“阿岚,你的那个方案我看过了,非常棒,非常有创意,非常……”刚坐下,蒙博托就急于表达自己对她那个方案的看法。不料,一向彬彬有礼的阿岚打断他的话:“对不起,我现在急需找到一个人,丹尼尔。”

“丹尼尔?”蒙博托迷惘地望着对方。

“就是你那个宝贝表弟。我必须马上找到他。”阿岚加重了语气。

“OK,OK,我马上联系他。”说着,他拨打电话:“怎么,暂停使用?我拨他另一部,咦,怎么?关机,这小子,近年来变得神神秘秘的,经常变换手机,往往是找他时找不着,他找你时肯定有事。哦,记起来了,三个月前,他急匆匆地找到我,向我借了些钱,又借了护照,说是想注册一个贸易公司,说是我的护照签证时间长,好申请,我就给了他。”

“奇了怪了,他怎么向你借钱?他爸爸不是也在广州吗?”

“他爸爸迈克常常抱怨他不争气,不务正业,甚至对他拳打脚踢。丹尼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爸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时常跟我讲,自己也想干出点名堂,让他爸爸看看。”

“看来,你对你这个表弟根本不了解。”阿岚愤愤地说。

蒙博托不解地问:“他得罪了或者冒犯了你什么了?”

阿岚生气地说:“他把玲玲,我的好姐妹的肚子搞大了,就逃之夭夭地,人间蒸发了。玲玲的父母居住在国外,只有我全权负责她的事情。”

蒙博托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岚一听火了:“怎么可能?事情已经出了,怎么,你也想替他推托?真看不出来呀,你……”

“不,不……”蒙博托忙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惊诧,怎么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这么不人道,这么不……我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endprint

“应该是不负责任。”阿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题出了就出了吧,关键是你这表弟不愿负责任,现在躲猫猫。”

“躲猫猫?”蒙博托不解。

阿岚苦笑了一下:“忘了你是老外。现在我们中国兴起了网络语言,躲猫猫就是比喻一种逃避行为。”

蒙博托点点头,说:“那现在怎么处理玲玲小姐的肚子问题?”

阿岗淡淡地说:“其实也简单,到医院去做人流手术。”

“NO,NO,这是犯罪,这是谋害生命,是赤裸裸的杀人!”

“你嚷什么,你说按照目前这个情况,玲玲不赶紧做人流手术,等着把孩子生下现实吗?一是玲玲没有结婚就生孩子,在目前中国社会有多大的社会压力?二是中国女孩与一个黑人生下孩子,别说玲玲的父母接受不了,她周围的朋友也难以接受,三是在中国生孩子,首先需要申请生育指标……”

“别再系统地讲下去了,我突然发现你讲话很像中国官员讲话的习惯,很爱讲一、二、三,似乎很讲逻辑性,但显得很呆板,很教条。其实,我熟悉的中国人,往往并不理性,而是太感性。”蒙博托打断了阿岚咄咄逼人的口气后,回到了玲玲的这件事情上:“是啊,如果玲玲本人坚持做人工流产,我当然无权干涉。至于费用问题,虽然与我无关,我也要代负这个责。”

阿岚吁了一口气:“这个话我爱听。玲玲怀孕已有两三个月了,做人流是越早越好。我赶紧找朋友联系医院。”

在玲玲的房间里,阿岚正帮助她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玲玲对于做人流,非常害怕:“是不是很疼呀,会不会大出血呀,胎儿会长出了手和脚吗?”

阿岚好笑地指着玲玲的脑袋:“你问我,我去问谁呀?本姑娘虽然恋爱几次,却没有这么轰轰烈烈,这么战果辉煌。据医生讲,做人流是小手术,像你怀孕两个多月,属于绝对安全期,况且你将去的医院,妇产科在全省也是一流的。”

正说着,阿岚接到蒙博托的电话,说是丹尼尔的父亲迈克要来登门谢罪,现正在来的路上。

门铃响了,阿岚打开门,蒙博托陪着迈克跨进门槛。没想到右脚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上,戴在头上的棒球帽也掉在地上。阿岚和玲玲都为此吃一惊,蒙博托慌忙扶住了他。迈克拾起帽子,并没有马上戴在头上,只是拿在手上,向面前的玲玲鞠了一躬,然后说:“你们刚才看到了,我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坎坷才跨进这个房间里。我的这个臭小子让我丢尽了脸面,让我在众人面前,特别是玲玲小姐面前直不起腰。今天在这里,我摔十个跤也是上帝对我管教不严的惩罚。”

蒙博托说:“在来的路上,PaPa就向我谈了替丹尼尔补偿的问题。”

迈克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几叠钱:“我先给五万元钱,表达一下心意和歉意,请玲玲小姐一定收下。”

玲玲沉默。

阿岚表态:“我和玲玲像亲姐妹,我替她收下吧。”

迈克说:“非常感谢。唉,儿子做出这种不负责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啊。也怪我娶老婆太多,生孩子太多,自己忙于生意上的事,对孩子们的事关注不多,平时交流也少。还是中国实行的那个计划生育国策好。当然啦,我们国家那个地方天气热,植物与人一样成长快,成熟早,大家的兴趣爱好,除了男女共同的爱跳舞外,男的喜欢做爱,女的喜欢生孩子。”这番话引来在场人的笑声,迈克喝了几口水,向蒙博托调侃道:“你是位有学问的人,与这个中国小姐(示意阿岚)一样都是有文化做文化的人。我发现中国人玩麻将十分普及,好多人都十分痴迷。如果你们能将麻将这玩意介绍到国内,我相信,国内人民的兴趣爱好会出现转移。想做爱、想生孩子的人会明显下降。对了,如果向总统建议,并被采纳,那不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蒙博托附和道:“这个主意我赞成。”

阿岚说:“看来您不仅会做生意,还蛮有政治头脑呢。”

蒙博托说:“我觉得PaPa可以回国竞争总统。”

迈克笑了:“是吗?要是将来我真是当了总统,哈哈,到中国访问,我要专门到广州来,专门见你们。哈哈,这个梦想不错,比娶十个新娘子要幸福得多,有面子得多。我提议,请各位吃一次饭,对,就现在。吃一次上档次的西餐,为我竞争下次总统加油,怎么样?”

“难得PaPa有这么如此心情,这么动人的理由。”蒙博托望着阿岚,希望得到响应。

阿岚说:“我拥护。”说着搀扶玲玲:“说不定我们玲玲将来有与总统就餐的美好回忆。”

玲玲抿着嘴笑了,阿岚赶紧联系市内最高档的一家涉外西餐馆。

(七)

尽管手术十分成功,但玲玲深感伤筋动骨的隐隐作痛。这种痛像只看不见的魔鬼,折磨着她的肉体,折磨着她的精神。

回到玲玲的住宅,阿岚一直安慰她,尽管她没有流产的经历,但理解玲玲的心情。

蒙博托又一次拨打阿岚的手机,要求来看望玲玲。早在玲玲准备入院之初,他就要来陪同的。阿岚和玲玲都婉言谢绝,一是此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二是一位男人不宜进入这种场合,三是他的黑人身份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球。

蒙博托被允许跨进玲玲的房间时,他手捧一束康乃馨,向玲玲表示慰问。当他与玲玲面对面时,显示了彼此的尴尬,他想慰问地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说,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阿岚边看手表边在屋里溜圈,听到蒙博托说的让玲玲好好休息的安慰话,不禁说:“现在她是需要休息,但是需要有人照顾性的休息,如为她做可口的有营养的饭菜,我今天有几件事要处理,这里又离不开人。”

蒙博托点着头,挨着脑袋,突然一拍脑袋:“有了,可以请人啦。”“请人?”“对,我看到街道不少家政服务公司。”

阿岚眼睛一亮:“是啊,一急起来就把这个事忘了。”说罢,拨打家政服务公司的电话。公司那边叫阿岚亲自过去一下,一是挑选人,二是签订用人合同。

阿岚从家政服务公司出来,蒙博托正戴着耳机欣赏着什么,没注意阿岚朝车边走过来。当阿岚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车位时,蒙博托方才缓过神,拔掉塞在两耳的耳机:“对不起,刚才听你们中国的流行歌曲,听得着迷了。我应该下车为你开车门服务。”“你还挺有绅士意识的。咦,刚才你听什么啦?这么着迷?”“嘿嘿,凤凰传奇的歌,觉得挺好听的,一高一低,一唱一说。”“是啊,他们的歌现在很流行,旋律流畅,节奏感强。”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什么是凤凰?” “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和龙一样,为汉族的民族图腾。凤凰和麒麟一样,是雌雄统称,雄为凤,雌为凰,常用来象征祥瑞。”“哇,原来是这个意思。”endprint

正当他俩有说有笑地启动汽车,准备返回玲玲住地之际,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敲开车门,冲着蒙博托说:“请问,你是蒙博托先生吧,我是中国公安机关人员。”说着,向车内亮了亮手中的警察证。

蒙博托一脸茫然:“我是叫蒙博托啊。”

便衣警察说:“我们怀疑一起诈骗案与你有关,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诈骗?我诈骗谁?”蒙博托莫名地耸耸肩,望着阿岚。

阿岚也吃惊地望着蒙博托:“不会吧,会不会搞错了,警察同志。”

“我们办案一向是以事实为依据的。目前这起诈骗案还不能肯定是他做的,但肯定与他有关系。所以明智的选择,就是现在马上下车,随我们回刑侦处接受调查。”便衣警察说得斩钉截铁。

蒙博托无奈地走下车,发现周围站着四五位便衣警察,回头对阿岚说:“我发誓,我没干这种肮脏的勾当,相信我!”

阿岚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表情。是啊,面对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她来不及反应和判断。对于蒙博托这个来自异国的朋友,认识才一年多,谈不上真正的了解。其实,对一个人的了解,光靠时间长短也是难以掌握的。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见得了解,有的人相处很短,却似乎感觉认识很久,一见如故。对于蒙博托,她直觉他没有撒谎,特别是从他那双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心底。于是她不自觉地挥了挥手中拳头:“我相信你。”

蒙博托露出笑容:“谢谢,我相信中国的法律会还给我一个公正和清白。”接着,对刚才问话的便衣警察说:“在被你们带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便衣警察打量了一下蒙博托:“中国话说得挺地道。说吧,只要不过分。”

蒙博托亮出自己的手机:“我知道,我被你们带去接受调查这段时间内,我的手机是会被你们没收的,因为我曾遭遇过贵国公安的一次突击检查护照,那天,我没有带护照,被你们强制带走了。本来,我只需打个电话,叫我的朋友将护照或留学证拿过来就可以了。可警察却收了我的手机,结果第二天,大学里派人领走了我。”

便衣警察拍一拍蒙博托:“非洲朋友,这次可不是你所说的护照检查,是一起性质较为严重的刑事诈骗案。”

蒙博托说:“我懂,警察先生,我刚才的意思是,我突然被你们带走,手机也将被没收……”

“是暂时收缴,是案件侦察的工作要求。”

“对,是暂时收缴。我们的家人朋友一定很着急。所以我有一点请求,一是委托这位中国小姐告诉我的朋友和学校,配合你们侦破工作,二是能否留下您的电话,给这位中国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通过她来转告。”

便衣警察沉思了一会儿,便答应了蒙博托的请求。

警车开动了,蒙博托向后面望去,阿岚正目送着自己。

半小时后,警车停在一个小院子里。蒙博托又似乎是被推出车门,也不知被拐了几个弯转了几个圈,最后他猫着腰来到一间没有窗子的十来平方的房间,他还没有转过身来,就听到身后“哐啷”一声,被锁上了铁门。他蹲在地上,蹲在靠墙的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蒙博托!”屋外响起了喊叫,蒙博托下意识想站起来,头又被顶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他钻出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你跟我们走。”

一个警察在前面带路,蒙博托走在中间,后面跟着一个警察。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间审讯室,两名警察正襟危坐。屋内正中间有一张凳子,孤独地等着蒙博托把屁股放在上面。

“叫什么?”

“蒙博托。”

“国籍?”

“苏丹。”

“多大了?”

“二十八岁。”

“到中国干什么?”

“留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经济学博士研究生。”

经过一番讯问后,其中一位警察拿着张纸,走到蒙博托面前:“这个,你认识?你熟悉?”

蒙博托凑近看得仔细。“名字和照片是我,但注册的这个co_company公司,我不熟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可是这个公司,是以你的名字注册的。”

“啊?”

从警察口中,蒙博托得知,这个以他名字注册的公司还有开设的网站进行诈骗活动,涉及金额500多万元。

蒙博托听得惊愕张开了大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警察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看我们像开玩笑吗?请你到这这种地方来,我们是履行法律的职责。”

蒙博托点了点头,坐下来:“当然,我以自己的人格,并向上帝发誓,绝对不撒谎,尽最大可能帮助你们破案。”

警察嘿嘿一笑:“我们办案,不相信任何人格和上帝,只是遵循一个根本原则,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蒙博托说:“在我们国家,老百姓遵守法律,但更信服上帝,实际是,往往上帝的力量大于法律。”

“为什么会这样?”

“很简单,我们苏丹人有信仰,信仰上帝。”

警察一时无语。一个打破沉默:“你很有文化,普通话比我们还标准。”

蒙博托笑了笑,说了句广州话:“洒洒水啦。我可以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来保持沉默,可是一旦有话要说,则只说汉语。”

“那好,我们言归正传吧。还是说说你与co_company公司的事情吧。”

“恕我直言,名字和身份是我的,但我没有注册这个公司,更与这起诈骗案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件事情可能要找我的表弟丹尼尔。半年前,他借走了我的护照,你们可以调查,我会协助,因为牵涉到了我的名义和荣誉。”

“你的表弟丹尼尔?”警察对此感到了兴趣:“能提供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吗?”

“好的。不过,十天前,因有一件事急于要跟他联系,打电话时发现手机已停机,当时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的父亲迈克也在广州,平时对丹尼尔很严厉,本想通过迈克打听丹尼尔的去向,怕引起他的心脏病,就没有向他打听。”endprint

“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才能判断和决定你是否有事。”

“OK,我完全明白。”

蒙博托再次进入看守所里,低矮的房屋里有一盏微弱的灯光,有一张小小的木床。蒙博托坐在木床上,靠着墙壁,心里很平静。肚子里咕咕地响起来,他正想着如何解决填饱肚子,这时有人送吃的来了:一盒快餐饭,还有一瓶矿泉水,一个苹果。

蒙博托坐在水泥地上,把食物放在木床上,一边吃一边想着。

夜深了,凉气从一个看不见的通气孔里钻进来,他拉上薄被,缩成一团,后来慢慢地睡着了。

(八)

这几天,阿岚忙得团团转。她负责的引进国外和境外演出项目已有了眉目,项目牵涉到许多具体细节,如演出的场地、接待的方式和标准、票价的核定和出售,利润的分成,演出场地的安全,以及演出前的宣传等等。她还要抽空去玲玲那里看望看望,安慰安慰。有时,实在抽不出身,只好打个电话。

繁忙琐碎的事务使阿岚处于亢奋的状态,她也很享受这种匆匆忙忙的感觉,觉得心里有一种充实感和成就感。她处理好手头的一份文件,松了一口气,翻看手机,发现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四五次。她怕来电是骚扰电话,或者是境外套取手机费的,便没有怎么理会,背起挎包走出办公室。当她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比较卫生的小餐馆,正准备点菜饭时,刚才那个电话又响起。

“喂,哪位?”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公安局刑侦处的,有个叫蒙博托的非洲青年的事需要你来一趟。”陌生电话生硬强势,没有商请的客气。

阿岚这才想起蒙博托被警察带走之事,顾不上吃饭,驱车来到了刑侦处。

当阿岚来到刑侦处时,接待她的警察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她明白这目光的意思,就与警察对视。

警察避开了阿岚的眼光:“据蒙博托说,你是他的中国朋友,有件事我们需要你证明。”

“是呵,可以这么讲。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和盘托出。”

警察就蒙博托在广州某个时刻某个地点的问题向阿岚求证。

阿岚认真回忆,一一作了回答。旁边另一个警察作了记录,最后形成了文字材料,让阿岚看过认可后,又让她在材料上按了手印。

阿岚关切地问起蒙博托的情况,警察却答非所问地问起了她和蒙博托的关系。

“挺浪漫的嘛,你们是朋友?”

“是啊,相识是有偶然性,但却是真正的朋友。”

“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就是正常男女关系的朋友,也可称作哥们儿那种。”

“我看蒙博托的中国话讲得那么地道,不会是你这个中国朋友教的吧?”

“别高抬我了,我这非洲朋友是在广州留学的博士研究生,如果中文不过关,是难以完成学业的。”

“难怪。哎,真是不可思议。”

阿岚听得出警察问话的弦外之音,并知道他们想从这里挖出一点一个中国女子与非洲男子关系的秘密,以满足其好奇心。她不想再这么无聊地拖下去,她有好多事要去做,况且现在她关心蒙博托的近况。

阿岚看了看手表,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是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的,需要我做的事,请尽快吩咐。”

警察微微一笑:“需要你配合的事,刚才你已经做好了。其实,在找你来之前,我们还到了蒙博托进修的学院,对有关事实进行了核对。今天请你来,只不过将此事做得更充实一些,更有说服力一些而已。同时,多角度对蒙博托的行为、品行进行了解,从而对案件的判断有进一步的支撑。”

阿岚说:“凭直觉,我相信蒙博托是无辜的。”

警察说:“我们办案,主要是以事实、实物、口供等为依据的,但有时直觉对破案的作用也很大。”

“咦,有意思。以前总听到搞艺术的人讲直觉,没想到你们搞案件侦破也相信直觉。看来,人的一些生命特征在生活中具有通用性。”阿岚话锋一转:“我直觉蒙博托是无辜的,起码在你们侦破的这件事上,是不是啊,警察同志?”

警察打起了“太极拳”:“今天的天气不错,谢谢你的合作。”

从看守所出来,阿岚就有一种预感:蒙博托不久将回归自由。她为自己的这种预感感到一种莫名的宽慰。

许曼曾告诉阿岚,人生本来是苦多于乐。你的开心,有太多人可以和你分享,不一定是情人。如果日子过得快乐,自己一人也很好。悲伤,却不是很多人可以和你分担。你愿意把悲伤告诉他,他才是你最想亲近和珍惜的人。此刻,回想母亲的这段话,阿岚感到一阵心慌。尽管她谈过几次恋爱,有一次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没有这种怦然心慌。她为自己的这种心慌感到匪夷所思,感到一种荒唐。她努力平静自己,恢复理智的思维和情感。

第二天,阿岚起床后,在卫生间洗漱。许曼站在卫生间门口说:“你的手机响过两次了。”她匆匆从卫生间出来,拿起手机一看,叫一声:“蒙博托!”说着赶紧拨了过去,兴奋地讲了几句,就要出门。许曼说:“还没有吃早餐呢。”阿岚说:“来不及了。”“嘭”地一声出了门。

阿岚驱车在城市的立交桥上。 一树繁花倾泻在她的眼前,让她的心在一瞬间“怦怦”直跳。这种突如其来的春天的馈赠,让她觉得太隆重太热烈,似乎是不应该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出现的。它没有序曲,没有过渡,直接就抵达高潮。

由于职业的习惯,她很少早上起床上班,几乎对早晨没有什么印象。其实,春天早已开始从容不迫地在这座城市铺排它的种种细节了。阿岚边驾驶着车子边张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她看见了满城的树都在泛出新绿,那些新绽出的晶亮的新芽,透过早晨的阳光,几乎可以触摸到它细细的绒毛。她忍不住打开车窗,忍不住屏住呼吸,好像害怕把它们婴儿般的睡眠吵醒。

车子在一家临湖的酒家前停下,阿岚停好车,快步走进319房。

推开房门,坐着的蒙博托站起来,张开双臂,与阿岚来了一个熊抱。此时此刻,这个拥抱那么自然,那么情不自禁,那么恰当地表达两人此时的心情。阿岚感到一种久违的男人气息,她有一点失态地哭泣起来,但马上克制自己的情感,并在彼此松开后,迅速掏出纸巾擦眼泪,掩饰道:“刚才下车时,眼睛里被风吹了一下,搞得眼泪直流。”endprint

“中国的风可真厉害呀,刚才的风一定是个调皮的家伙,爱欺负漂亮的小姐。”

阿岚微笑无语。

“岚。”蒙博托嘴里突然跳出一个字。

阿岚吓了一跳:“叫我吗?”

“岚,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样,既简单,又亲切。”

“你应该知道在我们中国,只有谁才能这么称呼吗?”

蒙博托迷惘地摇了摇头。

“不知者不为过。这样吧,我们两人时你可以这样叫我,在公开场合,你还是叫阿岚小姐比较合适。”阿岚也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同时用筷子夹了一块“凤爪”给蒙博托,“哎,问问你诈骗案的事是咋回事?”

蒙博托喝了一口茶:“唉,丹尼尔这回闯了大祸了。现在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他。”

阿岚:“难道是他干的?”

“我有一种感觉,十有八九。走,到PaPa那里去。”

当他俩风风火火地来到凯乐大厦找到PaPa时,他的身边已有人围坐一起,似乎在谈论着什么。PaPa没有像上次见面那样对阿岚充满友善和幽默,只是用目光打量了她一下。

蒙博托上前向PaPa耳语,PaPa脸上没有露出惊诧,一直表示沉默。

“中国警察告诉我,如果丹尼尔主动投案自首,将会得到宽大处理。”

“怎么个宽大法?”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

“不清楚就不要跟我讲。”PaPa面露不悦。

“就因为是在中国,我们才需要面对现实。丹尼尔这次捅的窟窿太大了。他现在躲藏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中国到处都有摄像头,我们这种人,很容易被辨认出来呀。”

PaPa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最后停下:“这个浑小子跟我打过电话,说犯了点事,可能要坐牢,让我出面保他。我当时在电话里就把他臭骂了一顿,只当没有生下这个儿子。第二次他又来电话,要我帮他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找个地方让他住了几天,后来有一天他来电话说,要到一个朋友那里住。”

阿岚说:“说句良心话,与其这样躲躲藏藏,不如主动投案自首。请问他每次来电话的号码相同吗?”

“每次来的号码都不一样。”PaPa说着掏出手机。从来电显示里,阿岚看到有不少TC卡电话,还有神州行,有一个电话令她大吃一惊:“怎么是她?”说着拉着蒙博托走出房屋,说了一句:“我知道丹尼尔在哪里了。”

蒙博托一头雾水。

阿岚拉着蒙博托上了自己的车,接着拨了一个电话:“玲玲,你在哪?找你谈点事,很急,要不我马上过来?那好,我半小时到。”

当阿岚他们出现在玲玲房屋门前时,玲玲脸上堆笑地请他俩入座,忙着倒荼。阿岚双眼四处打量,玲玲察觉着什么:“岚姐,好像你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

“是啊,来过你这里N次了,但我觉得今天有点儿异样。”

玲玲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异样,什么异样?”

“哈哈,准确地说,是异味。一个男人的味道。”

玲玲张开了嘴,蒙博托恍然大悟:“丹尼尔在这里?!”

丹尼尔灰溜溜地从里屋里走出来。

蒙博托:“丹尼尔,别再自作聪明了,赶紧向中国的警察投案自首吧。你这样东藏西躲地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丹尼尔:“我不想坐中国的监狱。”

蒙博托:“无知,你在中国犯了罪,就该接受中国的法律制裁。”

丹尼尔突然蹲在地上哭泣起来:“呜呜,我害怕。”

蒙博托走过去,扶起丹尼尔:“既然自己闯了祸,就要有面对的勇气。”

阿岚:“没错,我们找你就是诚心地来帮助你的。”

玲玲对丹尼尔说:“听阿岚姐的吧,你要是坐牢,我会定期去看望你的。”

丹尼尔擦了擦眼泪:“那好,今天我就把八十多公斤的自己交给你们了。”

蒙博托上前照着丹尼尔的胸脯轻轻捶了捶:“这才像我们非洲雄师的样子。我们现在就去中国警察局自首。”

在去公安部门投案自首的车上,丹尼尔讲述了他闯祸的经过。

(九)

会讲一口流利英语和中文的丹尼尔出现在深圳街头,他的发型和扮相,引来路人的关注。他跨进一家名牌服装店,在里面漫不经心地逛着。

丹尼尔走到西装区域里,对面前的一套枣红色的西装很感兴趣。

“请问,这套衣服什么价格?”

女服务员姗姗而来:“上面有价格。”

“我是中文盲,不认识上面的字。”

“骗谁呀,中国话讲得这么好,还不会中文?”

“真没骗你,你就不能告诉我的价格吗?你不就是做这种商品服务的吗?”

“就怕我说出来,你不会买。”

“什么意思?你说出价格我就一定要买吗?”

女服务员没有回话,斜着眼看着丹尼尔。

丹尼尔提高了声调:“你是不是看我是黑人,买不起?就算我真的买不起,你就不能回答我的问价吗?你,你这不是什么你们中国人说的那句话,叫做狗……狗……对了,狗眼看人低。”

“你,你竟敢骂人!你才是狗,黑狗。”

两人的相骂引来一些人的围观。

“我要到你的政府控诉你。”

“笑话,控诉我,控诉我什么?”

“歧视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爱凑热闹的人将寸土如金的服装店挤得水泄不通。

“请大家让一让。”一位上穿绵绸短袖衫、下着黑裤、剪着到脖颈短发的中年妇女,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说: “对不起,她是我们店里招来的新员工,还不懂规矩。如果你愿意,我亲自陪你观摩店里的衣服款式。其他客人就不要围在这里看人了。人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今天我的店里来了一位黑人朋友,这也是我的荣幸。各位顾客朋友,如果您愿意看我们的产品我们欢迎,如果围着人,就不礼貌了。再说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买不看衣服的请尽快离开这里。”endprint

围观的人很快走开了。

中年妇女又向丹尼尔递上自己的名片:“我叫杨艳萍,是这个店的负责人,刚才有不礼貌的地方,请谅解。”

丹尼尔接过名片:“嗬,原来是女老板呀,开了好几家服装店,你这名片上有中英文,很有国际派。”

“我想请您到旁边的独室坐一坐,不知您方便否?”杨艳萍向丹尼尔发出邀请,丹尼尔略思考了一下,说:“好吧,既然女老板这么盛情和诚心,我们美国人一向都尊重女士,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女企业家。”

“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做做小买卖而已,谈不上企业家。”她边说边领着丹尼尔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指引到沙发坐下。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工夫茶具,杨艳萍说:“请喝一喝我们广东的工夫茶。”

“中国人真有耐心来喝茶。我们美国人是快节奏生活的。”丹尼尔连着喝了三杯茶,杨艳萍接连倒了三杯:“美国文化先进,也厉害,好来坞大片、麦当劳、麦肯基,覆盖了全世界。我那个宝贝儿子看电影只看美国片,最爱喝的饮料是可口可乐,说什么没有可乐喝,活着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吃饭不是肯德基,就是麦当劳。尽管告诉他,那是垃圾食品,要少吃,连你们美国总统都这么说,可那小子就是不听。”

“杨老板还有儿子?你多少岁了?”

“快别叫我什么老板了,我就是个开服装店混口饭吃而已。我都奔四十的人了,儿子都上小学六年级了,孩子的父亲在政府里工作,有起色,升迁的机会也来了,人也变化了。在深圳这种地方,想不让变化都难,后来我们分手了。现在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寄托,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拼命赚钱,将来为孩子留学提供条件。”

“原来是这样。孩子到美国留学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家在美国东部的费城,就是纽约与华盛顿之间。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名城,我们费城光大学就有22所,对中国人来说,最熟悉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爵硕大学和云普大学。”

“没想到您对学校了如指掌。看来将来选择去美国读书只有靠您了。能告诉我,您家的背景和您从事的工作吗?”

“没关系。”丹尼尔的眼睛朝上翻了几下:“我父亲是个银行家,可我不希望在父亲的影子下生活,所以我自己出来闯世界。我在中国开办了一家贸易公司,一方面把我们美国的产品介绍到中国来,另一方面,可以把中国的服装卖到美国。”

杨艳萍眼睛一亮:“我有个同学,开了一家文胸厂,说我们出厂价10元人民币,别人拿到美国超市卖9.9美元,当时人民币与美元的比价还是1∶8左右。如果你打算做这行,我们可以合作。”

“OK。”丹尼尔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很荣幸认识您,如果您愿意,我想今晚请吃饭,就合作的事情进一步交谈。”

“那当然好。不过,今夜应该由我来作东,因为我是地主,应尽地主之谊。就这样定了,稍晚些我将吃饭的地址发到您的手机上。”

丹尼尔起身告辞时,杨艳萍送行,顺送他一个提包:“这是你刚才看上的一套西装,算是我的见面礼,请一定笑纳。”

“恭敬不如从命。”

“对,对,恭敬不如从命,就是这个意思。”

晚上,在一间不太显眼的私人会所里,杨艳萍宴请丹尼尔。

杨艳萍经过一番打扮,显得年轻,富有气质。丹尼尔穿上上午杨艳萍送上的那套高档西装,也显得气质不凡。

丹尼尔吃得满嘴冒油,不断伸出大姆指,OK、OK的。

杨艳萍觉得应该喝点酒,调剂一下气氛,在与丹尼尔连干了几杯后,脸颊泛红。

“真是妙不可言。”丹尼尔也兴奋起来:“你喝酒好漂亮,脸上红粉粉的,不是化妆的那种,发自皮肤本身的。”

“谢谢,好久都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对我说了。”

菜馆里灯光柔弱照着丹尼尔那双写满三分幽怨七分渴望的眼睛,就像黑夜中的猫眼,能够穿人心魄。杨艳萍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温柔地刺向丹尼尔敏感的神经纤维。她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饱满过,身体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高涨过……

当他俩衣冠楚楚地坐在一起交谈时,杨艳萍对昨晚发生的事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丹尼尔则有些得意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知道,让这个女人倾倒的,并不是自己有什么独特的魅力,而是自己披了一件美国人加富商的外衣,他觉得自己要加紧行动,展开他的“美丽谎言”。

“这次到中国考察,我是瞒着我父亲的,他总认为我干不了什么大事。所以我母亲就悄悄地给了一笔钱,你知道,海关不允许带很多现金,我自己就采取了一些技术手段,将美元四张一联粘在一起,蒙过海关人员。”说着,他打开旅行箱,里面放着一个小型保险柜……转开密码,从保险柜里取出4张粘连在一起的百元美钞,将粘在一起的美钞放入卫生间脸盆内,待放满清水后,又将准备好的一支针筒内的黄色液体注入,只见4张百元美钞瞬间分开。

丹尼尔坚持赠送刚才她亲眼看到的那张,目的是让她确认真假。杨艳萍半推半就收下了那张美钞,到一家银行确认是真币后,她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丹尼尔称:“这种特制的药水很昂贵,我母亲那边已经付过药水钱了,但现在出了一点问题,因为广州在办亚运会,中国政府要加收一笔六七万美元的特别费。”

杨艳萍积极地与丹尼尔商量如何解决这笔特别费用,因为丹尼尔表示把这笔美钞化解后,将直接用于与杨艳萍的户外衣服合作。深信不疑的杨艳萍马上向公司财务打电话,让其按照丹尼尔提供的银行账户打入了70万元人民币。

丹尼尔说那边已收到了补充款,他要到北京取药水。次日,丹尼尔对杨艳萍说,只有混合型的药水,需要另外付钱。杨艳萍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况且自己已经替他支付了70万,于是又划拨了50万。

第二笔划拨后,杨艳萍拨打丹尼尔的电话,却是关机,心想是不是人在飞机上,手机只能关机。五六个小时后,再拨打,还是关机。晚上再拨,回复了一声“您拨打的手机已暂停使用”。

杨艳萍脑子里“嗡”地一声,她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她想报警,但又犹豫了。一连两天,她都没有口味吃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闭了门,独自思过。endprint

杨艳萍想把这份丑闻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但是有一天来了两个便衣警察,调查丹尼尔行骗案。因为丹尼尔采取了类似的手法,伙同另外三名嫌疑人在上海、青岛、济南、武汉、厦门、义乌、哈尔滨等地作案五十余起,涉案金额近千万元。

(十)

丹尼尔自动投案自首后,被以诈骗嫌疑人的名义关进了城市效外的某看守所,因没有法院判决执行通知书,蒙博托他们不能探视。

当丹尼尔被判决十二年的执行书下来后,蒙博托立马请求阿岚带他去看守所。

在探视房里,他们见到了丹尼尔:剃着光头,穿着看守所特制的衣服,眼睛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光泽。双方沉默了一会儿,蒙博托发话:“怎么样,在里面还好吧?”

“还行吧,中国警察没有打我,唉,PaPa知道了吧?”

“已经知道了。他当然非常生气。你知道,PaPa是位非常要脸面的人,你做出这种事,让他觉得非常丢脸,他说他觉得他在众人面前一下子矮了半截。”

“他只知道他的面子,他的威严,从来都不真正关心我,总是指责我无能,辱骂我浑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反省自己,忏悔自己,还怪罪PaPa,真是无可救药。”

“是啊,是啊,我是垃圾,我是狗粪,当然比不了你啦,你有显赫的家庭,丰盛的财产和渊博的知识,还有中国姑娘喜欢你。”说着,朝蒙博托身边的阿岚望了一眼。

“PaPa是非常在乎你的。他几次跟我谈起你的情况,希望你能走正道,能有所作为。对于你现在的问题,他也常常自责,当他知道你犯罪被抓,他痛哭流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本来他答应一起来看你的,临行前,又改变了主意,只让我来转告你,自觉自愿地接受中国法律的制裁,但愿在他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

丹尼尔说:“反正我烂命一条,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扛。回去跟PaPa说,就当少生了我这个儿子,或者我是暴病而亡。”

蒙博托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况且丹尼尔已转身离开了探视室。蒙博托抱头蹲在地上,阿岚上前扶起他:“别难过,想他在里面过一些时间头脑会清醒些的。”

“但愿吧。”

走出看守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蒙博托和阿岚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望天空。

“自由真好。”蒙博托说:“刚才我在里面呆了那么一会儿,就感到窒息难受,不知丹尼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阿岚想摆脱刚才环境的影响:“今天的天气不错呀,蓝天白云,人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仰望天空,人才会冒出这样的幻想。深邃的天空,充满了秘密、神奇和诱惑。”

“天是空的。”蒙博托冒出这句话,让阿岚吓了一大跳。

“天是空的?你说的?”

“本来嘛,有什么好奇?”

“我怎么觉得蛮有佛祖的口吻,或者哲学家的味道。”

蒙博托笑了笑:“我想找个地方喝喝咖啡。”

阿岚欣然同意。两人开车去找咖啡馆。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环市路一间不太显眼的咖啡馆。

在咖啡馆里,他俩从偶然谈到意志,从意志谈到命运。

两个人连当天的晚饭都在咖啡馆里吃。后来,他离开一会儿上洗手间。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她突然觉得空虚,渴望他快点回来。

蒙博托回到自己的座位时,阿岚嘟哝着:“我,我,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不知,你愿不愿意?”

“怎么啦?不知你说什么,反正只要不要我的命,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愿意。”

“那我就说啦,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头发?”

蒙博托愣了一下:“哦,能让漂亮的中国小姐摸摸头发,不胜荣幸。”

“那你低下头,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一直想做这件事。”

阿岚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蒙博托卷而密且黑的头发,快乐地说:“跟我想的一样……”

“呃?”

“很厚,很柔软,很有波动感。”摸完,满足地缩回她那只手。

“我也有个请求?”

“什么?”

“很想拥抱一下你。”

阿岚沉默。

“不同意?”

阿岚摇头:“起码现在不行。”

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两人走出咖啡馆。夜已深了,天空布满星星。

责任编辑 杨 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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