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有“眼泪”的男人

张之路

我小的时候很爱哭。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对我的母亲说，这孩子本来是可以得第一名的，因为太爱哭了，所以只能得第三名。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班主任老师说，所有年满九周岁的同学放学以后留下。按当时的规定，九岁的孩子才可以加入少先队。我心想，这一定是关于入队的事情。可那年我只有八岁，但我特想入队戴红领巾。于是我也默默地留下了。果然不出所料，老师讲的就是关于入队的事情。大家都走了，老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她问我今年几岁？还没等她说完，我就大哭起来……这样的情况很多。我恨自己一个男孩动不动就哭，多丢人呀！以后，每次遇到想哭时候，我就咬住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不怎么管用，就好像我泪水的闸门控制在一个软弱的小姑娘手里一样。

上了中学，上了大学，当然不像以前那样爱哭了。实在伤心，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为的是不要让人看到。当然，眼泪是越来越少了。

我一直认为一个男人爱流泪是软弱的表现。虽然也听到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无情未必真豪杰”之类的话，但我还是时时用“不轻弹”来警戒自己。“千万别掉眼泪”成了积在胸中的一块“心病”。

一件偶然的事情却改变了我的看法。

几年前，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参加电影《焦裕禄》的首映式。我被焦裕禄那无私奉献的精神和群众对他的爱戴所感动，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不敢去擦，怕被这个非常“男子汉”的朋友看见，说成“眼窝浅”，不像个男人。如果那样，我多“掉价”呀！

电影演完了，我趁着朋友走在我前面的机会，抹了一把脸。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的朋友突然回过头来，拍着我的肩膀很动情地对我说：“我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我看见你哭了……”他的话让我感到震动和欣慰。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流眼泪受到赞赏。

我还是有些脸红地说：“不好意思，你就没流眼泪……”

他微笑一下，说：“我也流眼泪了，你没看见就是了……”

他的话一下子把我们拉近了。我们共同为一件事感动，心灵仿佛也贴得更紧了。

我的一个朋友在一所中学里当副校长。有一年高考前夕，一个教高三数学的老师突然病倒了，检查的结果是她得了癌症。当我的朋友到一个班上去很沉痛地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可是有一个男同学却冷冷地说：“早不病，晚不病，怎么这个时候病呀！我们的数学怎么办……”我的朋友气愤地说：“你是个混蛋！”

我为这个同学冷漠的反应而感到震惊。当一个朝夕相处的老师病倒了，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和难过，反而口出怨言。情理何在？

我强烈地感到：一个不会流泪的人是很危险的，别人是不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的！他也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现在，我依然为小的时候动不动就哭感到脸红。男人不应该为一点小是小非就落泪。可是，当我们看到祖国和人民蒙受耻辱的时候；当你的亲人、老师和朋友身患重病的时候；当我们看到善良的人遭受苦难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一个好人为正义的事业而献身的时候……我们能无动于衷吗？

一个情感冷漠、对是非麻木不仁的男人不是什么硬汉，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一个令人可鄙的人。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