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水的诗
2014-07-07
现在请你闭上双眼
雪人在过河，雪人在过河
阴谋在背后瞪目獠牙
现在请你闭上双眼，深呼吸，慢慢地吐气
你可以在河上滑走，冰抽干了水
背后沉寂，就如一场晦暗的爱情
你们是彼此的桥，完成着自我的目的
你们是彼此的影子，只照见自己
我听到一次月蚀，周边坍塌了，或前或后都是虚空
渡过或返回，喘息一样急迫，却徒劳无功
我请你贴近冰面
用心脏聆听一遍封存起来的泉水
我是夜夜失眠的人，谈到你背后的一只鱼眼
就会像谈到一片大海
大悲哭
把音乐对折，把门关拢
我寻找那个痛哭的人
满大街的众生没有面孔，行走没有腿，轮胎失去了圆
来历不明的背影一闭一合
而哭声如风，如滂沱，如大赦的死囚们，倾泻而出
刈掉起伏的麦浪，一片整齐的麦茬
涌进精加工车间的门窗，铜屑飞扬
痛哭的光亮，像雪，像冰凌，从天空融化而下
冷酷打湿了我的左脸
是的，那个痛哭的人肯定就在右边
不是凝噎，不是抽泣，而是磅礴，是撕心裂肺
大音稀声，却真切地扯破我的内衣
咣当打碎我盛饭的蓝花瓷碗
我惶恐不安：还有哪些亏欠，哪些忏悔，哪些阴暗
有妻有女，有车有房，我生活安逸
内心也有煎熬，可还用不着捶胸嚎啕
不由自主地把水龙头拧紧，把经书合拢
我一定要寻找到那个痛哭的人
求他把全部泪水交给我
把所有悲伤送给我
给他手帕，给他路费，送他回家
但我凭什么要他理睬我，顺从我，听命我
那哭声是巨大的城池，就不会绝望
那泪水是被绑架的天空，就值得仰望
痛哭何尝不是他的幸福——
至少，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痛苦
心有大悲的人，肯定不在麻木和慌乱中
他所在地方，因他的悲哭而下陷，下陷，再下陷
涌上来的泥土，和泥土之上的楼房，和楼房内的争吵、马桶抽水、电视广告声
一起掩埋了他
一棵树要把根部长在树梢
在水面，我看见一棵倒长着的树
鸟们在水里越飞越深
权贵一样沉没
我的家建在树底的云层，翻开鱼鳞的书页，我用雨水砌墙
茶喝着我的嘴，烟一缕缕往下掉坠
我钓起一条倒流的河，巨石轻松地滚上峰顶
花回到苞，鱼群在屋脊发出猫叫，青蛙跳成了蝌蚪
子弹全部射进枪口
用过的钱全都回到腰包，女儿全都回到幼儿园
一条抵达的船倒悬着，好像出发
股指理所当然地跌到十年前，龙袍重新登基，屠刀砍向刽子手
北美实施无核化，专制复辟西方，自由锁上手镣脚铐
越富越穷，越盖越矮，越吃越饿
影子推人前行，越走越远。死者商议着如何复活
旧时的琴弦弹响我以后的手指
我们退回出生
以颠倒反对颠倒
别用你的盐腌掉我的手掌
那些游动失踪得太快了
腥味的鳞片和语言还没有变淡
水就空了
我从所有的地方缩回手
从网，从经书，从中英文对照的合同
思想可以留下，目光也可以
足印无需取走
我可以破损，而我的手掌必须完整
必须握住你，比束缚还要紧
比受伤的眼神还要惊
还要羞色
一丝微光咽气了
烫出的水泡，磕掉的指甲，熏黄的斗箕纹
我的手掌划过暗中的刀刃
疤痕斑驳，全是咬牙切齿的幸福
手掌带我一一历过你的
唇、乳、腹，阴埠和大腿
你潺潺流水。你异峰突起。你山回路转。
我的手只能重复
是的，无论是攥是放，我的手不会鸥鸟起来
也不会波浪下去
重复是潮涨潮落，重复是咸去淡来
别用你的盐
腌掉我的手掌
恐 惧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阒寂无声空做姿态”
（昌耀《意义空白》）
1
死去的人半夜来电，亲切地约你
楼梯拐角处相见。
满地毒蛇。蛇信舞艳，风摇乱草
你上跳，下落，蹦起，跌回……
不慎落河，死命攥紧岸边草根
水，合围颈脖了！你叫喊，却失声。
但这些。都不是恐惧。
2
恐惧不是猝不及防，不是突发灾难，
甚至不是死亡
恐惧不是大义凛然，不是赴汤蹈火，
当然不是信仰满怀的献身
3
恐惧是无形的冰，没有道理地冻上了你
亲情就在身旁，却无法取暖
只能看着自己慢慢结成
一喊就碎的瓷瓶。身心皆空，血肉绝缘。
恐惧同时是有型的火，从背后一把捂住你的嘴
却逼你吐出你的胃，你胃里的
水，粮食，朋友，和不存在的阴谋。搂住你
炙烤！火焰的匕首，正温习切入咽喉的咔嚓之声
4
你无法挣脱白色的纸手铐
你双足如风，却发出脚镣沉重的喧响
恐惧！恐惧是那粒直冲你的子弹，突地停顿空中
盯着你迈不开的步伐
恐惧！恐惧是用空气活埋。不见挥舞的手
铁锹自行掀动，你的心正被腐土一块一块地黑暗！
不要在我的脖子上安放你的颅骨
不要在我的脖子上安放你的颅骨
祈祷声洗脏了毛发。雪
吞吞吐吐，没有了盐的味道
黑抱紧了我，却把你捂成了薏米、铁屑、断简残章
数个陶罐。几味中药。嘘着灰烬的气息
我看不见你的脸，你摸到的嘴唇
其实是很远地方的肠胃
乳河。唾沫之岸。深夜打更时分，轮渡凹陷。
没有购买却要支付，魂灵在赊账
寒冷打散七颗星星
骰子被随意丢出
不要在我的脖子上安放你的颅骨。雾
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