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华的两个小时

朱小军

接到王部长打来的电话时。张天华正在开车送小孙子去职工医院看病的路上。刚刚三岁的宝贝孙子中午突发高烧。虽然是星期六，因正在抢任务、夺生产，儿子、儿媳都在单位加班，偏偏老伴早晨回县城娘家去了，要到天黑才能回来。张天华一看是王部长的电话，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要有点麻烦。

张天华是东方汽车公司干休所的所长。他的干休所地处偏远山区的老三线基地。前几年因事业发展需要，公司总部迁到了省城开发区，但干休所仍留在基地。张天华的工作服务对象是三十多名资格很老、级别很高的革命老前辈，也是东方公司的老创业者。每天张天华都是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着。周一是安排老干部们集体学习；周二则是安排绘画、唱歌；周三是张天华的家访日，他要到每个离休领导的家中去征求意见，了解老领导们的日常需求；周四是党组织生活；周五则是用面包车拉着老同志们到城区转圈、买菜购物，并观看这个三线小城建设发展的新变化。逢年过节，张天华就更忙了，端午包粽子，中秋送月饼，到了春节还要安排义工们去为老领导家中擦窗子、磨菜刀、贴春联……

张天华所在的干休所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上级很关心老同志，加上企业效益也不错，就建起了这样一座花园式的干休所。干休所内有冷、热水供应管网和暖气运行系统，配备有专门的医务室和医护人员，有一个为老同志服务的小车队，还有一个供老同志散步、游玩的小公园，园内亭台水榭、桃红柳绿，清幽而雅致。

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干休所，为什么还有让张天华感到犯难的电话呢？这就要先介绍一下王部长了。王部长是公司建设初期的功臣，当年随四野南下，打到武汉留下来接管城市。“文革”前他已是行政11级的高干，上世纪六十年代进山区参与公司早期建设时任政工口的“一把手”。现在王部长已是年过九旬的老人，思维虽有些不太连贯了，但口齿清晰、声音洪亮，平时学习发言非常积极。只是近来王部长有个新变化，喜欢“怀旧”，遇到个什么事情只要开口，先要自我介绍经历。他要将“战锦州”、“下武汉”和“进三线”这几个段子讲完，然后才说正题。一般一次谈话过程没有两个小时是下不来的。而恰恰今天张天华没有两个小时时间来陪王部长“摆谱”了。此刻已有几件大事缠在张天华身上。

前两天下暴雨引起山洪，冲塌了“老八路”刘杰的厨房和卫生间。刘杰在东方公司是资深老领导了，他原曾是八路军三五九旅的战士，单位上的人都称他为“老八路”。虽然已妥善安置了“老八路”在公司招待所临时住下，但今天定下来是施工单位到现场堪定“老八路”住宅的修复方案。张天华需立即赶到现场去主持这个商洽会议。

还是这场暴雨，致使干休所内的自来水管线受损。在抢修管线的同时，张天华及时安排消防车为住户们早、中、晚定时送水。碰巧干休所内要靠保姆赵姨照顾生活起居的老干部李主任家里，因保姆赵姨外出买东西，中午未能接到水。结果弄得家里不仅没有洗菜、做饭的水，连卫生间里也无法进人了，急得李主任在轮椅上直打转。张天华已安排了下午干休所供水管线抢修的会议，并同时联系消防车赶紧到干休所为李主任家中送水。偏偏赶上宝贝孙子发烧，在送他到医院的途中，张天华接到了王部长的电话。

尽管有这一满脑子的事情，但张天华知道，王部长的电话既然接通是不能停下来的。因为倾听老同志的谈话是干休所工作人员的职责，挂断老同志的电话那就麻烦了。与其将来去向上级领导作检讨，不如此刻认真倾听。另外，王部长在通话中不时会发出“是不是这样啊？”“对吗？”这样的互动问语。一旦发现你不是认真听讲，他就会生气地向张天华的上级领导反映。作为连续十多年的老先进，并且曾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受过中央首长亲切接见的张天华，绝不可能让上级领导因自己工作失职而分扯精力的。此时张天华迅速将早已备好的装有微型话筒的手机耳塞戴上，开始了和王部长的互动呼应。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在职工医院“小燕子”导医的协助下，将小孙子安排进了输液室。因为张天华经常到职工医院看望慰问老同志，已经成为医护人员熟悉的“常客”。张天华在医院为老同志擦身洗澡、汲痰清污的时候，不见有半点嫌弃，倒是如同儿女一般满脸的笑容，满嘴的温情话语。大家都很敬佩张天华视老同志为亲人的服务精神。护士长将小孙子安排在儿童专用软椅上，对张天华说：“小孙子不碍事，受了点风寒，有点炎症，打完针就会好的。这两个小时你的宝贝孙子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地去忙你的吧。”

张天华正是需要这两个小时。他顾不得向漂亮的护士长说声“谢谢”，赶紧对着手机“嗯嗯”。还好，此刻手机那边王部长的话题还在“打锦州”呢。张天华赶忙回到干休所办公室，先赶到“老八路”刘杰住宅修复方案的会场。此刻刘杰的子女们正在向施工单位提出將住宅扒掉重建的要求。张天华心里有数，此次山洪冲坍的只是厨房和卫生间，房屋地基和其他房间并未有损坏。子女们无非是想乘此机会多争取些利益。但住宅房产的所有人不是这些子女，而是“老八路”刘杰。张天华早已将相关维修政策向“老八路”汇报了个仔细，还提出在确保房屋受损部分修缮一新的同时，将房后护坡削去五米，建一个防止山洪冲击的缓冲隔离带，并在这五米的空地上为“老八路”建一个小花圃。“老八路”刘杰对于向组织提出任何过分要求都持反对态度。在修复方案确定会上，“老八路”连张天华提出的缓冲花圃都要拒绝，经张天华再三解释才勉强接受了。户主既已表态，子女们也就无话可说了。施工单位表态他们将日夜突击加班，一个星期就可以让“老八路”搬回新家。

解决好“老八路”刘杰的住宅修复问题，张天华又急着朝另一个会场，干休所供水管线修复会场赶去。其间他时刻保持着手机与王部长的通话互动。此刻，王部长的话题又已经“南下到武汉”了。

这次干休所供水管线是被暴雨引起的山石滚落砸断的。由于被砸线路在中段位置，恢复起来相当麻烦。正当与会人员在为是全部更换管线还是部分更换管线争论不休时，张天华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无论是哪种方式换管线，都需要三天以上的施工周期。他提出先铺设临时管道恢复供水，然后再考虑正式管线修复。这样当天晚上就可以为老同志们供上自来水。会议马上采纳了张天华的“两步走”方案，施工单位即刻进场，老同志家庭用水问题很快就将得到缓解了。

张天华离开办公室赶往李主任家的途中，王部长的话题已经从武汉转到了“三线基地”，开始讲当年建厂初期的故事了。张天华仍是“好好好”“对对对”地与之应答着，并保持着声音频率的轻声慢气，如同在王部长身边聆听一般，可脚下却是三步并着两步赶到李主任家里。这时消防车早已来过，已将李主任家卫生间冲刷得干干净净，还留下一大浴缸的清水。张天华算了算，足够今天晚上来水之前使用的了。保姆赵姨不迭声地感谢张天华，轮椅上的李主任此时眉眼也开了，张天华这才放心地离去。

这时手机里王部长终于转入了正题。他提醒张天华，干休所供水管线维修要尽快组织施工，早点恢复供水。张天华赶紧答道：“请老领导放心，一定会尽快落实这件事情。”王部长得知今天晚上就能恢复供水，表示非常满意后就结束了通话。张天华看看时间，差一刻钟两个小时。他没有急着朝医院赶，他要往集贸市场再弯一圈，去买点排骨，称几斤藕，再顺便买点葱、姜、小菜什么的，然后再到医院接小孙子回家。待到家后他就准备赶紧下厨。到晚上爱人从娘家回来，儿子、儿媳下班回家，要让一家人乐融融地聚在一起。美美地品几口他最拿手的排骨炖藕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