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们去哪儿

牛强

评委意见：真情最能打动人心，也最能引起共鸣。这是一对特殊的父子，离异的爸爸带着年幼的儿子艰辛地生活。无法带给儿子更好的生活，這对于每一个父亲来说都是内心不忍直视的伤口。所以在陪伴和更好的生活环境中他为儿子选择了后者。可对于儿子来说，再多外在的优越也比过在家等待自己的父亲。这个故事再次告诉我们：爱是陪伴，爱是在一起。

（葵花籽）

【01】

“我叫刘心悠，我爸爸是导演，我妈妈是老师……”

“我叫路豪，我爸爸是工程师，我妈妈是会计师……”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孩子们正在进行自我介绍。和许多刚步入这一年纪的小孩一样，周凯的心情同样激动，只是激动之中还掺杂着自卑。所有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有他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表情。

终于轮到周凯了。他慢悠悠地走上讲台，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我叫周凯，我爸爸是……是……农民工……”他的声音很小，脸烧得通红，一直低着头。

“农民工是什么？”坐在窗边的小女孩问，天真又烂漫。

一个小男孩把身子贴到桌子上，手放在嘴边弯弯的，悄悄地说：“妈妈说他们很脏……”

全班都听见了，一片哗然。

周凯的头更低了，脸也涨得更红了，像个大番茄。

老师在一旁沉默着，她想了想，说：“农民工是伟大的人，我们住的房子都是他们建造的。”

全班再次哗然，但这次哗然中带着无限的敬佩。

周凯抬起头看看老师，老师的笑格外美丽，这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微笑了。

老师问：“那你妈妈呢？”

全班安静下来，周凯又低下了头，“我没有妈妈……”

【02】

周凯孤独地站在校门口，风把他的影子吹得很长很长。

熙熙攘攘的人群，许许多多接孩子的家长，好像谁都有大人接，只有自己是一个人走回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他落寞地走在马路边，看着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情，不知不觉，眼里聚集起满满的泪水。

灰白的墙壁，狭小的房间，客厅、厨房、餐厅融为一体，只有一个卧室。这就是周凯的家。

爸爸正忙着做饭。周凯从小到大都是爸爸一个人照料的，从吃饭到睡觉，从洗衣服到上学，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周凯，尽力弥补周凯缺失的母爱。仔细算算，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六年了。六年前，周凯的妈妈忍受不了贫困，离开了这对父子。

爸爸见周凯回来了，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上学累不累啊？今天学到什么啦？饿了吗？爸爸给你做了好吃的，青菜豆腐！”

像所有父亲那样，在爸爸眼里儿子就是天，比什么都重要。他满心欢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上扬，但他没有注意到儿子眼角没有擦干的眼泪。

周凯看着爸爸，心里一片乌云，黑压压一片。

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接送，可自己永远是一个人步行。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而自己的妈妈呢？

【03】

空荡荡的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摆得很整齐。

爸爸坐在床上靠着枕头，他的小腿上、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脚踝那片的血红色依稀可见。今天中午他没有回家，小周凯独自一人吃饭、上学，并且，小周凯还为他留了些饭。

爸爸的头靠着墙，他在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早上他赶着去工地，可在进工地的时候被一辆车撞了。肇事者是这个工地的老板。幸运的是，老板没有跑更没有骂他，而是带他去医院，还给他买了些药。费用都是老板出的。

下午他回到工地，走进包工头的临时房子里。包工头塞给他五千块钱，说是老板给他的赔偿。他拿着钱走了出去。可刚走出门口，他就听到包工头和另一个伙计在说话。他躲到了门外。

“告诉你，说好的。老板一共给了他三万。我刚才给了他五千，剩下给你一万。这件事你可不能张扬出去。”

“凭什么你就拿一万五呢？不行，得平分，要不我就全说出去。”

“哟，你小子还阴我呢！就一万，你爱要不要吧。”

“不行，平分……”

随后是玻璃碎了的声音，两个人的吵闹声。

爸爸坐在床上，不停地回忆着，那些恶心的画面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现在担心的是儿子。本来日子就苦，现在自己没了工作，以后的日子更不敢想象。

他闭上眼睛，心里念着：“绝不能让儿子过苦日子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他咬咬牙，说：“就这么定了。”

【04】

“爸爸，我们要去哪儿？”

“你跟着走就行了。”

爸爸在前面走得颠簸，他还没完全适应现在的走路方式。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很悲凉。

周凯看着四周的豪华建筑，一幢幢高楼此起彼伏，纯白色的墙壁把阳光全都反射出去，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周凯想，没有任何亲戚朋友能住得起这儿，爸爸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路的尽头出现了几幢公寓式别墅，它们就像怀抱中的婴儿那样躺在高楼大厦中，安静又美好。

爸爸按响了门铃。女主人走了出来。

看到爸爸的时候，女主人有些惊讶，但当她看见周凯时，她脸上就浮现出一副“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女主人的穿着端庄华贵，身上披着一件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皮草。那双高跟鞋尤其显眼，几千也只能买得起鞋底。

女主人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爸爸盯着女主人，女主人轻蔑地看着爸爸。最终爸爸还是低下了头。

“如果当初孩子跟了我，他还会受这么多苦吗？”

只有简短两句，但句句切中要害，爸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爸爸摸了摸周凯的头，眼里蓄满了不舍，终于，他说：“她就是你妈妈。快去叫妈妈。”

周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她是那么高贵。自己曾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过妈妈，美丽又熟悉。可当妈妈真的出现时，他却觉得她与自己那么遥远、陌生。

“来，到妈妈这儿。”妈妈绽开了微笑，倾国倾城。

周凯慢慢走过去，指甲碰到了妈妈的手。这是母子的第一次触碰，周凯觉得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一点也不真实。

一个小女孩从门内探出脑袋。她是妈妈的女儿，同妈妈一样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只是她的脸上洋溢着小孩子的稚气。

妈妈拍拍周凯的肩膀，说：“去跟妹妹玩吧！”

周凯看了看妈妈，又转身望了望爸爸。

爸爸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秋日的阳光下，只剩下爸爸和妈妈的对话。

【05】

占据了整个墙壁的大电视，软软如同棉花糖的沙发，红棕色雕有图案的椅子，走起路来会有“咚咚”声的木质地板……所有的场景都很梦幻，所有的东西都只在周凯梦里出现过。

周凯和妈妈一家吃饭。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香甜诱人的南瓜饼，翠色欲滴的青菜，飘着香味的鸡腿……

妹妹噘着小嘴，一直抱怨：“怎么又吃这些东西？早就吃腻了。”但周凯看着它们，不停地吞口水。

妈妈训斥了妹妹几句，转过头笑容满面地对周凯说：“吃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他以后就是你爸爸了。”妈妈看了看周凯对面的男人，男人露出迷人的微笑。

周凯小声地问：“那我爸爸呢？”

“你没有那样的爸爸。”

【06】

白色的墙壁，摆放整齐的饭碗，洗得发白的床单……爸爸坐在床上，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房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

什么都在，可没有儿子。

“咚咚咚”，敲门声很急促。

爸爸艰难地走过去开门。

三个男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戴着浓黑的墨镜闯了进来，其中两个男人随手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你们找谁？你们干什么？”爸爸慌张地问，声音因为恐惧抖了起来。

“干什么？”领头的男人冷笑一声，“五年前你欠了我们老大五千块钱，我们现在就是来讨债的！”

男人把一张纸条摊开。爸爸看着纸条欲哭无泪，整个人失去重力般扶着椅子支撑着身体。他的确借过别人五千块钱，只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连本带利早就还完了。现在对方又向自己要五千，很明显，爸爸被勒索了。他看着脸上统一写满冷漠的三个男人，没再说一句话。

“想起来了吧，你想什么时候还？”

爸爸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我早还完了。”

“还完了？”领头男人冷笑道，“想赖账，给我打！”

三个男人对爸爸拳打脚踢，他们砸了一件又一件家具，地上很快就铺满了碎片，房间一片狼藉。最后，他们从床垫下找到三千块，这才停止了一切野蛮。

爸爸虚弱地躺在地上，身上有几十处淤青。脚上的伤更重了，白色的绷带被染得血红。

领头的男人踩着爸爸的脸，俯下身子轻蔑地叫嚣：“早拿出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嘛。你看你，多可怜呐！”他捏出一张扔到爸爸的脸上，“这是给你的医药费，剩下的两千我们也不要了。小子，记住一句话，好借好还！”

三个男人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一片狼藉，爸爸虚弱地躺在狼藉中，喘着粗气。

他闭上了眼睛，他好想就这样结束生命。

活着好累。

【07】

算算日子，周凯已经在妈妈这里住了半年了。这半年里，他每天都能吃到最美味的食物，每天都能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而且再也不会有人嘲笑他。他的生活美好到了极点，可是他并不快乐。在他幼小的心里，快乐是和爸爸联系在一起的，有爸爸才有快乐。自己已经有半年没见过爸爸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周凯并不知道，这半年里爸爸其实一直都陪着他。每天放学，爸爸总会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和孩子们欢声笑语，看着他每天被奔驰接送，看着他的“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

周凯坐在沙发上，妹妹在一旁看动画片，时不时发出一些欢快的笑声。

周凯对妹妹说：“我想爸爸了。”

“等会儿爸爸就回来了，哥哥乖！”妹妹轻轻地拍着周凯的腿，像个小大人。

“我是说，我想我爸爸了。”周凯哽咽了。

妹妹看着快哭了的周凯，心里也同样难过，弱弱地说：“可妈妈不让你见他。”

“可我真的很想爸爸啊！”周凯的眼泪流出来了。

妹妹看见周凯哭了，自己也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周凯说：“我要去找他。”

“可你认识路吗？”

“我认识。”

【08】

周凯走在大街上。五六点钟的早晨幾乎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偶尔会有一两个早起锻炼身体的老爷爷老奶奶，或者穿着橘黄色制服的清洁工阿姨。

几分钟前，周凯和妹妹趁爸妈熟睡时打开了门。妹妹穿着睡衣，两个眼睛乌黑发亮，她用稚嫩的声音喊：“哥哥再见！”

“再见！”周凯挥手向妹妹告别。

周凯靠着半年前的记忆，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半年前的一幕幕像电影般重新出现。那时候爸爸的脚上还有伤，一瘸一拐的，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最后一次看见爸爸的时候，爸爸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上的胡须没刮，脚上的绷带是纯白色的，他微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周凯才找到自己原来的家。依然是那个熟悉的铁门，门上生着大块大块的铁锈，往事一幕幕重现。

周凯一下一下地敲门，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门终于开了。爸爸只穿着灰色的大裤衩，长长的头发胡乱地躺在他头上，他的胡须依旧很长，唯一不同的是爸爸的脚已经好了。他的皮肤也更黑了，看上去也更高大了。

爸爸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儿子会来找他，他以为儿子早把他忘了。

他一把抱起儿子，在儿子脸上亲了又亲。

爸爸的胡子有些扎，但周凯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09】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和爸爸在一起。

周凯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没有好看的衣服，没有美味的食物，没有物质上的优越，但周凯每天都很快乐，发自内心地快乐。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爸爸也同样快乐。他暗自下定决心，他要给儿子最好的幸福。半年前的那场洗劫几乎将他所有的积蓄都抢去了。从那以后，他堕落了，每天虚度光阴、无所事事。他想过放弃生命，可当他想到儿子的时候，他狠不下心了。他每天都会在儿子放学的时候躲起来看着他。

现在他想，为了儿子，拼了命也要赚个好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天爸爸工作，周凯在家，晚上爸爸回来，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周凯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爸爸和自己互相为对方夹菜，两个人分享今天遇到的有趣的事。

周凯终于明白什么是幸福了，幸福就是，每天和爸爸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10】

这天周凯和爸爸都在家，父子俩刚从睡梦中醒来，互相为对方洗漱，周凯总是调皮地弄爸爸一身水。

“咚咚咚”，敲门声很急促。

周凯像个快乐的小藏羚羊，一蹦一跳地跑去开门。开门后，他的快乐瞬间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爸爸疑惑，也走了过去。随后他也一动不动了。

妈妈和她的丈夫站在门外。他们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漂亮又高贵。妈妈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你果然在这儿！”妈妈看了周凯一眼，目光又转移到了爸爸身上。她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你能给儿子幸福吗？”

爸爸没有说话，他看着默默流泪的儿子，叹了口气。

“你想让他过一辈子苦日子吗？跟你一样，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吗？你想让他穷一辈子吗？……”

妈妈的话让爸爸僵硬了。他没有反驳，他也没有理由反驳，他的确什么都不能给儿子，他只能给儿子带来贫穷，没有尽头的贫穷。

周凱抱着爸爸的腿，号啕大哭。

妈妈拉着周凯的手，厉声说道：“你爸没有钱，知道吗？他连你吃饭都解决不了！”

周凯抱着爸爸紧紧的，哭着回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爸爸！”

妈妈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爸爸，“你说话呀！”

爸爸看着周凯，虽然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但他还是扒开了周凯的手，“回你妈妈家去！”

妈妈的丈夫抱着哭红了眼睛的周凯走出了房子。妈妈走的时候丢给了爸爸一句话，和七年前离开时丢下的一模一样。

“等你赚够一百万再来找我！”

【11】

周凯看着窗外，世界已从初春的鸟语花香变成了冬日的银装素裹，人们的衣服由加厚到单薄到加厚再加厚。可爸爸的衣服呢？也加厚了吗？

半年没见到爸爸了，爸爸你在哪儿呢？周凯曾旷课跑去看爸爸，可邻居告诉他，爸爸在几个月前已经搬家了。

回忆翻涌。爸爸曾对自己说过：“无论你在哪儿，爸爸一定会在你身后保护你长大！爸爸就是你的守护骑士！”周凯望着蔚蓝天空的更深处，那里有朵雪白的云，它像马儿一样作出奔腾的姿势。他多么希望他可以骑着这朵云到爸爸身边啊！

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叫周凯下楼。

周凯起身走到楼下，然后跟着妈妈出门。

这一定是冬日最温暖的时刻。爸爸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整齐地梳好，胡子剃得很干净。他微笑着，格外迷人。

周凯跑过去，激动的眼泪流了一行又一行。他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脖子，再也不要分开。他啜泣着：“爸爸，我好想你，不要离开我了！”

爸爸也同样紧紧地抱着儿子，他在周凯耳边轻轻地说：“爸爸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妈妈看着周凯和爸爸，脸上洋溢着笑容。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儿子一定会努力的。

这半年，爸爸想尽办法赚钱。他白天在工地打工，晚上他重新拿起笔，在每个孤独的夜晚写小说。他强迫自己戒掉懒惰，戒掉烟酒，戒掉一切坏习惯。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他就会回忆儿子甜美的笑容。终于在一个月前，他的小说出版了，受到了大家的好评和欢迎。他赚了一百万，他成功了。

【12】

爸爸拉着周凯的手，他们踩着皑皑白雪，一步一步向幸福走去。他们的脸上挂着笑，温暖如春。

“爸爸，我们去哪儿？”

“我们回家。”

（本文获第十三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