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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关系和交流的产物

2014-07-03李昌鹏

阳光 2014年7期
关键词:世事人情作家

小说内的人物与人物(包括自身)、人物与社会,一定会产生关系和交流,如果他们没有关系和交流,就不是小说。《红楼梦》中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曹雪芹“把握”小说“关系”与“交流”确实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要做到“世事洞明”就要考量社会关系。关系学,一种研究人际关系或社会关系的社会学理论。要做到“人情练达”,需要学会换位思考,还需要长期培养自己梳理社会关系的能力。孔子说:“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不惑”“知天命”就是“世事洞明”。“耳顺”就是听什么都觉得有道理,那就是“人情练达”,不论面对什么人都能换位思考。能理解他人的情感,当然会觉得听什么都有道理。

小说中最重要的要素是人物。大家都知道小说要素有三:人物、环境、情节。五四以前的中国小说大体是以故事情节为叙事核心的。五四以后,引进了一些小说新理论,中国的小说家开始以人物和环境为叙事核心,叙事核心发生了转移。到今天,大多数小说家、理论家认为,人物才是决定小说成功与否的决定性的要素。人物对于小说是如此的重要,研究人当然就要成为小说家的一个重要任务。关于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有重要的论述:“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就又回到了“关系学”。研究人,不能离开社会关系,因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作家要写出独特的人物,这个人物要“独特”,但“独特”是在比较中得来的,“独特”也不是真正的个体,而是带着他人性的,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诗人兰波就说过“自我即他人”。不然,你的小说人物,怎么会具有代表性,而且又能够打动人呢?

如果你以人物为小说的叙事核心,那么环境是人物携带而来的环境,故事是人物之间的关系所催逼出来的产物。我们总是容易认为:写一个故事,自然可以塑造故事的主人翁。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人和事是分不开的,人和他的境遇、所处的时代(环境)也是分不开的。但如果我们写小说有清晰的人物核心观,自然就会像沈从文和汪曾祺所倡导的那样,“贴着人物写”。时代自然会被人物带出来,因为每个人物背后都站着一个时代,每个人物面前一个时代正在展开;故事自然会被带出来,而且不得不发生,因为小说中的人物是有关系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的性格,会推动故事发展,这样的故事就是必然发生的故事,小说中的冲突就会是不可调和的冲突。“必然发生的故事”,“不可调和的冲突”所产生的,通常都是重要的作品。所以,写小说时,最好弄清自己小说中人物的关系,弄清人物与人物(包括与自己)、人物与时代之间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小说就是关系和交流的产物。

下面,以我责编过的福建泉州两位作家的作品为例谈谈。施伟的小说《逃脱术》和林筱聆的小说《关于田螺的梦》,前者发表于几年前,后者刚刚在《小说选刊》今年第四期转载。这两篇小说,也可以说是由“关系”的成功运用而成就的。

施伟的《逃脱术》,小说中的丈夫和父亲最终决定表演“逃脱术”,实现的是人际关系的一种转变。原本我们以为,在家庭中,一个人应该为妻儿负责,小说中的父亲“逃脱”后,带来的不是妻子的落魄也不是儿子的堕落,恰恰相反,妻儿因丈夫的“逃脱”从此振作了起来。原本的人物之间的依存关系被打破,我们发现,自己应该对自己负责。曾经有一次和一个老师聊天,他说:“天才有自己的责任。”一个人如果是天才,那他要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如果他去侍奉一个不如他的亲人,浪费精力,他就无法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其实,责任和使命,每个人都应该自己认领,不能终身依靠家族中的亲人,那样亲人会很累,你自己也会很累,都会丧失自我。这篇小说,体现了作家的“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人的情感是一步一步在关系和交流中发生变化的,这也就自然推导出了故事的结局——我们感到意外而又觉得合理的结局——王承当他承担不了家庭重负后,选择上演“逃脱术”。说“世事洞明”,是因为作者传达了区别于习见的人际关系观——也是让人获得大解脱的宗教观:“心无挂碍,无挂碍故。”

林筱聆的《关于田螺的梦》,里面插叙了三段他人的故事,但插叙的故事都和“夫妻关系”有关,不仅如此,插叙的故事还全部又都落实到了小说的主人翁:一个妻子、心理医生梁瑶的内心世界。这样一来,看似凌乱的三段故事就不显得散乱了。小说撒得开,还要收得拢。林筱聆这篇小说像撒网一样,最后收回来了。《小说选刊》选载这篇小说时,我在责编稿签中这样写道:“所有的故事,是通过人物和人物(包括自身)之间的关系、交流产生出来的。而‘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深入挖掘人与人之间显在、隐在的关系,发掘人与人乃至与物、景、时代的显性、潜在的交流,是成就好作品的途径之一。作品书写了一群病着的丈夫和妻子,‘我找到并确立了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重新打量了身边的人,作品有心理小说的幽微、婉转和深入。女病人田螺出现在‘我的梦境,既是‘敌人也是‘我渴望成为的对象,梦境替代现实,让小说含蓄而又丰富。”

读过这两篇小说的读者可能会发现,这两篇小说中的人物关系,成为了这两篇小说结构布局的内部支撑,也是故事情节发展的推动力量。“关系学”在小说中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注重小说中的“关系学”,看起来是一条冷僻的途径,而实际上它可以成为一种阅读和写作的共识。

作家要努力让自己接近“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是小说内需要由人物来体现的。作家对笔下社会现象的认识达到一定高度,现象就接通了深远的历史和深厚的传统人文,理解、批判、赞美、扼腕是同在的。写入小说中时,既是在写现实也是在对应历史。站到一定的高度后,作家对自己笔下人物的可贵与局限就看得很清楚,情感就不是单一的情感。唯有看得真切、清楚,作家笔下的现象与人物才能呈现得更贴近人物与社会现象的本质。2014年,方方的《惟妙惟肖的爱情》、毕飞宇的《虚拟》是两篇非常通透的小说,我把它们视为注重“关系学”的小说研究标本。

如果注重“关系学”,可以有效地在小说中回避以下几种“常见病”:一、单纯地批判某一种现象或者人物;二、写作的时候,即便“贴着人物写”,也只注意到一个人物,而不是一组人物或多组人物;三、以故事为叙事核心;四、无法把对立的两个人物写成两群人;五、情节推动乏力,或者成为一种叙事的暴力;六、人物形象不够鲜明。总之,注重“关系学”在小说中的运用、用好“关系学”,益处良多。

李昌鹏:男,上世纪70年代末生于湖北。1999年在《诗神》发表处女作,曾在《诗刊》《青年文学》《星星》等发表诗作,有作品入选诗歌年选,著有随笔集《有我在此》(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现为某杂志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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