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一死
2014-07-03侯孟
侯孟
“陈能命大。地鬼沾了天神的光,得请陈能喝顿酒了。”
“对!没有陈师傅,咱俩不会站在太阳底下说话。”
说话的是两个煤窑工。提议的叫褚大财,应承的叫卫小柱。一百天前,两个人差点儿离开人世。为啥没死?跟上陈能跑出了黑窟窿。
他们跑出的黑窟窿是挖煤的矿井。这矿井口不是直上直下的立井口,也不是顺坡儿下去的斜井口,是那种平地掏口,钻进山体里的平硐。入井走着进,升井走着出。那天入井上班,陈能、褚大财、卫小柱三个人是前后脚相跟进的井。巷道里,陈能对褚大财说:“矿上不知道多会儿发工资。天天入井和鬼打交道,喝不上酒,腰软鸡巴也不硬了!下了班,咱赊账喝一回酒吧?”“喝!这次账记到你名下,下次算我的。”听见褚大财这样回应,陈能骂:“真是属狗逼的,只进不出。”举起矿灯照卫小柱,卫小柱腾腾跑进工作面里了。陈能又骂:“跑!跑!跑进逼窟窿,叫你小子进去出不来。”
好话不准孬话准。卫小柱真差点儿出不来。——他正干活时,片了帮,片帮煤压住了他。卫小柱猪挨宰般叫,工人们条件反射嗖嗖往出跑。小队长老霍也跑,他蹿在最前头,伸脚绊倒了褚大财,抬手拉住了陈能,返身堵住了往外跑的工人,大声说:“谁往出跑,就是狗操出来的!回去!救人!”小队里没人敢离开,全部返回救卫小柱。片帮煤里刚刚扒出卫小柱,顶板冒落了,一块大石头砸向了陈能。陈能打个转,身子向里,屁股抵住了大石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大大小小的石头封了巷道出口,活埋了陈能。陈能想这回小命交待了!酒喝不成了!但陈能就是命硬。工人救出他时,他浑身上下没青没肿,没破没伤,连黑工衣也没有扯破一丁点儿。
陈能说:“老子天生下煤窑的命,在井下死不了!”他说这话不只一回了,全小队的工人都听见过。褚大财信,卫小柱更信。更让他们俩信服的要把陈能喊成祖宗爷爷的是下班路上。仨人还是前后脚相跟下班,爬上暗斜井大坡,陈能对褚大财说:“今天又死里逃生一回,出井一定得喝顿酒。你个人,掏钱不爽快。咱再叫老天爷决定一回谁生谁死。咱往出跑,以井口为界,谁跑在后边谁掏钱,咋样?”“跑就跑,我不信跑不过你!”褚大财答应了。陈能又对卫小柱说:“你也跟上跑。”卫小柱被片帮煤埋了一回,心有余悸。处理冒顶,身子累乏,不想跑。陈能说:“跑前跑后,都不用你掏钱。跟上做个见证就行。”
仨人在巷道里跑起来,踢踏得脚下的煤尘往上滚,把小队里其他工人远远甩在了几千米以后。
刚跑出平硐口,褚大财回头对陈能说:“你输了!”突然,他身后遭到重重一击,倒地的同时,看到陈能向前一扑,狗啃地趴下了。褚大财翻身坐起来,看到一股浓烟从平硐口喷出来,平硐深处响着爆炸声和碰撞声,卫小柱不知啥时也“飞”到自己身边,仰起脸,一脸血花。妈呀!这是咋啦?
咋啦!矿井下瓦斯爆炸,引燃煤尘爆炸,所有在井下工作和没有出井的工人,一个都没出来,全部遇难。
这次事故震惊中外,外国媒体都作了报道,国家领导人亲自来矿上处理善后。陈能命硬命大命中有福啊!活了他一个,救了人两个。要不是褚大财和卫小柱听了他的话往平硐外跑,也就只能到黑窟窿里永远歇着去了。
陈能,救命恩人,活菩萨啊!不用说请吃一顿了,天天好酒好肉供养着也应该啊!瓦斯爆炸已过去一百天,九十九天里,三个人谁也不提喝酒的事。事故阴影笼罩着全矿,女人哭,娃儿叫,太阳都天天躲着不忍心出来,哪个有心思喝酒呢?
今天,褚大财提议,卫小柱同意,想请陈能好好喝顿酒,是因为矿上善后的事告一阶段了。大太阳热热地照着,午后二班,正式复工复产,黑煤窑里又要出黑金子了!
褚大财和卫小柱邀请陈能喝酒。陈能咧嘴笑:“谁掏钱?”
“我们掏!我们掏!”褚大财一句抢一句说。
“大财不掏我掏,反正不用你掏。你只管喝酒,当神仙的喝。”卫小柱的话让陈能没喝酒心里也醉。
仨人相跟着去了翠汝子饭店。老板娘翠汝子见仨人进来,笑眯眯地问:“有段时间没见来了。坐哪呢?”
仨人进了小包间,翠汝子跟进来放下菜谱,倒着茶水说:“听说瓦斯爆炸那天,煤窑里就跑出你们三个,命大啊!”
“我们沾了能哥的光!”
“没有陈师傅,我们俩也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啦!”
褚大财和卫小柱一句接一句的说。翠汝子看着陈能问:“你这算死里逃生几回啦?”
“不算在你家那次,八次啦!”
“那次就该死!”
“咋你就想让我死呢?我还想听你家猫叫哩!你家猫没人喂了吧?啥时我来喂喂?”
“来喂吧!跌不死你淹死你!”
“你要淹死我,我就不敢去啦。我怕死!”
“怕死就张嘴吃饭,撑满你的狗肠子,少放臭屁。说!点啥菜?”
陈能看着褚大财,褚大财说:“猪头肉,花生豆,老口味啦!有啥新东西?”
“新腌制些酸菜,擦子擦出来的白萝卜和胡萝卜腌制的,又酸又脆,配上煮黄豆,吃过的都说不错。再就是从羊獬村进了几只香酥鸡,还没人点过哩!”
“点上酸菜和鸡,再上个过油肉和炒山药蛋丝,四个菜,我们先吃着。”
“酒呢?”
“把你这儿的散酒弄一壶来。”褚大财对翠汝子说完,看陈能。
陈能说:“你请客,你说啥就是啥。我是有酒喝就行。”
菜上桌酒上桌,依习惯,仨人拿寸半高的白瓷茶杯当酒杯,一齐吃喝起来。吃着喝着,不能没话。卫小柱问陈能:“刚才你说死里逃生八次啦,你真躲过了八次死?”
“人的命,生下来是金是铜,几斤几两,改变不了。像我,命硬!不管啥时候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时候,得伤寒病,死了准备埋。我妈等下煤窑的老子回来见我最后一面。我老子回来,拍了拍我脑袋,按了按我的鼻子嘴,赶紧把我抬到了县医院。亏了我老子,要不今天和你们喝酒的就是鬼魂儿啦!喝!为我伟大的老子喝!喝!”
陈能喝了一大口,刚放下杯子,褚大财就高举杯子端到他面前说:“死里逃生一回!干了这一杯!”
“干!都干了,干!”陈能一饮而尽,褚大财、卫小柱喝干了亮杯底。
卫小柱提壶倒酒,三个杯子又满上了。放下壶,卫小柱看着陈能问:“头一回没死成,咋第二次也没死成呢?”
“你他妈的!话也不会说。能哥是大难不死一回。以后活在世上,就是次次逢凶化吉!”
褚大财鼓起眼瞪卫小柱。卫小柱连连作揖:“我说错了!应该说第二次是咋逢凶化吉的?”
咽下嘴里的菜,陈能说:“嘴要能说死人,咱天天咒那些不顺眼的人!由小柱说,不碍事!不碍事!该死朝天。想听我以后没死的事嘛,大财,你支起耳朵听我讲,少说小柱长毛不顺的话。第二次没死是我爬树摘桑葚。树上低处结的桑葚刚有个红样子,就让人摘走吃了。娃们问我敢不敢爬高处摘那些红的紫透的大桑葚,我说敢。结果桑葚摘上了,我也从树上摔下来了。娃儿们跑回去喊来我妈,我妈见我鼻青脸肿闭了气,接受了头一次的教训,慌急急喊来村里的老中医,老中医一针扎活了我。从此,我再不去爬树了,登高都感到手冰凉,脚发麻。操!你们想说我的胆吓小了吧!我这叫摔跟头捡明白。不做危险事,阎王爷想招女婿也招不上。喝!再干一杯!”
卫小柱端起杯子说:“咱少喝点儿,我还想听你讲哩,别……别……”
“别喝多了说胡话吧!喝!水多淹死人,酒多淹不死人。喝!喝了我再讲。”陈能喝下去一大口酒,不等面前的俩人喝下去,喷着酒气又讲,“我第三回没死,是下河里玩水,别的娃在浅水里扑腾,我嫌不过瘾,到深水里扑腾。刚扑腾了几下嘴里就灌了水,咕嘟嘟灌了个满肚子,被人捞上来成了死人。我妈跑来,赶紧把我屁股朝上脸朝下,肚子压到她的腿上,使劲挤压,从口里往出倒水。把我折腾得活过来,我妈瘫在地上起不来,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回到家,我妈看着我,眼泪汪汪地说:‘小祖宗啊!你咋这样叫人不省心呢?随后,我妈就到处庙里烧香,找人算命。”
“算命的说啥?”
“让能哥吃口,慢慢说。”褚大财阻住卫小柱的问话,把鸡肉盘子往陈能面前推。
“陈师傅,你慢慢说。我先敬你一杯酒。我喝干,你随意。”卫小柱等陈能嚼下去鸡肉,举起杯子向陈能敬了敬,一口闷下。
“操!不信你比我能喝!你干了,我也干!”陈能也一口闷下了杯中酒。
褚大财倒满两个空杯子,对俩人说:“吃菜!吃菜!”
陈能说:“你们吃,听我说。我妈找的是万安村的算命高手樊铁嘴。樊铁嘴说我的命硬。他让我妈记住四句谶语,太阳高照,水火共存,两个并列,人间销魂。我妈把樊铁嘴的谶语学给了我老子。我老子说,咋听起来像是说男女的事呢?樊铁嘴的话,左右能解释,可信可不信。我看啊,是娃这名起大了。陈能陈能,就是逞能,成天逞能,还能不出事。安安分分守规矩,不信危险会找来。我老子说的话,我妈记住了,天天叨叨,高处你可别去哇!河水你躲得远远的!走路走边边,小心车碰着!吃饭吃慢点儿,别让饭噎着!不要学抽烟啊!抽烟免不了身上要带打火机,有了打火机,说不定多会儿点出大火烧了自己。这也不能干,那也得小心点儿,这不憋死我吗?初中没毕业,我就缠着老子带我走。老子说,太阳照着不安全,那就下煤窑吧。看来和老子一样,天生是钻黑窟窿的命。煤窑里不可能又透水又着火,我这小子下煤窑保证安全。就这样,我老子退休,我顶替当了煤窑工。”
“十人下井九人怕,一人不怕憨胆大。你下煤窑就没有遇到过危险?”卫小柱问。
“自己安全自己管,遇到危险躲远点儿。天天遵章守纪,危险不会找你。”不等陈能回答卫小柱,褚大财就抢着说。
“进了挖煤的行当,就是进了阎王爷的手心。安全不安全,由不得你我。瓦斯爆炸能跑脱,那是阎王爷有意让咱们仨从指头缝里漏出来。这次放过咱们,不知道下一次咋收拾咱们哩!”
“陈师傅,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别下这煤窑啦!”
“兔子吃素猫吃腥,老鼠钻洞鸟上树。生就的命改不了,不下煤窑还有啥更好干的?”
“是祸躲不过,在哪儿都一样。能哥,不管咋样,还是你老子说得对,安安分分守规矩,不信危险会找来。”
“我老子说的确实是个大理。他一辈子守规矩,到如今也没听说有啥磕碰的事。我刚下煤窑不守规矩,差点儿又丢了命。矿上讲,队里讲,不准坐运行皮带,可就是有人坐。那天下班我也跳上皮带。皮带哗哗开着,我美滋滋扒着。两腿不用动,就飘出了几百米。美啊!快到机头该早点儿下,美得忘了下,想下已经下不来,三五秒钟皮带就把我倒进了几十米深的煤仓里,我连喊带叫爬起来,看头顶,皮带还在哗哗地开。皮带司机不知道我掉下来,也听不见我喊叫,根本没想着停皮带。我想这次完了,拉出来的煤非得把我活埋了不可。还算好,下班时间工作面不出煤,皮带空转没煤。正当我驴屌打肚皮,自己宽自己心的时候,脚往下陷,低头一看,脚下的煤正往矿车里吐。操!真要我的命啊!把我从卸煤口吐出去,要么活埋在矿车里,要么被卸煤机夹死。我那会儿真是被绑到案板上的猪,死命的叫喊,也少不了挨刀宰了。千幸万幸,三百斤的猪,逃过了屠夫的手。我刚从卸煤口跌出来,放煤的就看见了,让我死里逃生又一回。塘里鱼进了河里,顺水活到了今天。赚下了!赚下了!来!喝!喝酒!”
“陈师傅!说是命不该绝,你这拿脑袋往刀刃上碰的经历也太可怕了!”
“可不!一次鬼缠住,十次得躲远点儿。以后觉得有危险,我就躲开了。就说韩松折腿的那次吧,暗斜井大坡,下班人人得爬。那天,我和韩松下班晚了,走到暗斜井坡下时,绞车绳拉着矿车已经运行。韩松那小子跑步追着,扒上了上坡的矿车,回头喊我快点儿上。我抬头看了一眼巷道里挂的安全警标,行车不行人,行人不行车。心想,有车运行,人走都不行,你小子竟敢扒车,你美你的吧,我得守点儿规矩。多亏我守了规矩。韩松扒的车半坡滑溜下来,说时迟,那是快,我一个箭步进了躲避洞。飞下来的矿车碰撞得四处冒火星,不躲快点我就没命了。韩松那小子也算命大,跟着飞车蹿下来,没把他挤扁。抢救及时,锯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
卫小柱听着,感觉脊梁骨冒凉气。他也有过扒车的经历,只是没有遇到陈能说的情况。陈能端杯,褚大财扫一眼愣怔的卫小柱,举起自己的杯和陈能碰着说:“能哥,你是真能不是假能。来,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干半杯。”
“操!我和小柱喝满杯,能和你喝半杯?干!咱俩都干了!”不等褚大财喝完,陈能就喝干了自己的酒,放下杯子,喊叫:“倒酒!倒酒!”
卫小柱赶紧倒酒,壶中酒倒尽,只满了陈能一个人的杯子。卫小柱看褚大财,褚大财看陈能,陈能说:“没酒啦,要酒啊!总不能我喝,你们不喝吧!”“老板娘,拿酒来!”褚大财喊老板娘翠汝子。翠汝子进来说:“你们喝了三斤啦,还喝?”
褚大财说:“你这一壶酒,要三斤的价钱,实是二斤半。我们不和你计较,再打半壶来,算一斤。快去!快去!让能哥喝够!”
“喝了醉酒,说不出清醒话。想喝就别抠搜。”翠汝子嘟囔着出去,提进来半壶酒。褚大财揭开壶盖看看,刚要说酒少不够分量,翠汝子早闪出了门。
卫小柱拿过酒壶说:“够喝就行,多了也喝不下去了!”
褚大财说:“八两酒掏一斤的钱,翠汝子也学坏了。”
卫小柱倒出酒说:“现今这世道,缺斤短两正常,虚算多要应该。人家开饭店就图多赚两个钱。这儿的老板娘够公道的了。喝酒!咱们喝酒!”
三人端起酒杯喝下去。褚大财问:“能哥,你说在翠汝子家里死过一次,咋回事?”
“这事涉及隐私,不提,不提!”陈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让褚大财也喝酒。
褚大财喝了酒说:“咱们现在是臭袜子不分里外,说说,让我和小柱听听。好事替能哥宣传宣传。孬事,就我俩知道,烂在肚里。”
“陈师傅,你说说!”卫小柱也露出了急切想听的神情。
陈能看着卫小柱说:“你这个小孩,鸡巴硬了吧?想听把酒喝了,我给你们说。下煤窑的喜欢侃黄段子,为啥?一是黑窟窿里憋闷,活得太单调。二是黑煤世界,闻女人味难。侃黄段子,那是白面馍里夹辣椒,大米碗里撒白糖,添加味道。侃得多了,就想见识见识。只要有家属来矿,总有人去听房。听人家两口子那事。小柱,尝过女人味吗?没有!赶快找媳妇。千万别去找街上的小姐,白花钱,不一定能享受到女人的滋味。言归正传,那一年,翠汝子跟男人来到矿上,住在山上土窑洞里。队里蒋老大去听房,回来说翠汝子被男人收拾得猫儿般嚎叫。蒋老大让我也去听听。我那会儿年轻,立场不坚定,着了蒋老大的道儿。下了二班,蒋老大告诉我,翠汝子男人回家了,叫我先去,他随后就到。操!鬼迷心窍,我偷偷摸摸就去了。等我轻挪脚步进了院子后……”陈能端起杯喝下去一大口酒,不说话了。
“听到了吗?”卫小柱盯着问。
“肯定听到了,叫能哥说详细点儿。”
陈能说:“我想也想不到,翠汝子家养了一条狗,我刚推开门,狗就呼地扑了出来。人常说,不叫的狗咬人狠,这狗太厉害了,一声不叫,呼呼发狠声,撵得我落荒而逃,从沟崖上跌下去,没跌死,跌折了一条腿。是蒋老大把我送到了医院。蒋老大这坏鬼,吃了我一条烟,也没堵住他到处乱说的嘴。那年矿上的口头新闻报,我成了唾沫版的头条人物。翠汝子开饭店,我来吃饭,这翠汝子还特意认下了我!当年,我可是把蒋老大恨死了!”
“蒋老大是哪个人?我咋不认识?”褚大财问。
“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摔折腿没几天,翠汝子家的狗被人毒死了。后来据说又养的也死了。翠汝子男人找蒋老大问过狗死的事,蒋老大死活说这事与他无干。翠汝子男人放出话,非得找人给狗顶命不可。后来,翠汝子不让男人养狗了,蒋老大也不在矿上干了。说关公不说走麦城的事,我这听房的悲壮故事,你们听了也没多大意思。只是我当年躺在床上想,人生一世,就像唐僧往西天赶,不遭八十一难走不到头。今天讲这听房的事,是告诉你们,世上的难,有天灾有人祸。天灾听天由命,人祸起码自己不要找寻,更不要自己制造。该自己干的事,稳稳妥妥干好。不该干的事,安安分分守规矩,一辈子就会少遭些灾难。”
卫小柱听了连连点头:“对,对,陈师傅说得对!”
褚大财问:“那你听房,听到没有?”
“摔折腿了咋能听到?”陈能嫌褚大财问的多余。
“那你侃黄段子咋侃得那样真实?好像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一样。”褚大财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贩卖加自己制造,还怕捣腾不出东西。死脑筋不转弯!罚你喝酒!喝!”陈能点着褚大财说。
褚大财举起杯说:“能哥,你福大命大水平高。以后我和小柱要紧跟你,你得罩住我们呀!”
“没问题,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铁哥们儿。我活得潇洒,也让你们活得痛快。来,共同干一杯。”
放下喝干的杯子,卫小柱说:“今天喝了不少,打住吧!”
褚大财说:“让能哥喝,喝个痛快!”
陈能也说:“喝,喝个痛快。”
三个人喝痛快了,从翠汝子饭店出来,走在街上时,陈能说:“你们看,房子摇,地震哩!”
褚大财说:“就是,房子摇哩!真地震了!哦,不是地震,不是地震,地震房子早塌了。”
卫小柱说:“告诉你们吧,太阳光就像手电筒,来回一照,房子就要摇,把太阳关了,房子就不摇了。”
“卫——小柱说得——对!把——太阳关了,房子——就——不摇了!”陈能舌头发硬,一手搂着褚大财的腰,一手扶着卫小柱的肩,向住的地方走。
路过井口,见调度室门前正在开会。戴胶壳帽穿黑衣服的和翻白领穿西装的堆在一起。一个人的话音在空中响:“现在我宣布,矿井正式复工复产。鸣炮!第一个生产班入井。”
堆在一起的人分开了。参加完复工复产仪式的二班工人走向平硐。
“叭!叭!叭!”爆竹声震动着大地,震动着矿区,震动着井口,震动着人们的心房……
“咣!咣!咣!”墩子炮超过了人们头顶,超过了调度室,超过了山上的树木,飞向了高空……
卫小柱听见陈能嘴里大声喊叫好,褚大财看到陈能踩着舞蹈步飘向了燃放爆竹的区域。俩人张开嘴傻笑着,没有拦阻陈能,也没有跟着他走。
陈能从燃放爆竹的人手里要过了燃着的香烟,走到一个未点燃的墩子炮前,弯下腰伸出右手点炮捻子,点了几下也没有点着,他蹲下身子,左手按住墩子炮,右手准确地点燃了捻子,捻子“刺刺”响着,冒出了绚丽的火花。陈能侧头笑着望向褚大财和卫小柱。
突然,山崩地裂,卫小柱身子往上一蹿闭上了眼。地动山摇,褚大财惊叫着口合不拢了。
陈能在绚丽的火花中倒在了地上。
他被炮仗崩死了!
侯 孟: 本名侯福明,男,1956年7月出生,祖籍山西省平遥县,就职于山西焦煤集团霍州煤电集团公司。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1981年在《汾水》发表文学作品。 1999年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原色》。获第四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长篇小说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