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概念须搞清
2014-07-03余辔扶桑
余辔扶桑
前天,我去理发,给我服务多年的张小姐在谈聊中无意说了一句:
“……我看,包头比东胜的人文环境要好些。”
我随口问:“什么‘人文环境?”
“就是人的文化素质和社会状态呗。”她回答得蛮明白。
我笑笑,点点头。
她的话,引起我思索。“人文”二字,现今已成为我们生活中常用语了。可“人文”二字到底作何讲?深究,怕是文化程度较高的朋友,也难说清;大多回答该跟张小姐差不多吧——“人和文化呗”“人要有文化嘛”。
至于说道“人文主义”“人文学科”“人文素养”“人文意识”,就怕更说不清了。
——于是,我觉得有责任动动笔。
我打长途请教好友、上海哲学家范海辛。范先生有传奇家族史。他是著名的《51号兵站》的主人公“小老大”的亲儿子——当然,那是要剔除艺术成分还原生活真实的——他祖父是上海青红帮,父亲是受恩于帮会而上学读书的,后来秘密入党加入了新四军,专门在上海给新四军搞药品和军用物质的。他曾在上海社科院工作,是当今中国我比较佩服的哲学家之一。他学贯中西、著述极有见树。他送我的一本《讲道理——新理性主义论述》是我一生中肯反复读阅的三本哲学书(另两本是周国平的《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和法国帕斯卡尔的《思想录》)之一。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近两个多小时——我得以完成此文。
人文主义(英语 humanism)是一个源自欧洲的语词,现在我们汉语翻译的,是来自日本。“人文”一词,其实在汉语中,古已有之,只是含义与现代的确不同。《易传》中有:“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段话中的“人文”,指的是人间社会的状况道理;“人文”之“文”,是“纹”,是物体表面的纹理、节理的。当然,我们也能从这话里嗅到点社会管理学——政治的味道。这自然是中国文化的特色。
而“人文主义”也有人译作“人本主义”的。十多年前,我在为包头歌舞团排演的大型歌剧《色愣将军》写评论时,该剧作者之一李克先生曾专门打电话向我询问过“人本”这一概念。所谓“人本”,在西方文化中是相对于“神本”和“物本”而言。“神本”指的是宗教神学的“以神为本”,人是神的附属物。“物本”指的是科学主义中的“以物质自然为本”,人不过是自然序列中的一个环节。而“人文主义”是一种发生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完善于“启蒙运动”的文化思潮,这是一种价值取向或世界观。“她”从反抗中世纪的神权压迫开始,所注重的是“人性”的关怀与解放,强调人性的尊严,所倡导的是宽容。并反对暴力,主张自由平等和个人自我价值的实现。“她”被看作是以人为中心、不依靠宗教来回答各种问题的一种学说体系。
由此,“人文主义”又被视作人道主义或人性论。
准确地说,这是我们建国后30多年里不多提、且要受批判的一个概念或叫名词。而眼下,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这一字眼儿,竟能随口说出这一词汇(当然,不必深究其概念确度),这应该说是社会进步的标志。但我们有责任使这一概念在人们意识中深化。
人文主义作为一种思想因素,在人类文化早期——即卡尔·雅斯贝尔斯认定的“轴心时期”[1],就以不同形式、不同面貌地广泛存在于中外各种文章典籍与口口相传中。譬如我国的《论语》中的“仁者爱人”就是其表现之一,而法家的“耕战”思想[2],其实就是反人文主义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诗人彼特拉克,以反经院派的哲学著称;他最早提出应以“人的思想”代替“神的思想”,被誉为“人文主义之父”。
当然,有些道理较深,我们不一定都要搞得很清楚,但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这让我想起了《孟子》〈滕文公下〉里的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楚国的大夫,因为十分慕往中原的齐鲁文化,想让他的儿子学会齐国话。于是就请来个齐国人教他的儿子——相当于现代人学外语,且不时动鞭子严管儿子。可他家周边的人都说楚国话,弄得他儿子根本学不成,即便他成天动鞭子抽儿子也没用。后来,这位楚国大夫把儿子带到临淄庄岳住了数年,他儿子很快就学会齐国话了。
——这故事讲的是环境氛围对人的进取的成败作用。
可见我们无论是想学好外语还是“落实人文理想”,大环境是十分重要的。
【注释】
【1】德国历史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将公元前800年至200年称作人类历史上的“轴心时期”,因为中国、希腊、印度等地区孕育的古代文明深刻影响着此后人类的进程。
【2】春秋之前,只有贵族才能从军去争战。那时战争具有礼仪的性质。后来法家们提倡搞农兵合一,这样既保障了经济力量又保障了军事力量。即把全民拖入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