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大树及其叶子
2014-07-03姚志刚
姚志刚
倏忽二十五年。
似乎就是昨天的事情,我在营口日报社做文学编辑,他是辽大中文系的学生。来报社实习,领导让我带他,于是一个头发略有微浪、胸肌凸显强健、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亮的家伙和他的才华一块儿进入了我的生活。
大学毕业,他在营口工商谋得一职,却在营口文坛崭露头角:其诗《敬礼!光荣的镰刀铁锤》被选为《诗潮》的卷首诗;其诗《质量互变规律》被收入《全国诗歌报刊集萃》——营口诗坛跃上来一匹黑马并从此黑马下去。
他的诗明快而不晦涩、奔放而不狂狷、深邃而不玄虚,精微而不琐屑;其间的理性之光闪闪烁烁,那些哲思有如流水般自然,甚至附着幽默的色彩,让人读而不忍掩卷。随手拈来几句:“母亲固执的瞩望/预示了她注定要成为一座山”(《母亲的瞩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治愈了许多古今中外的相思病/也压抑了几千年智慧的光泽”(《质量互变规律》);“地下党不在地下/他们是一群相貌平常的男人和女人/是共和国黎明前的黑暗中暗藏的火种”(《地下党》);“红军为什么要爬雪山?/因为中国革命到了1935年/需要一场圣洁的洗礼/只有翻过脚下的山/才有资格和能力/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山”(《关于雪山》),这样充满哲理的奇思妙想在树发的诗里、随笔里触目可见,赋予了他的诗的厚重,令人拍案。
诗在他的心中不谛于神圣,正如他自己所说“诗歌啊/我一生的爱情尽在其中/其他的忙碌/都不过是我的败笔之作/它们枯燥又浅薄/我无心雕琢”。诗是他爱的结晶。他回馈给岁月的是诗集《胭粉和枪》、《正午的甲虫》(与人合作)和杂文随笔集《把脚号脉》。
我一直推崇他的文学作品。但有一天,他忽然颠覆了自己,迷恋上了曲艺创作。我对之屡泼冷水。但他执拗,先是写小品,继之写相声,后来又介入快板,再后来京东大鼓、双簧、三句半、评书纷纷出笼,且在全国、省、市屡获奖项。数日前,他来一短信:其曲艺作品集《一笑置之》将付梓,并让我这个“屡泼冷水”的人作序。我颇为震惊,这家伙在曲艺创作上终成气候了,我竟然把他泼成了辽河老街上“营口文化名人馆”里的“曲艺作家、诗人”的双料王。
点阅《一笑置之》,其间相声18篇,小品16篇,快板(含快板书、群口快板、天津快板等)16篇,双簧、大鼓、故事、三句半等15篇,洋洋洒洒、林林总总计65篇、10多万言。
读开篇相声《党员世家》,我的眼睛就像被铁钩子钩住了一样,而后的《课堂提问》、《李白斗酒》、《感谢领导》、《亲兄弟》、《磨刀》……更是语言幽默,“包袱”连抖,我做不到一笑置之,只能是捧腹喷饭了。诗歌给人以激情,相声给人以笑声。相声演员在舞台上,三个“包袱”抖不响,心里就没底了,你总不能下台去胳肢人家的胳窝吧。树发巧妙地运用事件产生“包袱”,使台下爆笑。他的相声《课堂提问》里,以“龟兔赛跑”的典故,用孩子们的口抖落出一连串的“笑料”:乌龟跑得快,那是因为“乌龟底盘低,安上四个轮子就是奥迪”、“乌龟肯定有什么背景,兔子惹不起它”、“乌龟为这次比赛提供了赞助”、“兔子受贿了,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腿短”、“没准有人做了手脚,给兔子灌了迷魂药,要不它怎么跑着跑着就睡着了呢”、“给乌龟挤出点尿来,查查它服没服兴奋剂”……让你不能不叹服他创意的敏锐、想象力的丰富和语言的俏美,让观众在笑声中沉思,甚至沉重。
我尤爱《李白斗酒》,通篇将知识性和趣味性揉和得如此熨贴。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李白的研究非一日之功,竟一口气说出56首李白与酒有关的诗,并分类为“喝酒、醉酒和酗酒”时写的诗,并由此产生“包袱”。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般人喝醉了也就看成两人,他看成三人,醉得不轻,是喝了假酒吧?”既写了李白的醉态又针砭了时弊;“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得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一边喝酒一边拿刀砍水,还披散着头发弄扁舟,这不是撒酒疯吗?”你不能不折服他从精美的诗句中居然也能生发出恢谐来。甚至李白的名字他也“研究”了:李白,字太白,是因其皮肤白,而皮肤白是因其具有欧洲血统,生于前苏联吉尔吉斯境内的碎叶城。听相声不仅让人发笑,还能获取知识,这相声一定是具有文化内涵的人写的。树发如斯。
树发的曲艺作品语言俏美,我想这应得力于他的诗歌创作。诗歌讲求锤炼、推敲语言,讲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有写诗的功底而写曲艺,在语言上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的。例:“我是翠花,我这些年……整天上酸菜、上酸菜、上酸菜,上得我手都酸了”(小品《翠花开业》)。这里的两个酸字用得俏,前实后虚,顿时增加了语言的幽默感和感染力;又例:《进京》里,乡下的奶奶进京,问儿子“咋没看见儿媳妇?”儿子回答:“去奥运村了。”老太太说:“我进城了,她下乡了。”理解拧了语言也拧,便产生笑声了。再例:《进京》里有一段奶奶和孙子的对话,既符合生活,又妙趣横生。孙子要带奶奶去动物园,说:“有的动物你一辈子都没见过。”奶奶说:“再稀罕的动物也赶不上我大孙子,我看你就行了。”孙子:“奶奶,你怎么拿我跟动物比呀?”奶奶:“对,你不是物!”这些源于生活的语言,层层递进,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老太太的憨和小孙子的真,令人“笑意写在脸上”。还有,《我的父亲》里的父亲,担心儿子考不上大学时,心中郁闷,因此在听到“孩他妈”说,“昨晚梦见了一只鸟,那鸟叫得可好听了,呱、呱、呱的——”时,没好气地说,“呱、呱、呱,那是乌鸦。”而在听到儿子考上了北大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孩他妈啊,你说的那个呱、呱、呱叫的鸟,它是喜鹊!”同样是“呱、呱、呱”的叫声,因心情的不同而转换为不同的鸟,这种细节描写不仅有戏可做,还使观众发出会心的笑声。
树发的曲艺作品,其素材采自于生活,甚至生活中的人物原型直接参与演出,如:辽河救人英雄邢云发。其作品绝不束之高阁,基本上都“立”在了舞台上,这是曲艺作家乃至所有门类的作家的最大乐趣,可以说树发更多地享受着这种快感。
我不会再劝树发放弃曲艺了,其实他也没有因为曲艺放弃诗歌、杂文,这好像是他生命的两只手,缺一不可,他从中获得的是更多的快乐。
树发像一棵大树,生发出密密匝匝的叶子,形状虽然不同,但都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