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定格的战火记忆

孙瑞安+孙墨

初春时节，我们来到驻沈阳军区联勤部驻马路湾的干休所，到李秀清老人家中采访。见到军队后勤工作同行，老人显得格外高兴，边说着边从书柜里找出一本陈旧班驳的像册，她轻轻地打开尘封的像册，只见一些战争年代的老照片尽管颜色已经泛黄，但画面中的人物形象生动质朴、英姿勃勃，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一幅幅相互衔接的历史瞬间，展现了一位从事财务审计工作的军人和他的战友们，在战争年代转战祖国大江南北的人生轨迹和精神风貌。她娓娓深情地为我们讲述了老照片背后的历历往事。

转战东北，迎来了胜利曙光

李秀清的家乡在黑龙江省宁安县。1947年春天，她初中毕业参军到东北民主联军驻密山县第九后方医院当护士（图一）。在她入伍后照的第一张照片中，她身穿苏式双排扣军装，头戴无沿软帽，英姿飒爽。当年9月，因部队急需后勤财务审计专业人员，她被选送民主联军佳木斯军需学校学习。入学前，经领导介绍她与东北民主联军后勤部审计科干部安钟昌相识并结婚。当时，东北民主联军后勤部驻在哈尔滨市郊一个日军废弃的仓库，他们的婚礼就是在后勤机关食堂举行的，十分简单，总共20多人参加。食堂给加做了几个菜，桌上摆些糖块、苹果和香烟。时任联军后勤部政治部主任的陈沂（后任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1958年被错划右派下放黑龙江劳动21年，1979年平反后任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李秀清的丈夫安钟昌是抗战胜利后，从延安抗大总校供给部随何长工副校长徒步来到东北的，当时在驻哈尔滨的东北民主联军审计处工作。战争时期，各野战部队的经费、军需和粮秣等供应保障，主要由解放区政府支援或取于战场缴获，开支单据都是白条子和私营发票。每月初，前线部队都集中来报账，带来的单据要用麻袋装。审计处的同志依据供给标准规定逐张审核，不符合规定的立即剔除，工作极其繁重。为使前来报账的部队同志能尽早返回前线，他们经常加班加点。此外，安钟昌和处里的同志还多次协同财政处的同志，冒着枪林弹雨，向前线押送战备物资和现款，以保证部队后勤保障急需。

1948年夏天，我军在东北战场转入战略反攻阶段，军委命令组建东北野战军后勤部，安钟昌被调任该部审计处任科长。8月下旬，安钟昌没来得及与在佳木斯学习的李秀清话别，就随同野战军机关离开哈尔滨奔赴辽沈战场。由于当时长春尚未解放，8月26日部队绕道开进3月份就已解放的吉林市。在吉林短暂休整期间，安钟昌和几个同志慕名来到北山公园，面对药王庙寺庙群、揽辔桥等“天下第一江山”美景，大家拍照留下了难忘的瞬间。从照片中可以看出，尽管吉林市当时已经解放，但由于整个地区仍处于战争状态，山上游人稀少，几架老式照相机兀立路边生意冷淡。而因我军经济条件所限，几位军人当时仍穿着抗战时的八路军服装。大家神色凝重坚毅，脸上没有那种游山玩水的悠闲情致，更像一场战前即将离别的聚会。

的确，战争还没有结束，枪林弹雨和生死考验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8月底，部队开赴阜新、义县地区，随即参加了著名的辽沈战役。在攻打锦州最激烈的时候，部队根本无法前来报账，安钟昌便与同志们停下业务，冒着敌军的炮火突击为部队运送炮弹、清理回收部队缴获的敌军物资，与前线官兵共同浴血奋战。1948年11月9日终于迎来了东北全境的解放。

随军南下，身穿新军装拍照留念

辽沈战役结束不久，平津战役又拉开序幕。11月下旬，东北野战军所属部队仅休整了十几天，便告别白山黑水向关内挺进。安钟昌所在审计处随东北野战军机关，在林彪、罗荣桓的率领下乘汽车经朝阳、承德开进关内。这时，李秀清刚从军需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东野机关审计处。于是她就乘火车追赶挺进关内的部队，终于在山海关撵上了爱人安钟昌及审计处。此后，夫妻二人随着东北野战军一直向南方开进。

1949年1月底天津、北平相继解放，平津战役落下帷幕。审计处在天津住了3个多月，主要是抓紧审核前一阶段的作战费开支。十多个纵队都来报账结算，工作量猛增。正所谓：“打一天仗，要算一个月账；打一个月仗，则要算一年账。”许多作战开支事先来不及编造预算，但按照特殊处理的原则，查明情况后经领导批准都予以核销。尔后，安钟昌和同事们又点灯熬蜡忙了一个星期，汇总编制出了“辽沈战役经常费、作战费和临时费决算”，上报东野主要首长签批核销。这期间，全军官兵统一换发了新式军装，首次佩带“八一”五角星帽徽，白底黑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胸标格外醒目。安钟昌、李秀清夫妇身穿新军装非常激动，忙抽空到照相馆拍照留念（图二）。

3月，在西柏坡召开的中央全会上，毛泽东宣布：“我军要向长江以南进军……”为适应协调作战和统一指挥，东北野战军改称第四野战军，配合第二、三野战军实施渡江作战。各路劲旅挥戈南下，势如破竹。5月中旬，四野解放了武汉，后勤机关随即留在武汉，以此为大本营向前线提供保障。驻武汉期间，除了日常繁忙的审计工作，李秀清他们还要到基层部队检查工作。

一次，驻防河南的部队官兵普遍反映伙食差，吃不饱，衣服也不够穿。情况反映到了四野后勤部机关，甚至惊动了司令员林彪。机关立即指派审计处文杰、何成金等人下部队调查处理。当时下部队均需自带行李，且下了火车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部队，于是他们就雇头毛驴驮行李；途中为省钱就到饭店自己动手煮面条吃，然后付点柴火钱；到部队后没有空闲住房就住在废弃的马厩里，在地上铺上凉席和行李。此间，他们从连队到机关逐级认真核查，随后写出了专题调查报告，刊登在四野政治部《战士杂志》头版。由于四野首长和机关的高度重视，部队反映的问题得到了及时解决。

重返东北，抗美援朝保边疆

1950年夏朝鲜战争爆发，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这时，四野机关已开始改编为中南军区，但安钟昌、李秀清夫妇等一批后勤财务、审计干部接到命令，要求迅速返回东北参加抗美援朝。临行前，机关召开了欢送会，会餐后大家还在后勤机关礼堂表演了自编的文艺节目。

但演出当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当时有个部门演的节目是讽刺皮影戏，主要表现一位军队干部自高自大，然后脑袋不知怎么掉了，从身体里飘出一张张写着“功臣自居”、“骄傲自满”等字样的纸片。这时，台下被欢送者之一孙文庚同志发火了。他原在东北民主联军第4纵队，多次参加战斗并负过伤，立过战功。他认为这个节目编得有点出格，自己受到了嘲讽；加之他酒也喝多了，当场跳起来到后台找节目作者打了一架，还把演员也骂了一顿。事后醒过酒来，他被安钟昌狠狠批评了一顿，还作了深刻检讨。

7月下旬，安钟昌、李秀清他们这批干部又沿着一年前南下的路线搭乘火车紧急返回了东北。抵达沈阳后，安钟昌受任东北军区后勤部财务部经费处处长，具体负责抗美援朝作战费保障工作，李秀清也分到该部门。在返沈待分配期间，大家利用休息时间游览了北陵公园，并合影。照片上，几个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有的腰间还别着手枪，依然显得威武干练（图三）。

这一时期，东北军区承担着艰巨的经费保障任务，历经百万大军迅疾集结东北以及艰苦卓绝的五次战役等重大保障，还曾派人赴前线送朝鲜币，供部队采购急需物资。前文提到的在武汉打架的孙文庚，返回东北后任东北军区财务部助理员，1950年11月入朝参加军区后勤前方指挥所协调经费保障工作，在乘车到前线为部队运送朝鲜币途中遭遇美军飞机，被机关炮射中不幸牺牲，年仅24岁。

1952年10月，安钟昌奉命赴朝鲜组建志愿军财务部，并担任计划处长，直接为前线实施供应保障。一天夜里，美军飞机到后勤驻地轰炸，把安钟昌与战友们睡觉的半地下房屋炸塌了一角，幸运的是没人受伤。朝鲜停战协定签署后，军事形势大为缓和，1954年春天，李秀清带着4岁的女儿到朝鲜探亲。他们搭乘往前线运送物资的卡车，颠簸了一夜才到达部队驻地——平安南道成川郡。驻地营房分散在香枫山山坡上，路旁遍布弹坑，办公室和宿舍是用石块、木头和泥土垒的半地下简易房。满山遍野的金达莱在和煦的阳光下自由绽放，他们站在旷野里尽情地呼吸着芬芳的空气。李秀清与女儿在部队驻地山坡上留下了难忘的影像（图四）。

探亲期间，部队领导特意安排她们在小灶吃饭，但伙食仍很单调。记忆最深的是用缴获美军的鸡蛋粉（罐头）炒鸡蛋，用炒米焖的干饭，别有一番野战的滋味。晚上没事时，大家就聚在一起讲故事、唱歌。一次，夫妻俩带女儿坐军用吉普车到平壤参观，只见市区内一片废墟，没有几处完整建筑；街道上行人很少，偶尔碰到些叫卖旧品杂物的地摊小贩。唯一比较完整的房子是个二层楼饭店，也是后来修缮的，他们在这家饭店吃了午饭，很简单的烙饼、泡菜和大酱汤。

1954年冬的一天，安钟昌与同事乘坐缴获美军的吉普车下山，在冰雪路上突然刹车失灵，连人带车翻到深沟里。安钟昌被甩出车外身负重伤，卧床8个月后才逐渐康复。回国后，安钟昌先后在沈阳、北京、佳木斯、哈尔滨工作，1955年任辽宁省军区后勤部财务处长，1957年任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财务处长，1970年任黑龙江省军区后勤部顾问，1985年病逝。李秀清多年来随夫辗转调动，最后在哈尔滨铁路分局离休，现在沈阳安度晚年。

岁月如梭，往事如烟。李秀清老人说：每次翻开旧像册回忆起这段烽火岁月，心绪都难以平静，脑海里不断地闪动着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的画面，那首熟悉的旋律似乎也在耳畔回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