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喇叭》的美好时光
2014-06-30林阿绵
林阿绵
我和《小喇叭》的美好时光
林阿绵
本文作者林阿绵
1992年岁末,我从寒风凛冽的北国回到阔别43年的第二故乡——赤日炎炎的马来西亚。在频繁的访亲拜友中,有一个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便是马来西亚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陈天然先生。他是我的福建同乡,一见面便紧紧与我握手,同时操着带乡音的普通话和我热诚攀谈:“听说你办过《小喇叭》节目‘打的打,打的打,打的打,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了。”说着便爽朗地大笑起来。顿时我有异乡遇知音的亲切感,忙问:“您听过我们的节目?”对方严肃起来,反问我:“你觉得我的普通话怎么样?”“相当标准,虽然还有点闽南味道。”陈先生又笑了:“我就是天天听你们的《小喇叭》,跟你们学的普通话!你们是我的启蒙老师啊!”“真是太荣幸了,想不到我们的节目能在海外有这么大的影响,还培养了杰出的播音员。”我既感到意外又颇为自豪。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引起了我对流逝岁月的多少追忆,整整52年前——1962年10月,我离开大学便有幸踏进久已向往的《小喇叭》编辑组,先后21个春秋,在前辈的关怀和同事的协助下,为亿万孩子制作精神产品,略尽绵力。期间多少辛苦,更有多少收益,如今细细品味,感到无比欣慰。
衷心感谢您,扶我上路的前辈
刚跨进电台大门,血气方刚,雄心勃勃,自认为堂堂最高学府北大中文系毕业生,岂能编写不了给幼儿的广播稿?眼高手低,一个月的实习下来,尽管费了不少力气,居然未能编出一篇像样的稿件。记得当时编过一篇《活捉鬼子官》的小稿。由于不了解幼儿生活,又不熟悉儿童广播特点,稿件送审了三遍都让部主任退了回来。正当灰心之际,组长贾玉芝就像老师给学生改作文一般,耐心地指出稿件中的弊病后,将稿件从头至尾细细修改一遍,还将抗日英雄“刘黑”的名字换成“刘红”,才使这篇习作得以播出。这件事既令我汗颜,更使我意识到自己文字功力的差距。怎么办?领导并没嫌弃我这个笨学生,而是采取了切实可行的措施给我实践的机会。
首先,是让我和另一位编辑何先玉同时深入到著名的东华门幼儿园,去跟班蹲点学习。我们每天都和孩子们一起上课、做游戏、聊天,并同老师们探讨教育孩子的诸多问题。有时我们也主动给孩子们讲故事,或者把编写的草稿念给他们听。这一个月的实习确实胜读十年书,使我对幼儿的心理、生理特征有了初步了解,对如何为他们讲故事也有了一些体会。此后,我还和其他幼儿园建立了联系,经常拜访一些有经验的园长、老师,讨教教导儿童的科学方法,这一切都极大地增强了我的工作信心,并促进了我编辑业务能力的提高。
部主任郑佳老师是位事业心强又一丝不苟的领导者,审稿极严甚至可以说有些苛刻,她曾“刻薄”地形容我们某些编辑思路狭窄,像鸡肠子一样,令许多编辑都惧怕她。被她“枪毙”的稿件,不计其数,我更是全部出了名的“废稿大王”。废稿并不丢弃,全部装成册,也视为“财富”,以便其他编辑从中吸取教训,我个人就装订了厚厚的一册。据后来的编辑告诉我,他们竟将我的“废稿”当成稿源,挖掘出不少篇章予以播出。今天回过头审视此事,也许郑佳审稿尺度确实严了些,但保证了名牌节目的质量,为我们赢得了荣誉。我个人真心由衷地感激这位严厉的领导。她的“苛刻”逼迫我认识自己的不足,发奋读书,广泛翻阅资料,细心选材和改编,使我不得偷懒,大量编写练笔。同时也锻炼了我的心理素质:不怕退稿废稿,积极进取,十几年下来,使我文字功力得以明显提高,实乃受益终身啊。
更要感谢郑佳的,是她反复强调每篇广播稿先要拿到幼儿园去念给孩子们听。于是我与新302宿舍的局幼儿园建立了长期联系,几乎每稿都找5至10名幼儿来听,通过念稿过程观察孩子们的表情和反应,以及请孩子复述稿件的内容或提问题,从中发现自己稿件的毛病或症结所在,回到编辑部再重新修改。有时发现孩子们根本不喜欢听你的稿件。自己就“枪毙”重选材再写,不必送到领导处“丢丑”。这看似费时费事的做法令我获益无穷,直到我调到电影厂当编辑后,仍将这一优良作风贯彻始终。我曾到“八一”中学从初一到初三跟班蹲点三年,较深入地了解到80年代中期青少年的性格、思想特征,从中找出自己组织的电影剧本一度不受中学生欢迎的原因。经过坚持深入生活,我完成了《豆蔻年华》这部较准确反映80年代中学生理想与追求的优秀剧作,拍成一部受到中央领导和广大师生欢迎的影片,这点成绩实在是得益于《小喇叭》强调编辑下生活的实践活动,这应当视为《小喇叭》的宝贵财富之一。
认真处理小听众来信,也使我深受锻练。由于当年来信较多,仅1963年全年就收到6万多件,当时还没有设专人处理此事,于是每个编辑都承担部分来信工作。白云娥组长给我安排任务时一再强调,不仅要认真看,还要每信必复,并定期写出来信总结。正是这种严要求,令我从大量来信中与人民群众(主要是孩子们)保持息息相关的情感联系。从中掌握了许多采访、稿源的信息,吸取改进工作的意见,还能发现优秀的撰稿人,并且结交了一批热心小听众,残疾儿童张婷便是最典型的一例。听众来信确实繁琐但它又是重要的,我从中养成了尊重听众的好作风。时至今日仍然保持的每信必复的习惯,令我结交了许多国内外的少年朋友,使我永远保持一颗火热的童心。
当年《小喇叭》还提倡“老编辑带新编辑”的师徒关系,这对于新人尽快熟悉广播业务是一条捷径。郑秀琳老师便是对我耳提面授的好师傅。她既是我的福建同乡,也是一位归侨。经常向我传授如何向北方藉的爷爷奶奶学习普通话词语的运用方法。这对改进自身语言的缺陷有很大帮助,有利于广播稿的口语化。她的文学功底好,文字表达能力强,我的诸多稿件都经过这位有丰富实践经验老编辑的耐心指点、润色,才得以顺利播出,这位启蒙恩师给我的教诲亦令我毕生难忘。
前辈们除了在业务上给我大量的帮助与指导,在政治思想方面也给予了我中肯的指教,这也是值得我书写一笔的。我那时年轻好胜,思想方法偏激,十分幼稚,在政治运动频繁的岁月里,难免与个别领导发生矛盾与冲突,也一度产生过隔阂与不快。但是,部里的主要负责人经过长期的接触与了解,终于对我的政治立场和思想品格有了理解,从而给我以关怀和保护,使我在极“左”思潮恶浪中,没有陷入灭顶之灾,得以幸存,这也是令我感激与欣慰的。我于1983年10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热爱的广播事业,调到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后,厂里的一位领导曾告诉我,他到少儿部调查我的情况时,部的一位领导讲过这么一段话:“林阿绵为人直爽,平时讲话往往很尖刻,听起来很不顺耳,但是过后仔细想想,他的很多见解和意见都是正确的。”每每思及此事,令我感慨万千!
“忘年交”的朋友,愿你幸福
1985年“六一”儿童节那天,一位年轻而质朴的姑娘乘坐着电动轮椅车,在父亲的护送下来到寒舍。
“林叔叔,您不认识我啦?”
张婷!啊,这不是我那“忘年交”的小朋友吗?
只见她拄着双拐,缓慢地移动着不灵活的双腿,在我女儿的搀扶下,吃力地登上二楼。落座之后,我们便似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打开话闸子,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
我和张婷的相识,已经是20年前的往事了,然而岁月并没有磨灭我们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彼此间的友情却越发显得真挚……
那是1964年的早春时节,有一天,我们接到北京育民小学梁凤霞老师的来信,信上说,她有一个5岁的小女儿,由于得了小儿麻痹症,双腿瘫痪了。在一年多以前,她开始收听《小喇叭》节目,至今没有间断过,而且是一天听三遍,在她得了麻疹时,两眼都睁不开,还坚持听。由此她对广播有了深厚的感情,便叫姐姐把着手给“小叮当”写了一封信,渴望“小叮当”能在广播里呼唤她的名字。
张婷的信附在妈妈信中,望着这封稚气而恳切的来信,我马上意识到应当认真对待这位残疾儿童的来信。经过我和领导的商量,决定在一个星期天的信箱节目里,让小听众喜爱的木偶人“小叮当”朗读张婷的来信,并向她表示问候,愿她安心养病。同时,我们以“小叮当”名义专门给她复了一封信。
当张婷接到这封信时,正在闹腮腺炎。她高兴极了,要妈妈给她念信,并欢呼道:“看,‘小叮当’多好,这回她可该叫我的名字了。”
1月18日是个星期天,我代表编辑部到中华路66号,和张婷小朋友一道收听了节日。她们全家沉浸在欢快的氛围中,我也为能对一名残疾儿童做点有益的事而感到欣慰。事后,张婷的妈妈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这年6月5日的北京日报以“给电台写信”为题,刊登了这件事的经过。文章这样写道:“晚上,梁凤霞同志正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我一进去,她停住笔告诉我,她正在绐电台写感谢信。为什么事感谢电台呢?她说:‘我的二女儿得小儿麻痹以后,只好在家里听听广播,她最爱听《小喇叭》。有一次,她让我给电台写封信点播她最喜欢的一个节目。我在信上简单地谈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和她的要求。没想到,电台不但播了她爱听的那个节目,而且还派一位同志到家里和她一起听广播,一起唱歌,又送了一些印有歌曲的画片作纪念,孩子高兴极了。可是,我的妈妈看着外孙女高兴的样子,不由得流下眼泪。她老人家喃喃地说:过去……是啊,难怪老人热泪盈眶,不要说一个病儿,就是劳动人民健康的子女,在旧社会里谁能得到旁人的关心、爱护、体贴呢?”
从这以后,我们经常接到张婷小朋友的来信,每次,我们都认真复信,解答她提出的种种问题, 鼓励她认真学习,积极上进。第二年国际儿童节,少儿广播举行中外儿童联欢会,考虑到张婷从未参加过孩子们的集体活动。决定邀请她参加。我们用车子将她接到台里,背进会场,让她观赏了联欢会的全过程。这次活动令张婷欣喜若狂,受到很大激励,回家后,整整跟亲人们叙说了一个星期,全家人都感到十分欢快。
这年秋天,张婷怀着对知识的渴求,进入了小学校,她学习努力,品行优良,是个好学生。但是,她的幸福童年太短暂了,“史无前例”的灾难开始后,学习被迫中断,不久,张婷喜爱而熟悉的《小喇叭》也停止了播音,她和我们便失去了联系。然而,《小喇叭》节目中讲述的那些生动有趣,又有教育意义的节目依然时时刻刻鼓舞着她。电台叔叔阿姨对她真诚的关怀一直温暖着她的心……
十年动乱期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之间难以交往,然而我始终没有忘却这位“忘年交”的少年朋友,时时关心着她的命运。粉碎“四人帮”后立即写信询问她的情况,知道她高中毕业后虽未能考上大学,却能刻苦自学英文,终于掌握了一技之长,如今已能自立。这是何等的令人欣慰。此刻,我们面对面促膝谈心,交流着间断了十几年的经历与感受。我简直难以想像,20年前躺在床上,瘦弱而腼腆的孩子,如今已是一个思想健康而又成熟的女青年。只见她以激动的目光望着我,十分动情地讲:“林叔叔,我是残疾人,不论在哪方面都要比别人困难得多,这一点您是了解的。但是我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一直坚持刻苦自学,终于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主要归功于《小喇叭》广播对我的教育,同时也要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与鼓励。使我从童年时期起,就打下了良好的人生基础,使我懂得:一个人不能平平淡淡地渡过一生,永远都要有一种向上的进取精神!”
张婷讲得很诚恳,我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的成长,当然是本身刻苦自励的结果,然而我们的工作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想当年在编辑部里,同志们有时不免发出这样的感叹:我们的节目有多少人收听呢?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张婷的经历给了我们一个鲜明的答案:只要我们辛勤地耕耘,就能把理想的种子播撒在亿万少年儿童的心里,就会开花,结出丰硕的果实,时时刻刻惦念着我们的小听众,你便能从中悟出自己工作的真谛。
暮色苍茫。张婷向我告别,驾着电动车驶向华灯初放的街市。我久久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默念道:张婷,愿你沿着自己确认的生活道路坚实地走下去,相信你会做出可喜的成绩,我热切地期待着。
张婷,少儿部的全体成员都衷心地祝愿你,永远幸福!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