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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关异质文明如何败亡的故事

2014-06-28黄璐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4年4期
关键词:论述现代文明话语

[摘 要] 《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这篇小说秉承了沈从文乌托邦小说一贯的重要特点,对于原始文明的神往,对原始生活模式的推崇,对以湘西文明为典范所建构的那个原始、纯真、率性、神秘、正义的世界的膜拜。本文试图运用福柯“生存美学”、“话语论述”等理论来分析此篇小说,旨在揭示与解读现代文明在一套霸权话语下所隐藏的吊诡性以及对异质文明的宰制手段。

[关键词] 生存美学;论述;现代文明;话语

如果说湘西文明是一种不同于现代都市文明的异质文明,那么,沈从文展示给读者的这种异质文明总是充满着对原始力量的虔敬以及一种破笼而出的冲动与意志,它狂暴、大胆、甚至有时充满了犯罪式的特性,它藐视现代文明的秩序与规则、藐视被过度驯化的文明人的循规蹈矩、蔑视现代文明的功利性与鄙俗气。

《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是一个令人回味的悲剧故事,沈从文笔下的原始力量代表了一种欲与现代文明殊死搏斗进而实现其消除文明等级制度的尝试。北溪村村民独特而率真的生活技艺最终指向了湘西文明所倡导的那种健康和古朴,沈从文对湘西世界所建构的生活模式的推崇与福柯所倡导的“生存美学”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福柯那里,“所谓生存美学是一种源自古希腊智者所倡导和实行的生活技艺,尽可能使自身成为自己的行为的主人,同时又成为自身生活的精明能干和审慎的引导者。因此,它要求对自身的欲望,生存能力、应变技能、情感调理以及品味爱好等主观因素,实行既节制自律又顺应本能需求的调节技巧,使自己能惬意地满足个人欲望、意志和情感的要求,又能处理好同周围他人的关系。”[1]这种源自古希腊的生存技艺敢于在现有的制度和规范之外另辟一条特色鲜明的生活模式。七个野人的处世之道和生活态度颇有此风范,由这七个野人的山洞生活所建构的生活场景存在的重要性在于:它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强调了现代文明所标榜的道德、理性与秩序的有限性。

现代文明给予男女之间的情欲是一种“文明”的待遇,使男女之爱成为“文明”的一个事实,这种文明只是权力运作所产生的一个硬性的符号,而真正的情欲自由,是生存美学所倡导的以“关怀自身”为中心的生活态度的重要环节,即应该把一切与情欲无关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因素置于情欲之外。在湘西文明中,我们看到了情欲的积极反抗作用,情欲不是文明的禁忌,而是人类对抗并抵消理性对于思想的控制的重要力量,是抗拒个人和社会同一性的关键一维。在维护自身、关怀自身的生活实践技巧中,性和身体方面的自我调适以及满足它们的欲望的途径,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师傅对六个徒弟的教导便是沈从文建构的湘西世界所遵循的最高信条,情感应来自自发的本能,所以他们七人皆对法律有一种漠然反感并且一致认为:官是没有用处的一种东西。在北溪村村民的眼中,全知全能全善者是“神”而非“官”。凡是合乎本能的都是善的、美的,男女之间情感的建立是通过容貌的吸引以及歌唱技艺所决定的,而不是像金钱,门第等世俗制度的产物。我们说,这便是沈从文乌托邦小说所发出最由衷的赞美之词,这是一种真正将“道德”内在化的生活,而不是受压于外在的“道德”约束。福柯的“生存美学”的设定,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近代西方思想及其社会制度的约束而创造性地设计出来的新型的自由生活方式,从而使自身得以在日常生活的基础上建构本真的自主性。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这种建构自身主体性的觉醒意识可以说是贯穿始终。

通过对《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的解读,我们可以把整个故事概括为一个三部曲,即原始文明与现代文明交锋的三部曲构成了整个悲剧故事的脉络,七个野人代表的原始力量决定誓死反抗现代文明——七个野人代表的原始力量对现代文明做出妥协,搬到山洞中生活——七个野人被杀,现代文明对原始文明的胜利。最终现代文明胜利了,按照福柯的论述理论,现代文明对原始文明的胜利便是现代文明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话语论述的胜利。

所谓“论述”,就是主体对于事物所施加的一种暴力,换句话说,在现代社会中,任何一种暴力的运作不可避免地要同论述相结合。“论述之所以重要,首先在于它是一种‘事件。作为一种事件,任何论述都是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发生、形成、发展、传播、演变和发生功效。”[1]这让我们想起了尼采,福柯也自称为一个“尼采主义者”,因为尼采从不相信传统真理、历史、道德等话语的权威性。尼采认为,真理、历史、道德等无非是某种“发明”,在它们背后,隐含的是一个特定的阶级或集团试图占据权力游戏主导地位的意愿。福柯的工作是把尼采的观点变得更加具有条理性和系统性,他对真理、理性、道德等话语的批判力度较之尼采而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福柯通过他的知识系谱学、权力系谱学以及道德系谱学的批判告诉我们:现代文明只是社会权力运作所产生出来的一种论述体系,它利用对理性和秩序等话语的论述实现宰制和操纵整个社会成员这一最高目标。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现代文明所确立的论述对于北溪村村民而言就是“设官”、“法律”、“纳税”、“办站”等话语,这些话语不过是用来约束人的主体性的一种知识体系。按照福柯的理论,真理只是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下,为了建构和维持一定的社会秩序而人为地规定出来的某种游戏规则。依据这样既定的论述规则,作为主体的每个人,就是靠各种论述体系及其运作而建构起来的,主体以现代社会所应允的方式对他人说话和处事,对自身进行自我规训和自我限制,把自己训练为符合整个社会文明所需要的理性“主体”,过着一种“正常”的或“合法”的生活。相比之下,七个野人誓死捍卫自身的信念便是一种把自身从真理所赋予的“正当”身份中解脱出来的英勇尝试,从而使自己成为不受任何约束的自身的主人。我们知道,按照福柯的理论,“文明”的力量可以将各种不符合社会的“公认”标准和造反的“非正常分子”强制性地排除在社会之外。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现代文明把受规训的听话的良民加以统一,对不受规训的野人加以分割和区隔乃至宰制,最终七个野人皆丧命的流血场面便是现代文明成功实施这一力量的结果。

回到文本之中,经过现代文明的改造,北溪村的确兴隆得极快,第二年就几乎完全不像第一年的北溪了,这便是现代文明强制性、操控性像瘟疫一样扩张的后果。各种论述体系打着“真理”的旗号,标榜着“文明”、“理性”、“秩序”等,在整个社会领域中扩散和传播,各种与政治有关的话语和文本以“社会正义”或“共识”的名义,实现其制度化、法制化的宰制过程,总之,真理通过一系列“正当化”的“合理”过程,成为社会秩序的维持依据。现代社会的本质即它的管理技术化,管理技术化的关键是社会在管理技术方面所玩弄的计谋,比起古代社会更加狡猾,更加隐蔽,也更加无耻,它把统治的重点转向对个人身份的检查、监视、限制、掌控,在现代文明中,理性和秩序是在社会中产生和运作的,而社会又是靠权力来维持和发展的。现代文明用自身的话语权和逻辑手段强调论述的合理性、正当性、不可逆性,所以说,现代文明在本质上也是政治性的。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设官”、“法律”、“纳税”、“办站” 等文明制度与其说是一种保护制度,毋宁说是一套镇压手段,所以说,有关现代文明的论述是一种话语运作,更是一种权力运作,它在本质上体现为统治的技术,是一系列符合特定规则的政治技术的总和。

按照福柯的理论,任何所谓普遍、绝对的知识或真理最初都必然是作为一个“事件”出现的,而“事件”总是历史的具体的。如果我们把《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放在福柯的这一语境下进行考察,就应该把现代文明所标榜的理性、秩序等看做是特定的人在特定时期、出于特定的需要与目的从事的一个“事件”,而不是看做普遍真理或绝对知识,理性、秩序等不是必然的、无条件的,我们必须通过“事件化”来破除这一自明性的思维方式。进一步说,我们可以把《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这个文本理解为一个称为“现代文明”的事件和一个被称为“异质文明”的事件的对抗,这场论述最终毫无悬念地以“现代文明”这一“事件”的获胜而宣告结束。通过浅析这个有关异质文明如何败亡的故事,我们窥探到了现代文明是怎样对异质文明实施规训和宰制的。现代文明所形成的各种宰制力量消解了使个体自主性得以实现的必要条件,同时对个人主义信念的侵蚀似乎击碎了我们试图证明另一种文明存在的合理性。这些态度都含有权力和利益的意味。”[2]也许这也是《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这篇小说给予我们最大的一个启示。

参考文献:

[1]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2]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三联书店,2003.

作者简介:黄璐,女,四川遂宁人,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2012 级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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