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网贷平台：退潮之后谁在裸泳？

文｜《小康》记者 谈乐炎

责编 张凡 zhangfan@chxk.com.cn

从2013年初至今，至少出现85家跑路或倒闭的P2P网贷平台，仅2014年元旦期间就有10家平台瞬间“消失”。一方面，网贷平台正在上演“团购网站”的疯狂增长路径，另一方面，乱象丛生，监管趋严则使这一互联网金融创新的未来歧路重重

2014年春节对于南京市民李小申（化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面对亲友们“恭喜发财”的诚挚祝福，他只能苦笑应对——春节前的一个星期，李小申的31万投资款刚打了水漂。

本期望用这笔儿子结婚的存款“生”出更多的钱——2013年年底，他看见南京当地一家网贷平台“都梁创投”打出了22%的投资年收益率，当即心动了。然而入市两个月后，李小申只收到了相当于本金2.2%的投资奖励，当他想继续追讨“22%的收益率”时，却发现提现困难。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都梁创投”的网站已经关闭，而办公地点也是人去楼空，老板已经携款逃跑，李小申这才意识到，自己受骗了。

李小申联合另外100多名投资人维权时才发现，倒下的不仅仅是“都梁创投”，据网贷之家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国有大小2000个P2P平台，而从2013年初至今，至少出现85家跑路或倒闭的P2P网贷平台，仅2014年元旦期间就有10家平台瞬间“消失”。

P2P，这个互联网术语point to point，最初是点对点下载的意思。移植到金融方面而产生的P2P，则是将个人对个人的贷款方式搬到了网络上。相对于传统的银行理财产品，P2P门槛低，操作易，而其高收益更是极具诱惑力。

但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P2P平台如此集中倒台并不出人意料——虽然P2P网贷是对当前中国金融格局、金融思维理念、投资者投资渠道一个有价值的创新补充，但目前还属于“三无”产品（无准入门槛、无行业标准、无监管机构），这导致了P2P平台近乎野蛮失控发展，2013年P2P平台行业总成交量1058亿，平均年利率达到25.06%，然而行业鱼龙混杂，真伪难辨。

难以“纯粹”的平台

2007年，在中国P2P平台版图还是一片荒芜之时，张俊带着“拍拍贷”项目亮相上海，这是一个纯信用网络借贷中介平台，用户自行发布借款信息，自主选择项目出借资金，网站只负责制定交易规则和提供交易平台，不负责交易的成交以及贷后的资金管理，也不承担借款人违约带来的损失。

“从拍拍贷过去发展历程看，2010年之前业务发展比较慢，很多人并不知道，快速发展是从2010年开始。”张俊说，拍拍贷注册用户的迅速增加与中国P2P网贷平台数量爆发几乎同期，彼时这种解决小微企业贷款难题的新型互联网金融模式为越来越多投资者接受。

然而在国内个人征信体系并不健全的现实情况下，借款人很容易逃脱约束从而形成坏账，而对于投资人来说，风险则较难控制，一些老玩家陆续退出了拍拍贷平台。

彭双海（化名）就曾经是拍拍贷的忠实投资者，他早年靠炒房积累了一些资金，而后又在股市弄潮，适逢熊市赔了30万。彭双海想回归房产投资时候发现国家政策已加限制，但银行的存款和理财利率又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看见信托产品的高收益他便蠢蠢欲动，然而300万的准入门槛让他望而却步。当在网络看到拍拍贷项目的介绍，他不禁喜上心头——收益高，投资门槛低，在初试的几笔小额投资获得丰厚回报后，他又陆续地投进了较大额资金。此时，他又发现了另外一家有“保本”的P2P平台，这对相对稳健投资风格的他来说，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彭双海这次没有急于投资，他仔细研究了这家P2P平台。却发现——近一年以来其成交量达到9.8亿，但平台注册资本只有200万元，“我觉得它的实力不足以保本那么高的业务量，一旦发生问题平台就立马垮台。”彭双海说，不久该平台果然就出现了提现危机。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黄震针对这种模式指出“自保等于无保”，这类平台实际同时扮演了担保人、联合追款人的复合中介角色。而单靠收取中介费的盈利很难覆盖借款人坏账，前述“都梁创投”就是自诩“保本”的P2P平台，一旦失控就会全线崩溃。

在纯线上P2P模式不符合现实国情、“自保”平台又备受质疑的境况下，目前大多数P2P选择了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发展方式——P2P募集资金在线上完成，寻找借款人和其审核在线下完成，这样实地调查取信更有利于平台把控风险，逾期后的催款也更为便捷，同时很多P2P平台选择了与小贷公司合作，这样的合作模式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是资源“无缝对接”——P2P平台借贷项目均由第三方金融公司提供，一定程度上避免平台本身对项目审核不严，甚至虚构项目的风险，但这也让P2P平台有沦为掮客之嫌，而这种合作模式涉及业务重合，今天的合作对象很有可能就是明天的对手。

虽然后起的P2P平台因为业务追赶等原因，并没有选择拍拍贷纯线上模式，但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拍拍贷模式或许是P2P平台的终极形态，“我认为拍拍贷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平台，它的角色定位很清晰，不介入交易，不承诺担保，有相对真实的坏账数据，让投资者认识到收益和风险是成对比的，目前很多P2P平台只是暂时不选择拍拍贷模式。”积木盒子联合创始人魏伟说。

“控”不完的风险？

“不是每一个P2P平台出发点都是空手套白狼，但目前行业还处在无序阶段，相当数量的P2P平台还是在小心翼翼行走，并不是洪水猛兽。”受访的P2P平台负责人对于外界的偏见颇感无奈。

而公众质疑的理由也非常充分:目前绝大部分P2P平台都不是“纯粹”透明的中介平台，在资金托管尚不明确的情况下很容易涉及资金池操作及挪作他用。一位业内人士透露，有些P2P平台趁着资金没有第三方托管，擅自挪用客户的沉淀资金，保守一点的拿来做短期拆借，激进的甚至拿去炒股票，万一亏了，直接跑路。

国家层面也关注到了P2P平台的潜在危险，在2013年由银监会牵头的九部委联席会议上，对“以开展P2P网络借贷业务为名实施非法集资行为”进行了清晰界定：第一类是当前较为普遍的理财，资金池模式；第二类是不合格借款人导致的非法集资风险，不合格借款人主要指虚假项目或虚假借款人；第三类是典型的庞氏骗局。第一类与第二类均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第三类除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之外，还涉嫌集资诈骗。

在业内人士看来，要让外界减少对P2P平台的质疑首先就要尽快明确资金托管模式。此前,央行副行长刘士余表示,大量投资者资金沉淀在平台账户里,如果没有外部监管,就存在资金被挪动甚至携款跑路的道德风险。

网贷之家CEO徐伟红表示，目前国内大多数P2P平台并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资金托管。“很多P2P平台只是做了一个接口，出借人的资金其实是进入了第三方公司内部法人的账户，或是平台在第三方公司开设的账户，资金的所有权发生了变化。”

值得关注的是，2014年初汇付天下建立了国内首个第三方P2P托管账户体系，用户资金直接在第三方支付账户中过账，无需经过P2P平台自己的账户，目前一些P2P平台已经陆续引入该资金托管模式，不过也有P2P平台负责人建议，能和银行合作将其作为资金托管方。

在很多P2P负责人看来，努力做到自身“避嫌”后，风控能力就是P2P平台核心而长久的竞争力，一些P2P平台引入了第三方担保机构，在增加风控能力的同时可以“置身事外”。爱投资是全国第一家爱投资平台首创的P2C模式（peer to company 即个人对企业），这是传统P2P模式的升级版，所有投资项目都要求企业提供足值抵押物,借款人所有信息都要在平台上公布，包括抵押物，同时爱投资选择了企业担保贷款上有丰富经验的融资性担保公司进行合作。“P2C平台的风控能力一定要比P2P更高，一旦借款人违约，需要赔付的资金也更大，爱投资平台项目通过率只有30%，目前暂时还没有出现坏账。”爱投资CEO王博表示。

与爱投资相似，积木盒子也选择了与第三方担保公司合作，早在两年前，积木盒子就自主研发风险数据平台企乐汇，积累了大量风险管理数据。同时每个项目必须要有推荐人，推荐人需要交纳保证金和领投资金。“我不相信这个行业有魔术，必须100%现场调查和监管，我们的优势是效率比银行高。魏伟说。

目前这种线上线下融合及引进第三方担保的P2P模式，被公认为安全系数最高，不过也有业内人士指出，第三方担保只是将P2P网贷平台的风险转嫁，项目本身的投资风险并没有消失，P2P平台应该首先从借款源头就保证信息真实准确性。

监管探路

P2P平台对监管的饥渴从未像现在如此强烈。

2014年3月1日，在北京举行的联网金融监管探讨主题沙龙上，与会的P2P平台负责人们希望国家立即拿出监管“杀手锏”，期望用这个方式为自己“证明”。

“不是我们不想把资金用银行托管的方式进行透明、公开披露出来，而是我们敲银行的门时，他们会说银行的领导还没有发话，因为还没有透明，他们不知道如何做这个事。”魏伟说。

由于始终游离在监管的灰色地带，网贷公司无法对接央行的征信系统，“央行有统一的征信系统，银行可以共享贷款者的信用记录，并作为放贷依据。P2P平台只能依靠贷款人在自己平台的信用数据放贷，对其在别的平台的交易记录和信用数据都一无所知。”徐红伟说。

此前的2013年8月，央行征信中心控股的上海资信宣布，全国首个网络金融征信系统正式上线，网贷企业征信数据将在该系统上实现共享，这被业内看做是为P2P平台纳入央行征信系统做前期准备。

业内消息称，监管部门可能会考虑给P2P公司发放牌照，获得首批牌照的P2P公司极有可能从互联网金融专业委员会的成员开始，能否入会则显得尤为重要。这个思路受到了众多P2P公司的欢迎，因为许可制无疑抬高了行业的准入门槛。

“目前P2P在中国的发展形态还没完全定型，这种情况下应该鼓励多种形态、多种模式来探索对它的监督、规范，但最好不要一刀切。”黄震表示。很多受访的P2P平台负责人亦认为，虽然目前国家还没有相关监管措施，但实际上从央行的数次表态中可以看出监管层的思路，比如不能触碰非法集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是未来监管一定会固守的底线。同时业内人士认为，现在的乱象并不能完全否定其投资价值。

王博指出，资金的合理收益率，是利率市场化的结果。它一定会比银行存款利率高，但不可能无限高。如果投资者的收益过高，如年化率高达30%-40%，对借贷人实际上是一种制约，反而会造成更高的项目风险，容易产生负面影响。数据显示，近期P2P网贷收益率较2013年25%甚至30%的年化收益率已经下滑5～10个百分点，正在向理性投资靠近。

“投资者在选择网络贷款平台时首先要注意该平台是否规范，是否有风险提示;其次对做过度营销的平台要警惕;再次是注册资金、安全认证是否真实、是否有凭据要认清，同时还可以参照其他投资者的评价等，才不容易遭受损失。”黄震说。

尽管P2P争议不断，资本市场还是对P2P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去年年底，挚信资本领投了1.3亿美元给人人贷，之后点融网、有利网、积木盒子、爱投资等P2P新秀也分别获得了北极光创投、软银、银泰资本和中援集团千万美元级别的投资。

“P2P平台未来一定会有一轮真正的洗牌，类似于经历金融危机风暴，到时候这个行业才会真正成熟。”魏伟表示。

值得关注的是，2月底，央行下属的支付清算协会互联网金融专业委员会召开P2P闭门座谈，其意是汇总P2P机构对监管的建议。而刚刚公布不久的《2014年政府工作报告》首次将互联网金融纳入其中，也使得业界对互联网金融监管充满期待。

在接受《小康》采访的业内人士看来，部分P2P倒台只是行业洗牌的前戏，随着国家监管的落实及推进，2014年还会有更多的P2P平台一夜“消失”，与此同时，在市场竞逐中较早开始规范化运作，善于控制风险的平台则会脱颖而出，成为退潮后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