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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名片

2014-06-24梅寒

中外健康文摘B版 2014年12期
关键词:军绿色系主任盒饭

梅寒

我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的那个夏天,父亲还在病榻上。那个夏天,他肾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越积越多,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每一次疼起来,人都仿佛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他却不舍得用抽屉里那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5000元钱去做碎石手术。他说,那是给英子准备的学费,谁都不能动。

就那样子,在我入学的前一天,离学校要交的还差1000多元钱。把家里角角落落能卖的,能找的碎币全算上,也还是差。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垂泪,父亲却忙着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钱往他贴身内衣上缝:“没事,英子,爸爸送你去,我去跟你们领导说,让他们宽限咱些日子,等地里的花生收成了,爸就把钱给你寄去。

就那样,父亲陪着我,生平第一次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从集市上花20几块钱买回的一个军绿色旅行袋,里面装着我所有的行李衣物。离家前,父亲除带上母亲给他准备的干粮还把家里那只老军用水壶带上了。那只水壶外面的漆早已磨光,外壳也被摔打得凹凸不平了。装一壶水,路上喝,省下买水的钱就够英子在外吃一顿饭。

父亲的那些话,让我无端地心酸。

火车上,他执意去给我买盒饭,说是穷家富路。我拒绝了。让我吃着热气腾腾的盒饭,而眼看着我的父亲啃干冷的饼,我咽不下去。可我也不愿意当着另外两位同学的面从包里掏出母亲烙的大饼往嘴里送。19岁,正是青春敏感骄傲自尊又不太懂事的年纪。我宁愿饿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喝水。后来才知道,那个举动深深地伤害了我的父亲。他默默地把东西收拾起来,陪着我一道看窗外的风景。火车在北方的原野上疾驰向前,父亲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他的那只老水壶都没再拿出来……

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另一个镜头,是在大学新生报到处。灰衣蓝裤的父亲,背着那个军绿色的行李袋,夹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家长们中间,竟是那样的醒目。他黑红色的脸膛,他身上那件一直扣到脖子下最后一颗纽扣儿的中山服上衣,还有他一开口就透出来的浓浓的乡音,引得人频频扭头。那种眼神,让我想找个地缝儿钻下去。父亲却浑然不觉,他高高地昂着头,满眼期待地盯着前面慢慢移动的人群。他又不时地扭一下头,憨憨地笑着问身边的家长,娃娃考的哪个系哪个班。他们恰到好处地送父亲一个微笑,却没有谁回答他的问题。在那个热闹又庄严的地方,父亲像一个小丑,兀自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他太渴望把自己的那份喜悦同人分享,可是没有人喜欢同他分享。

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就是那时走近我们的。当然,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我们未来的系主任。只觉得他的派头很足,衣着得体,谈吐不凡,一定是一个不小的领导。他含笑一一向忙碌着的家长们致意,而那些家长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一番番寒暄过后,一张张制作精美的名片就从那些父亲的包里被掏出来,呈到系主任的手上。那时正是名片刚刚风行的时候,而那些印有“某某公司总经理”、“某某公司总裁”的名片恰似一个成功男人的另一张脸。系主任脸上的笑也随着自己手上名片的越积越多堆积得越来越深。

走到我们面前,他看了父亲一眼,脸上仍然是格式化的笑,手却没有伸出来。父亲却慌了,一只手拿着我的入学通知书,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忙乱地找。他以为人家递上去的是身份证,非呈出来不可。眼看着系主任笑着要从我们面前经过,而自己还没有找到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父亲的脸都急红了,额上的汗,涔涔地流下来:那个……哪去了……

看到父亲那个样子,我的心蓦地痛了……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我急得一步跨上前,轻轻地挽起父亲的胳膊,彬彬有礼地向对面的系主任笑了:我叫艾晓雨,94文秘班的新生,这是我爸爸,来送我报到!

是的,我是艾晓雨同学的爸爸。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脸上,绽开了孩子般开心的笑,他的声音也瞬间平静了许多。

你们好,欢迎你们!系主任热情地伸出双手,和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握在一起……

多年以后,多少红尘往事,都被我一一丢在了角落里。我却无法忘记父亲当年与我们的系主任握手时那一张满是喜气与骄傲的脸。一位父亲,不管他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不管他口袋里有多少钱,他生命中最妥帖最受用的名片,只有一张,那就是:父亲。

没有谁能嘲笑一位被儿女尊重呵护的父亲,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

(摘自《江海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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