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横长
2014-06-24程耀恺
程耀恺
盛夏身处燠热,想让自己静下心来看点书或者想点心事,谈何容易。万般无奈之中,蓦然想到练字。古人说,练字小则可以戒躁,大则能够逸志,不妨试试。于是,就搜罗文房四宝,一点一横长地开练起来。
其实,我这算是重拾管城子。这事说来话长。在进新式学堂之前,我在村学里“破蒙”过,作为蒙童,不外两件事:一是背书,二是习字。入学之前,家长早把笔墨纸砚预备好了,到了学堂,先生只教你如何握管,然后就让你描红。描得最多的是“永”字,还有“凤”“飞”“家”,先生说,“永”字含八法,侧、勒、努、■、策、掠、啄、磔。慢描勤练,练好“永”字,走遍天下都不怕。先生说完,抖一下蓝长衫的袖子走开了,留下我在昏暗的光线下,描了半年的红,“点如瓜子撇如刀”的口诀,是记住了,可惜,“八法”是哪几个字,我始终没弄清爽,就改换门庭。
许是大势所趋,一阵风,新式学校就取代了私塾,我也成了“六安县椿树完全小学”的新生。学校颇气派,虽然也是草堂,然而大四合院,长回廊、圆花坛,外加柳池、操场与国旗,足以让你心旷神怡。对个人而言,书包里再也不用带文房四宝这劳什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油然而生。学校里,老师用粉笔,学生则是铅笔与钢笔双管齐下,进入高年级,铅笔退居二线。同学之中,谁的上衣口袋挂着一支上海产的民生钢笔,无异于一枚奖章,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民生钢笔我倒是有,只是不挂,因为我的字总是瘸腿断胳膊不成体统。我不恨自己不努力,却迁怒钢笔不争气,就把它塞在书包里,不让它抛头露面。
我的钢笔字虽然不成体统,但是书写起来速度快,这大概是祸福相倚吧。1960年进了大学,当时大学里没有统一教材,有的老师发油印讲义,有的干脆空口说白话,这样我的劣势转而成了优势,我的听课笔记,堪称完整无缺,4年下来,记分簿写满了“5分”。老师批卷,只管你错对,没有人在意你字写得好与坏。
就这样,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钢笔字,凑合了大半辈子,但它终归是我的隐痛。旧话说:字,是人的大褂子,是人的面子。自己的字,其貌不扬,在许多场合下,竟觉得矮人半截。所以,当电脑从天而降,我就不假思索地和它拥抱在一起。电脑其他功能权且不论,先学打字,练五笔,三天就过关。电脑配上打印机,无论选择行、楷、宋体,打出来,一如眉清目秀的女子,令人赏心悦目。这真是翻身农奴得解放,从今再不受那“爬格子”苦了。
该跟钢笔或它的替代品圆珠笔说声拜拜了吧。不尽然!譬如你去邮局取稿费,你先得把汇单填写妥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很尴尬。本来字就不好看,用电脑之后,写字这件事就荒废了,提笔生疏,落笔生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如此不堪,拿出去会让营业员小姐笑话的。因此之故,我总是把汇单积到十张八张之时,才硬着头皮走进邮局。看来还得练练字呀!
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季节,我竟然记起了毛笔,紧接着,描红啦,永字八法啦,像是乘上倒流的时空号,不由分说地流到我的书房里,弄得我激动不已。激动之余,便在书房里寻寻觅觅,毛边纸、桑皮纸、宣纸还有一些,石砚也有两方,唯独不见毛颖君的踪影,四处打听何处有售,都说大概这里、大概那里,不得要领,便打起画家朋友的主意。吕士民是我的首选,他的画室里废弃的、闲置的毛笔总该有吧,一次拿走一支两支的,他也不心疼,如此三番五次,各种型号的毛笔也就应有尽有了。往后,一边在砚台上研墨,一边在旧报纸上涂画,写着写着,心就静了下来。心静自然凉,小小的书房,竟然成了清凉世界。久而久之,自己好像有了瘾,乃至不可一日无此君。当然,这把年纪,也用不着临什么帖,更不必讲究“颜筋柳骨”那一套了,以无法度为法度,随心所欲地涂抹,自己清楚,别人认得,像个字,操笔戒躁、临池逸志而已矣。
毛笔、钢笔、电脑、毛笔,一个甲子,一个轮回,有意思!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