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青年爸爸

小茹

在爸爸心平气和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些情调的“文艺青年”。

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我对爸爸暗暗称奇。那时我已经成家，某个周末，我随手拿了张古典音乐的光盘放在电脑上听，然后爸爸顺口问我：“这是什么曲子啊？”

“等等，我看看啊。”我正准备看看碟片包装盒上写的曲目名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爸爸不紧不慢地回答：“应该是《蓝色多瑙河》吧？”

而我也刚巧看到碟片上赫然印刷的曲目名称——《蓝色多瑙河》。

这让我十分惊讶。我正疑惑着，却听到已经患脑血栓后遗症，脑部神经受损，记忆力、判断力和逻辑能力都严重下降的爸爸不紧不慢地解释，年轻时看过电影，这是那部电影里的插曲，所以就记住了。

爸爸和妈妈有很多不同，其中一个显著的不同就在文艺品位上。

尽管“文革”阻断了他继续升学的可能，但是爸爸从未放弃对读书的热爱。古今中外的名著，凡是爸爸能找到的，他都读过。这使得爸爸的知识面非常广，妈妈戏称爸爸是“百科全书”。小时候，凡是我想知道的文史知识，到爸爸那里总会得到正确答案。只要手头有书，爸爸就不会觉得无聊，他总是静静地一个人或躺或靠，读着各种书籍。我家对面是市图书馆，爸爸去那里办了长期的借阅证，隔三差五就抱回一堆书来。我最早就是通过爸爸接触到了唐传奇、明清小说，后来又疯狂地爱上爸爸借回来的“福尔摩斯”。

爸爸上学的时候，曾是校广播室的播音员，他有一副浑厚的好嗓子，酷爱朗读。每每吃过晚饭，爸爸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声情并茂地朗诵一段古诗或者背诵他上学时记下的课文。“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爸爸的声音那么浑厚有力、铿锵顿挫，他喜欢一边背诵一边配以动作、表情，让他的声音更富感染力。

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喜欢写东西，他的一些小诗还多次发表在他们公司的内部刊物上，最出众的一次是刊登在我们当地的党报副刊上，在公司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爸爸当年写给妈妈的信，让妈妈觉得这个人博学而有才华，所以才下定决心和他结合。

不过，只有初中文化的爸爸写的这些小诗在我看来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打油诗”，读来更像是顺口溜。

小时候，我在邻居家的杂志上，看到一幅插图，就临摹下来。画面上是一个微胖的人在踱步，穿着背心，背心掖到了裤子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了书边走边读。爸爸看了这幅画，非常高兴，他举着画左看右看，然后笑着在旁边题了一首诗《见茹儿临摹画有感而抒之》：“此画颇像我，身矬心亦拙。志大才疏兮，奈何需求索。”这首小诗充满了自嘲意味，却也和小画相得益彰、颇有趣味，我和爸爸每每想起来都会兴致勃勃地一起大声背诵。年岁渐长，我竟慢慢品味出爸爸的“诗”，虽然上不得大雅之堂，却有一种天然拙朴的“乐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