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斯里兰卡义工之旅
2014-06-24黄阳陈晨
黄阳 陈晨
2014年1月20日,我们踏上了斯里兰卡的国土。此行,我们是去做国际义工。
我们的目的地是康提。这个城市位于斯里兰卡中部,面积不大,是斯里兰卡的佛教圣都,市中心的佛牙寺里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的牙齿舍利。每逢节假日,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便捧着睡莲和玉兰花到佛牙寺礼佛朝拜。
面包车驶过市区,随处可见雪白佛像慈悲带笑,路边摊上摆满色彩缤纷的热带花果,蔓草环绕的木质民宅风情各异。城市的喧闹渐渐远去,一个个气息慵懒的乡镇在我们眼前掠过。傍晚六点,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志愿者之家坐落在康提的一个宁静乡村。这是一片安宁的住宅,房子大都是两层楼高。我们的住处在地下室。房间里只有两张高低床,一张桌子一个保险柜,一个转身都困难的洗手间。门窗还散发着新鲜油漆的味道。没有Wi-Fi和网络,甚至带的转换电源也无法使用,墙上爬过蜘蛛和大得出奇的蚂蚁。
志愿项目分为四大项:照顾幼儿、小学外教英语、老年人看护、寺庙修复。介绍人特别强调,照顾幼儿的孤儿院条件很差,亟须人手。我们选择了这一项。
孤儿院离我们的住处大概有40分钟车程。穿过重重的铁门和不见阳光的走廊,隔着墙可以听到疼痛的,如同小兽的叫喊,又间或有怪诞的尖叫和狂笑。铁门之外小城街市凡俗的活力被完全隔绝,让人恐惧。
我们穿过狭窄的院落和天井,来到一个铁栅栏前。几个眼神呆滞的女人站在那里,好似凝固一般。走进铁门,一个狭小的院落里,我们看到了很多智力和身体都有残疾的妇女和不多的孩子。与其说这里是一座孤儿院,不如说是一座庇护所。
在我们之前,其他的义工已在这里工作了一些时日。有高中毕业从挪威来的两个金发女孩,有从英国来的小伙子James,有比利时学护理专业的女孩Wendy,有一个常住的加拿大来的阿姨,还有两位和善的当地中年女人。
孤儿院里分不同的场所。生活在Peace room里的,是精神和身体状态最好的一群中年女人。所谓最好,也仅限于基本能自理生活。我们的任务就是教她们做简单的手工,跳简单的舞蹈,不断地夸赞她们。
Play room则像幼儿园,虽然很多其实不是孩子——他们多是侏儒症和脑瘫患者,一直在不停地哭闹。他们需要被挨个抱起来安慰和逗笑,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Wheel chair里,住的则都是重度伤残和瘫痪的人。他们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需要义工们帮他们不停地擦身体,喂水,喂果汁,跟他们说话,放一些音乐锻炼他们的听力和注意力。
午间,义工们出来休息。走出那扇铁门,看到街道上丁丁当当开过的汽车,头顶吵闹的鸦群,女人们钩着金边的美丽纱丽,穿着纯白的衣裙笑着奔跑归家的孩子,商店里华丽的橱窗,再闻到四处漫溢的茶香、果香、花香……一切有如幻象,一时令人恍惚。
下午的工作相对自由,但并不轻松。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在后院里看护孩子们玩耍。大一点的孩子会荡秋千,一次比一次荡得高的快感让他们笑得开心极了,但是也吵闹不断,我们要安抚他们,同时防止他们受伤。我们也会抱着更小一些的孩子在旋转木椅上一圈一圈地转,或者看着他们玩滑梯,玩玩具。我们也试着跟一些自闭的孩子沟通,唱一些简单的歌曲给他们听,看他们痴痴地眯着眼笑。
第二天,我们已经可以叫出一些人的名字,知道叫Teressa的矮个子女人喜欢拧别人的手指,叫Natita的女孩性格霸道。我们还学会了用泰米尔语和他们简单地对话,比如问他们叫什么,称赞他们的衣服很漂亮。
上午,一个母亲来探望女儿,离开时,她跪在院落里祈祷,我们一时无言。每个人身上都是一个沉重的故事,有关病痛、抛弃和死亡。
有几间平房里摆着很多张床,床上躺着的都是病得严重的孩子和女人。他们已经无法从床上起来,每天只能躺着看窗外的太阳。修女妈妈将他们抱在怀里,亲吻他们的额头,为他们祈祷,给他们擦身。
Wendy已经在这里当了三个月的义工,她还将继续做下去。她熟知这里每一个人的情况。每天下午,她总是把那些瘦弱的孩子一个一个抱进臂弯,抚摸他们。阳光从背后小小的窗口射进来,照在她盘起的金色长发上。一室的宁静和悲伤。
下午,一所女子高中的义工们的到来,给孤儿院带来了短暂的热闹和快乐。她们带来了自己做的一些小礼物和小点心,唱起了当地热情的歌曲。不一会儿,妇女们一个个扭起腰肢,转动裙摆,开心地笑了起来,孩子们则在人群中快活地蹿来蹿去。
晚上,当我们离开时,一些妇女过来拉着我们的手,让我们和她们小坐一会儿,顽皮的孩子则爬上我们的膝头。他们的眼里写满无保留的信赖和善良,我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也可以给别人带去快乐和善意,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回到住所,义工们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生活和理想。来自澳大利亚的金发女孩Rachel想成为很棒的心理医生,与她同行的Natasia则想去纽约定居。来自苏格兰的大男孩想到中国当建筑师。纽约的男孩Chase正辍学环游世界,打算以后在尼泊尔定居。
我们闲聊时,新一拨志愿者正陆陆续续地到来。义工之旅的意义就在于遇见如此多善良而又完全不同的人,让人得以窥见这个世界的广阔。
最后一天,冥想的主题是爱别人。修女妈妈说,“当你播种爱,你便收获爱”。终于要分别了,我们和留下来的志愿者们握手,两个当地的中年妇女慈祥地笑着拥抱我们,让我们一定再来。她们身上有阳光和咖喱的香味,温柔又平和。最年长的修女对我们说,“亲爱的孩子,感谢你们,上帝爱你们。”
但在我们心里,我们知道,其实更应该说感谢的是我们。那些炎热的下午,睡在我们臂弯里的沉默的孩子,趴在我们身上放声大笑的孩子,缓慢地学会唱一首歌的孩子,那些牵着我们的手、拉着我们的围裙对我们微笑的女人,在某一个瞬间,已经与我们共享了一份不同寻常的经历和感动。
湿热的风不断吹来,我们在苍茫的大山里一路西行。短短几天,北京的寒冷匆忙和压抑离我们很远,而在那座孤儿院里的感受却让我们沉默和感怀。感怀一路上不断相遇又分离的无数善良的人,落泪的片刻,一首被唱起的歌,还有那么多依赖和充满爱的眼神。
摘自《中国周刊》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