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2014-06-24武勇坤
武勇坤
我七岁那年,跟哥哥到八里外的镇供销社买本子。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格外好奇。
镇供销社很气派,进进出出的人都要把门挤破了。我拽着哥哥的衣角往里挤,不知怎么弄的,我和哥哥被挤散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四处寻找,店里没有找到,我挤到门外,也没有哥哥的影子。
我想:哥哥肯定以为我回去了,便不顾一切沿着公路追下去。
我走一阵,跑一阵,如失魂一样,希望哥哥能在前边等我,可四周除了树还是树,奇怪,这条路怎么这么陌生啊。我不由停下脚步,望着漫漫长路,顿时傻了眼。我记得清清楚楚,来时路边是杨树,而这里的树却是柳树。完了,我南辕北辙,走错了方向。对我而言,再也没有比这可怕的了。
找不到哥哥,又走错了路。我望着行人,希望能遇到认识的人,可一个也没有。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看到在路边坐着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原来是偏头。偏头是我们村的疯子,他的头像个畸形的葫芦,总是歪在一侧,看起来怪吓人的,仿佛是吃人怪物的化身,他整天在外东游西逛。在村里,我只要看见偏头一歪一斜地走过来,就吓得躲得远远的。
我远远站住了,心里虽有些害怕,但又有些惊喜,终于见到了熟人。可他那么可怕,我躲还来不及。就在我徘徊不定时,偏头抬头看见我,冲我嘿嘿笑了笑,主动和我打起招呼:“小家伙,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我吓了一跳:伙伴们都警告说,谁和他搭话,就会中了他的魔法,被他掳走。我紧张得闭住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煞有介事地说:“你还不快点回去,省得你家大人着急。”
他凶神恶煞般坐在那里,我怎么过去啊。我生怕他化做一股烟不见了,我又迷了路,心里焦急,却无法说出口。或许是坐累了,偏头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爬起来。
我眼珠一转:何不跟着他,绝对能回到家。
偏头拎起木棍,得意地拉长了声音:“回家去喽!”我盯着那根木棍,突然想起一个毛骨悚然的传闻:偏头在外面看见小孩,就把他夹在腋下带到荒郊野外,用那根木棍打死,然后,扔到山涧喂狼。
我紧张万分,心里怕得要命,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如果他敢扑上来,我就打碎他的头。
偏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朝我咧嘴一阵傻笑:“有人和我做伴儿,我还要它做什么。”说完,他使出浑身力气将棍子远远抛了出去。
我远远跟在后面,偏头边走边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断定他没有要害我的意思,便将手里的石块放在衣兜里,脚步加紧,和偏头拉近了距离。
我踩着他的脚印,突然想到,坏了,他会不会把我带到山沟里去,我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偏头突然问:“喂,你念书了吗?”
我决定骗骗他,使劲点点头。我都读书了,不是小孩子了,他就不敢伤害我。
偏头歪着大偏头,不住地挤眉弄眼:“你都上学了。”
哈哈,他果真上当了。我说:“我会认好多字。”
“这么说,你认得字?”
“我认识。”我骄傲地说。我在上学之前,父亲已教我认了许多字。 “哦,那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偏头用脚尖在路边的沙地上写下一个字。偏头的故意挑衅让我气愤,我没好气地念出来。
偏头歪着头,不甘心地眯缝着眼:“我再写一个,你肯定不认识。”他这种挑战的语气激起我的斗志,一心要和他比个上下,分个高低。
他每写一个字,都考问我念什么、什么意思。听我念出来时,他乐得手舞足蹈。没想到这个人见人烦的家伙居然认识这么多的字,我忘记了伙伴们的警告,我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并没有看到对我不利,我逐渐打消了顾虑,和他说说笑笑,他告诉我许多关于他的趣事,我也将迷路的事告诉了他。
偏头听了我的话,边走边像老师似的教给我如何辨别方向、怎么记忆路标。我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转过路弯,我惊喜地发现,熟悉的村庄远远地横在眼前。
看到我平安回来,父母又惊又喜。他们得知我是跟着偏头回来时,简直不相信我的话。
长大以后,每当走在这条路上,我都会想起偏头带我回家的情景,心里无限感激。
在我们身边,总有一些无足轻重的悲剧小人物,如同一棵怪树、一块丑石,被人忽视,甚至被人厌恶、鄙视、憎恨,但他们却像人身上的一块胎记,虽然丑陋,但在特定的环境下,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