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和炭 等
2014-06-24
木和炭
男女间的感情,可以以一种十分奇妙的方式存在或进行。成年男女,经历了生活的风霜,不像少年男女那样狂热而不计较周遭的一切。但是成年男女的感情更深邃,有时可以深邃到将情感埋在极深的心底,偶然暴露一下,又忙不迭地将之遮掩起来。掩饰的程度之好,甚至到了可以听对方叙述和异性来往的经过的程度。表面上是淡淡的,还可以有笑容,心里的酸苦,当然借着岁月的磨炼,不会表现在脸上。
到了这种境地,是悲还是喜,只怕连当事人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狂热的恋情,有狂热恋情的可爱和壮观处,就像熊熊的火,燃烧着木柴,不但发出光和热,而且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但是刻意埋藏掩饰的爱,一样也是燃烧着的火,就像木柴燃烧完毕,赤灼的炭,不再有火焰升起,上面甚至有了一层灰,但是炭还是灼热的,热度比火舌高蹿之时还高。而且,不到全身都成了灰烬,不会休止,即使是一层又一层,全成了白灰,内心只要仍有一点热,就仍在燃烧。
无声的燃烧,比有声有色的更惊心动魄。
不参与的无知
有一天,经过国父纪念馆,看见许多人在放风筝,令人不解的是:大家都挤在场子的一侧,那密密麻麻的风筝线,似乎随时都可能绞成一团。
“为什么宁可让场子的另一侧空着,却要傻傻地挤作一堆呢?”我心想,并买了一个风筝,走到场子空着的一边去放。
风筝飞起,线放长了,但是不稳定的风,使我不得不随时向回卷线,卷不及时,只好向后退。我的风筝终于飞得跟别人一样远,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也挤在场子另一侧的人群中。
当我们笑别人迂或笑政府无能时,很可能应该笑的,是自己不曾参与造成的无知。
睡觉和工作
很多人掰着指头算了算,惊叹我们一辈子大概有二十几年到三十年的时间在睡觉。
我不是很惊叹这件事,睡觉本来就应该在生命中占一大块。我比较惊叹的,是工作占了我们一生的多少年。
工作占的比重,比睡觉吓人太多了。我很介意的,是工作变成了人生的最大一幕戏,在这幕戏之前的,都是为了这一幕做准备;在这幕戏之后的,都是这一幕的尾声。
这不对劲,应该改变。
三种恶与四种善
禅师说:“人生有三种东西具有毁灭性:愤怒、贪婪、自大。”
弟子说:“该怎么办?”
禅师说:“需要四种境界,能将毁灭变成创造。”
弟子问:“哪四种?”
禅师答:“无我,慈悲,智慧,真理。”
把自己当成别人是无我,把别人当成自己是慈悲,把别人当成别人是智慧,把自己当成自己是真理。达此四种境界,创造性就来了。
父爱的本能
十一年前,爸爸病了,之后他的智商变得和三岁小孩儿一样。有趣的是,他还会唱歌,但是只会两首,一首是《东方红》,和他年轻时的岁月连着,另外一首是《小燕子》,这是我四五岁时,他教会我唱的。那些年我常常逗他玩,管他要零花钱,他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把手伸向胸前衬衫的口袋里想掏钱给我。可他不知道,他穿的不再是衬衫,没有口袋,也没有钱。我还会常常假装说自己生病了,他都会表情严肃地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在发烧。疾病很强大,但它没有打败父爱的本能。
人站到千里外
每次听见、看见劣质的东西大行其道,便以短暂和持久自我安慰劣的不耐持久,只有好的才经得起时间检验,这样想着,仿佛一切不平都将得到补偿。然而,谁说过需要持久呢?长和短毕竟只是相对的观念。
幸而,在这个炎热得使人冒汗的晚上,吃力地走在这条多车的路上,忽然唱起《残梦》。那几句歌词,从前只当念口卦,现在丢久了,摆脱了惯性的印象,才慢慢咀嚼出真味。身边无数汽车疾驰,一切若即若离,眼前纷扰的面目,转眼轮回。还说什么持久与短暂!
人站到千里外仍觉风吹苇草动,固然因为关系深厚,但或许,正因站到了千里外,才能切实感觉到、看得到苇草。
我们都不断地需要安慰,我这一刻的安慰,是随口唱了一首多年前的流行歌曲,竟然还有旧的感觉与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