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2014-06-23潘云贵
潘云贵
凌晨的水面飘着一片树叶,像黑夜里渺小的船只,又好像顷刻之间沉没的岛屿。我给你写信,依旧喜欢用淡蓝色的纸张,开头仍然是“亲爱的”,字迹还是老样子,没有突破小学六年级水平。
一旁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小志和他家的Kimi。时间摧残了无数人,好多人长大了,好多人结婚了,好多人买房了,好多人生宝宝了,好多人老了,小志的微笑却仍然如同少年。记得小时候看《绝代双骄》,小志在里面的扮相特别小,喜欢瞪眼撇嘴耍滑头,好像小孩子。你说自己如果能像他一样,一定会过得很快乐。可以想象,十年之后,同龄的人都忙于工作,奔波于马路街衢之间,吸着汽车尾气,吃着没营养的快餐,说客套话,看领导眼色行事,熬夜加班,身体越来越臃肿,渐渐衰老。而你,在阳光初绽的清晨,奔跑在原野上,吹一朵夏天的蒲公英。轻盈而洁白的它,一簇簇散开,被风吹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的你一定很开心吧,一定还像小时候一样做着天真单纯的梦吧。
曾经我们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像把船划到湖中央时收起桨,任船随风漂荡。我们握紧手心,彼此信任。
在深秋的树林里捡拾银杏树的叶子,它们一片一片静静躺在泥土上,像一枚枚金色的鳞片。你怀疑银杏树的前世一定是条金鲤鱼,所以它才有这样好看的叶子。你轻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埃,然后带回家做成书签,放进某本钟爱的书里。
到外婆的院子里采撷一枝菊花,插进空的牛奶瓶里,抱着它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正好照在你和花上。你静静不动,看菊花被阳光亲吻,愈发灿烂,你脚下的影子和你一样明媚。即便生活里有痛苦,有忧伤,也是淡淡的。
春天时,打开录音机收集屋檐上掉落下来的雨声,细细的,嫩嫩的,好像草芽冒出泥土的声音。风也吹得很轻,像丝绸一样裹进话筒里。你跑出阴郁的房间,站在细雨中,呼喊着我,要我不论在未来什么时候都要想起这样的你,对这世界无比真诚与热爱。那一天,你淋着雨水,没有移动,脸上都是笑。
鸽群掠过,清晰的哨音刺破傍晚寂静的天空。在光线和阴影之间,时间将生命分割成两半,我们走过了昼,就意味着终将要迎来夜。是什么时候,我们已经从幼童走向了大人?人生巨大的钟面上,没有丝毫缝隙留给我们喘息。
天黑了,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你。
城市终日运行,不曾熄火。高空有雁阵飞过,隔着厚厚的玻璃,耳朵听不见。一个一个美好的过往,在渐渐麻木倦怠的思维里,被尘封,被遗忘。灰色的现实覆盖一切边界,时间水一样地消失。
在公交车站被人群挤着上了车,我找到座位坐下,身边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看看周围,犹豫了半天,才慢慢站起来试图让座,老人看见我复杂的眼神,摆了摆手。随后过了两站,她下了车。我突然感到好难过,你知道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在天桥上看到乞讨的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没有一刻迟疑,冷冷走过,当做没有看到一样。他跑过来,微弱地喊我“哥哥,哥哥”,我竟然推开他那只瘦小黝黑牵着我衣角的手。走到天桥下时抬头望着那个孩子,他竟然还趴在栏杆上看我,眼神楚楚可怜。我走掉,没有回头。你一定会鄙视现在如此绝情的我吧。
也已经好久没有对人说谢谢,节日的时候也不会给人打电话发祝福,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终日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总是在满布雾霾的生活里沿着机械的路线奔跑,步履匆匆。时常空虚,无聊,好像没有灵魂一样,活在一页页苍白的日历纸上。
你一定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然是一具木偶吧,被无形而凌乱的线缠绕、捆绑、操控,渐渐失去自我。你很失望,是吗,但我还想告诉你:
以前,总是不想待在人声吵杂的场所,身上会痒,会难受,现在习惯了。
以前,厌恶所有类似“请你多指教”、“向你学习”、“真是不敢当”、“你抬爱了”这样的客套话,现在习惯了。
以前,一直嫉恶如仇,看不惯表里不一、是非颠倒的人,现在习惯了。
习惯会让原先的特别的你和后来的一堆人沦为同类,戴上假面,努力追逐,逐渐冷漠,不关心世界,不信任别人,只爱护自己。而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凌晨1点23分,耳麦里传来陈绮贞的歌《下个星期去英国》。里面唱着这样的句子:“你收了行李,下个星期要去英国,遥远的故事,记得带回来给我,我知道我想要,却又不敢对你说,因为我已改变太多……”我按下单曲循环,听着听着,笔尖停在信纸末尾“你”的上面,再也写不下去。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勇敢的人。
十八岁过去以后,我们在时间的中心轴上分别,向着相反的两边走去。我时常想起你,但又害怕面对你,现在的我虽然依旧喜欢用淡蓝色的纸张写信,字迹还是老样子,没有突破小学六年级水平,但其他已经面目全非。影子断了,葵花落了,少年走了。
曾经,我们拒绝长大,想永远住在十八岁以前的世界里,好好使用身上纯真的能量。我们总觉得长大成人会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无比恐惧和担心,因为害怕有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但事实是,蝴蝶的翅膀被寒风吹得残破,纷飞的鸟群退出视野,留下黑色的灰烬,不停地从空中坠落。时间催促着我前行,一点点丢下你,走了很远很远。
有人告诉我,怀念是件痛苦的事,它会让人苍老。我总是带着愧疚想起你,因为我辜负你的期望,没能在你料想的未来长成你期待的模样。特别是在静谧的深夜,想到过去的种种,内心伤感而不安,亲爱的男孩,我是不是要和你彻底告别?
前些天温习了一遍我们从前看过的老电影《罗马假日》,奥黛丽·赫本的脸那么精致,而她的青春也永远留在了最美的时刻。里面有段台词,我想重新念给你听,但你要答应我不准哭。
“现在,我必须离开了。我走到街角,然后转弯。答应我,别看着我,把车开走,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
虽然我选择离开永远活在十八岁之前的你,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请你时刻记住,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怦然心动]
诚如作者所言:“人生巨大的钟面上,没有丝毫缝隙留给我们喘息。”成长,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哗变,倘若追问蜕变的一刻指针具体定格在哪里,我们都未必答得出来。在无法抗拒的成长面前,我们无奈地选择了回忆和思索:回忆曾经在风中肆意奔跑的少年,思索此时在城市的喧嚣中冷漠的自己。我们在哪里丢掉了纯真?在哪里思绪日渐苍白?其实,答案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失去少年的时候,可曾在心底将最初的自己深深埋葬?我所听过的最令人心动的回答是:“虽然我选择离开永远活在十八岁之前的你,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请你时刻记住,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这是对初心最美的承诺。
【文题延伸】不忘初心、追寻最初的自己、最美的承诺……(小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