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撞上了中国战斗机
2014-06-23
受访者:沙恩·奥斯本
采访者:《前线》(FRONTLINE)瑾媛
编者按:沙恩·奥斯本上尉是美国海军EP-3情报飞机飞行员,2001年4月1日,他驾驶EP-3与中国海军歼8战斗机相撞。“我以为机上的24人都要死在大洋上,我甚至怀疑没人会知道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本文编译自《前线》网站对奥斯本的专访,其内容为受访者对撞机情况的主观判断与回忆,推卸责任、自我辩护色彩强烈。本刊刊发此文并不代表同意受访者观点,亦非证实其中内容,仅供有兴趣的读者及专业工作者参考。
《前线》:2001年4月1日对你们而言是个平常日子么?
奥斯本:原本很平常。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凌晨3时45分开始执行任务,那天我们起得非常早,但我们已经在西太平洋执行了将近一个月的任务,因此这次任务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
《前线》:那天的任务怎么样?
奥斯本:事实上我们在此前遭遇过雷暴,并因此取消了几次任务飞行。那天我们都很高兴,因为当天整个西太平洋海域的气象条件都不错。那天我们执行任务的海域是南中国海。
《前线》:以前你们在那一海域飞行过么?
奥斯本:当然……我在那一海域已经执行过整整两年的飞行任务。
《前线》:你已经习惯“遭遇”中国战斗机了么?
奥斯本:许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没错,我们年复一年地飞行,年复一年地被拦截。时间长了,你慢慢也就习惯了有两或三架全副武装的战斗机伴飞在你的机翼旁边。
《前线》:在遇到对方拦截时,你们采取什么做法?
奥斯本:中国飞机只是起飞来监视我们的行动。我们是飞行在国际空域。在有陌生飞机接近美国海岸时,我们也会做同样的事儿。通常情况下,中国人只是看着我们,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
《前线》:他们离你们的距离近么?
奥斯本:通常不太近。但相撞事件发生前的数月中国飞机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他们飞得越来越近,他们从未飞得那样近,就在我们机翼旁边。
《前线》:你认识那位(与你相撞的)中国飞行员么?
奥斯本:中国飞行员通常都佩戴飞行头盔,戴着氧气面罩,护目镜也放下来,因此我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并不是总飞固定的飞机,这一点和我们一样。
《前线》:相撞事件发生时你们在什么地点?
奥斯本:大约在海南岛东南70英里处(约112千米)。那天的任务很漫长(美国报告称总巡逻时间达9小时),我们完成任务正准备返航。接近上午9时,距离规定的返航时间还有约10分钟,就在那时中国飞机开始拦截我们,那是当天我们遇到的首次拦截行动。
《前线》:你看到了什么?
奥斯本:我当时坐在右侧的驾驶座,我看到两架中国战斗机。他们从右侧向前超越我们的飞机,距离大约半英里。他们保持在海南岛或大陆一侧进行伴飞。返航时间到了,我们的飞机开始在自动驾驶仪操作下从海南岛向东北转向,进入归航方向(美方报告称是向东转向航向070),速度185~190节。我们以为中国战斗机已经脱离我们,准备返回自己的基地。但他们没有。
《前线》:然后发生了什么?
奥斯本:我们有人在窗口观察外面,以防不测。我们听到后面的人在喊,“嘿,他们正接近我们”。这并不新奇,我们当时也没觉得紧张。但后面的声调越来越高,因为中国飞机越来越近,“嘿!他们紧贴着我们机翼,太近了,我从未见过他们距离这么近”。
《前线》:你还记得哪些细节?
奥斯本:那位中国飞行员先后两次逼近我们,两次距离都很近。第二次他靠近时,我觉得他就在我们座舱外侧,大约距离也就几米的样子。我们感到紧张。我正在监控自动驾驶仪,防止飞机向他靠近,我们相距实在太近了。
他一度曾拉开距离,但又再次接近。第二次他拉开距离时我以为他一定是要返航,但很快就发现他又回来了。当时我有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觉得他可能会撞上我们,因为他的飞行姿态不稳定。这一次,我们听到后舱尖利的叫声——他的飞机径直撞上了我们。
我们的飞机猛烈震动起来,开始向上抬头。我听到了撞击声,他的机首撞上了我们的飞机。他的座椅向侧面弹射出去,我们的飞机则倒扣过来。我竭力想把飞机翻转过来……我认为我们死定了。我听见气流从飞机的破口灌进来,我感到一号发动机螺旋桨在剧烈抖动。从倒扣的飞机中,看到的全是海洋,那感觉糟透了。
《前线》:你做了什么呢?
奥斯本:我放平操纵杆,蹬满右舵,力图让飞机摆脱失控螺旋状态。飞机没反应,仍在倒扣着下坠,我们掉了8 000英尺(约2 438米)。随着空速逐渐加大,飞机最后终于摆脱了螺旋。
我们有一台发动机螺旋桨故障,桨叶缺失了一大块,剧烈震动,我们尝试把它关掉,但关不掉……驾驶舱里噪音很大,破洞造成了失压。我加大剩余3台发动机功率,但飞机还是往下掉,在下降到8 000英尺后我们总算稳住了高度。
《前线》:想到过使用降落伞逃生么?
奥斯本:我知道自己不会跳出飞机。我想其他乘员可能会跳伞,他们都背上了降落伞。如果飞机解体,我希望至少能有人可以跳伞成功,告诉别人我们出了什么事儿。
《前线》:最后你还是完成了降落。
奥斯本:我们成功降落了,够幸运。我很高兴前起落架最终平稳地接地——我不知道它是否还能正常工作。我们飞近中国机场并开始呼叫中方管制人员。我们没有关于中国当地情况的资料,只能目视寻找机场。我们不断呼叫,并飞到机场上空向下观察。看到跑道非常干净,我于是放下起落架着陆。
《前线》:着陆之后是不是感到很轻松?
奥斯本:没有。我降落在社会主义中国,那真不是一种解脱。后舱的人们欢呼起来,能从碰撞事故中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
《前线》:回过来看,中国方面认为是你造成了相撞事故,你怎么看?
奥斯本:我不这么想。我说的一直是实情,在中国时我这么说,回国后我仍然这么说。我们没做错什么,这是最重要的。中国方面怎么说我并不在意(美方报告认为,EP-3与中国歼8II相撞后,左侧一号发动机受损拉力降低,飞机两侧拉力失衡,整体向左转弯,这是碰撞的“结果”,而不是导致碰撞的“原因”)。
《前线》:后舱的人员是否摧毁了大量情报资料?
奥斯本:当然。事故发生时飞机内部一片混乱,相撞后下落时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很快清醒过来并完成了紧急破坏程序,他们的工作十分出色。
《前线》:当时没有办法与外界通讯么?
奥斯本:相撞时没办法联络,恢复平稳飞行后,我们联络后方通报了情况。我们着陆后又立即通知后方我们所在的地点,以及我们都很安全,健康状态良好。
《前线》:后方给你们什么指示了么?
奥斯本:他们根本没时间做出决策。我们被手持AK-47的士兵包围了,不可能有条件接受后方指令。中国士兵包围了飞机,他们发出手势让我关掉发动机。我于是一台一台地关闭发动机,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与后方通话。中国人态度变得强硬,要求我们立即关闭发动机。
我希望能首先与中方人员对话,他们有一名翻译人员。我首先与中方对话,要求允许我们给美国驻华大使或我们的司令部打电话,他们不同意。更多的士兵出现了,他们要求我们全部离机。最后,在我们完成了全部离机前工作程序后,我们下了飞机。
《前线》:他们对你们粗暴么?
奥斯本:不,中国人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人。我们降落的机场是中国一个军事基地,与我们相撞的歼8战斗机就是从这里起飞的。我们被指定坐上一辆大巴车,等待了两个小时后,他们带我们去就餐,然后把我们送往营房休息。门口有武装人员守卫。
《前线》:你何时与美国驻华大使取得了联系?
奥斯本:大概三四天后,午夜。我和其他飞行员多次接受讯问。着陆当夜里11时我接受讯问,从早上3时起飞,我已经20个小时没有睡觉,那真是疲惫不堪,真是不好受。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合作态度显然不高兴。讯问者不断用语言相威胁,有时他们会站起来大声喊叫。然后他们会恢复平静,让我们把一切都说出来,我愿意告诉他们的只有整个相撞事件的详细经过。在我们滞留中国的12天里,中国方面获得的信息相当有限。
《前线》:美国驻华大使和尼尔·希洛克准将(美国驻华使馆武官)给了你们怎样的帮助?
奥斯本:4月3日夜,美国驻华武官尼尔·希洛克准将、美国驻华使馆官员,以及美国驻广州总领事一行人终于获准与EP-3机组会面。我们当时正在房间里,突然一位将军,身高大约6英尺3英寸,走了进来,毫无疑问他是美国人。他开门见山对中方官员说,“我需要给我们40分钟时间谈话”。因为将军在记录,一名在场的中国官员开始与他争论。争论之后,将军要求中国官员将会见时间增加一分钟——因为他与中国官员的争执耗去了60秒。看到将军的处事风范,我们感到一丝振奋。此前,我们的精神都十分消沉。
《前线》:你驾驶的EP-3上的人员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奥斯本:收集电子信号情报,我们为海军舰队进行侦察,为美国战斗机提供一份由电子信息构成的“图像指南”。
《前线》:那么你知道这是间谍任务了?
奥斯本:我不会把这些行动称为间谍行动。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隐藏EP-3的行踪。我们飞的不算高,也不算快,EP-3的雷达回波也很强,发现我们并不困难。
《前线》:说说回家的事儿?
奥斯本:回家之前,我们已经有两周没有好好睡觉了。我们回到美国立即汇报在中国滞留的情况,这项工作用了整整两天,然后他们才把我们送回家。真把我们累惨了。我们早上6点37分抵达夏威夷,所有的人都来看我们,我们在人群中寻找我们的家人,那感觉真好。
《前线》:你一直喜欢飞行么?
奥斯本:我自幼就对飞行充满热情。
《前线》:没想过飞行会给你带来这样的经历吧?
奥斯本:没有。我加入到侦察机构时,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上电视,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我们是隐藏在幕后的人。我们的任务性质就是如此:呆在镁光灯外,搜集情报信息。我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儿,但我仍然喜爱飞行。
《前线》:你看到那位中国飞行员发生了什么吗?
奥斯本:是的。我们倒扣着向下坠落时,我记得从窗外看到了他飞机的前半部——EP-3的螺旋桨切断了他的飞机,断口处拖着火焰。我当时说,“哇噢,他的状况不妙”。我记得我们下落的速度很快,每分钟大概10 000英尺(约3 048米)。那情形就像是越战纪录片中的场景。
《前线》:你是否设想过这并非一次事故?
奥斯本:他只是在袭扰我们,第三次时发生了撞击。他的行为威胁到了我们机组的安全,我们都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有意撞击我们?我不这么认为。
责任编辑:王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