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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婚

2014-06-22

躬耕 2014年10期
关键词:征婚启事老姐张总

◆ 红 松

老总的脸色,是公司的晴雨表。

最近张总的脸色非常不好,一天到晚阴得像棺材板,像是有人欠了他陈年旧债没还。我是张总的秘书,一天到晚瞧着这张脸,神经总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怕稍不留神,惹他不高兴,丢了饭碗。

男秘和女秘不同,男秘更接近公司的核心,女秘更接近老总的生活。我的工作,主要是文字材料,需要揣摩的是公司的神经,而不是老总的神经。所以,张总的脸色难看,我需要搞明白的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从文字和数据分析,公司运作最近好像很正常,没出什么问题。公司的神经是健康的,那就是老总的神经出问题了。准确地说,是老总的私生活出了问题。而老总的私生活,男秘一般是插不进去的。

到公司一年多,在老总身边工作了近一月后,真正认识张总,是前不久一次不重要的饭局。参加这次饭局的都是自己人,张总高兴或郁闷的时候,经常安排饭局。参加饭局的人,都是他信得过的下属。让我感觉很爽的是,无论张总是高兴还是郁闷,饭局的档次都不受影响。经常选择环境优美、饭菜可口的高档酒店,让我们放开肚子搓。

这次选择的饭局地点,是城郊一家农家饭庄。饭庄开在自然生态优美的山里,店面看上去很土气,不怎么上档次,但生意特好,菜钱惊人。原因很简单,客人吃的所有蔬菜,都是从市委特供基地搞来的,绝对没有农药化肥的毒害。因此,平时在市委机关食堂能吃到的蔬菜,到了我们嘴里,一盘清炒小白菜,看上去没盖住盘子,也得花五十元。

张总不在乎钱。

大伙正搓到兴头上,猛然听到一声哀嚎。我吓得差点被一口小酒闷死,以为遇上了打劫,或者座中某人误把农药当酒喝了。扭头一看,又差点从凳子上跌到桌子底下。老妈,是坐在我对面的张总在哭!没错,在我瞧他的时候,他又嚎了一声,而且明白无误地在用纸巾擦鼻子。

张总歪着头,嚎一声喷一口酒气,旁若无人般哭得伤心可怜。我大惊失色,又有点不知所措。我长这么大,从没看见一个有身份的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哭过!别说有身份的男人,连粗夫野汉,死了娘老子,也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哭。张总是个山东汉子,一米八几,一马驮不动的大块头,心理竟如此脆弱,几杯老酒就搞哭了。更令人奇怪的是,除了我像一个傻子般惊得发抖外,席间竟无一人为之动容,更无人劝解。大伙照样喝酒吃肉,谈笑风生,闹酒更起劲,拚命嚷嚷,想掩盖张总的哭声。

酒桌上哭鼻子,听老酒鬼说,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好在张总还比较有节制,尽管无人解劝,哭了一会也就算了。然后没事人似地抹了抹泪水,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很有风度地提前告辞了。

我上卫生间尿尿,碰上总经理办公室主任赵老油条蹲里面。这个人是张总的心腹,在公司呆了十几年了,比孩子他娘还了解张总。他刚才在席间还红光满面的,这会儿蹲坑上脸色已忧愁得像苦瓜皮。一般上卫生间都不打招呼的,赵老油条跟我打招呼了。他蹲那坑本来有门,我进来时都是虚掩着的,这时完全推开了,他伸出头心照不宣地对我说:“刚才吓坏了吧?”我说那是,老总这般骇人地哭,谁见了不怕。他苦笑了,叹口长气,又说:“老总每回喝多了就这般哭,大伙已经习惯了。”我瞪大眼,忘了提裤子遮羞。赵老油条又喃喃道:“只是这回好像比以往哭得伤心些……”

为了弄清原委,我干脆脱下裤子,蹲赵老油条旁边那坑上。

赵老油条发我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蹲坑上很享受地抽着。他慢条斯理地说,张总如此这般吓人地哭,跟他的婚姻有关。张总发迹前在汉正街练摊儿,那时,过街罗裙没人用正眼瞧他。他呢,一般货也瞧不上。练成人精时,已经三十五了。在人精队伍里,三十五不大,正如中央级领导六十岁是青年干部一样,张总成总后,三十五是小伙子。谈了十九次恋爱。爱情寿命最长的一次,也就半年。天天有媳妇,过年没媳妇的生活,让张总自我感觉越来越恶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钻石王老五总搞不定一个媳妇,让赵老油条也犯迷糊。如今,在张总的生活圈子里,女人都躲他了。谈生意宁愿亏本,也不跟他谈恋爱。

爱无能,性无能,品行有问题?赵老油条认为都不是。

张总的婚事搞不定,成为公司拿不上桌面的隐忧。从商场说,一个老总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婚姻状况和稳定的家庭,从某种角度说对公司形象是有影响的。最直接影响,就是他不开心,员工们也没法开心。平日里只要看见他的脸色是多云天气,大伙相互间连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讲了。

如此下去,郁闷死人!

尽快解决好张总私生活的重任,就落在了赵老油条这个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肩上。赵老油条经常像张总的亲爹一样在外面张罗,他有本事给张总找一百个女人,却没把握给张总找一个媳妇。从此,这位仁兄也好久没见笑容,额头上的皱纹也一下子多了好几层。

为张总的婚事弄得焦头烂额已近绝望的赵老油条,终于想出个法子,为老总拟定一份妙语连珠的征婚启事,发在省内一份最有影响的报纸上。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这个钻石王老五公开“拍卖”了。征婚启事发出以后,原指望用麻袋装应征信,电子邮箱会爆掉,结果前前后后只收到十几封信,而且其中大部分人身份可疑。赵老油条流着虚汗择重点回了几封,也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

那天咱俩从卫生间出来,赵老油条就可怜巴巴地求我了。“小兄弟,你年轻脑子好使,看在咱俩一块蹲过坑的份上,帮老哥我想想法子。如果这事搞定了,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是你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时候我也正寂寞着,虽说男秘的名声比女秘好点,但像点样的女孩子对这种身份的男人仍然不感兴趣,动不动就来一句“哪个谁,给老总提包的那个谁”。

我从不给张总提包,这活还轮不到我,那是赵老油条的差事,我不够级别。

为了能尽快当上主任,给老总提包,我决定跟赵老油条联手,为张总想想办法。吃不定能浑水摸鱼,我自己也顺便逮一条。

我专门在公司内部摸了下底,找几个比较出众的美眉谈了一下对公司老总的看法。结论是,人人都爱他,人人都不打算做他媳妇。这就有点像大众情人似的影视明星了,同时也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大众情人骨子里的寂寞。

我跑掉一只鞋去找张总,报告自己的重大发现。

“您都成大众情人了。”我对张总说。

“我。”张总眼珠子快蹦出眼眶了。“这怎么可能呢。”

我觉得也不可能。张总除了是总,再挑不出特别闪亮的地方,而且是个爱哭的男人,上点档次的女人,是不可能把他当大众情人的。

有次,我非常荣幸地跟张总一块在某温泉搓过灰,特别留心观察了一下,张总身上没少任何零件,也没地方需要维修。

我让赵老油条将那份征婚启事拿来我瞧瞧,文字包装也很重要,这个我懂,要研究。

老哥第一次被我调遣,很配合,一路小跑就把报纸找来了。我展平了放面前,一字一句子地推敲,研究啊研究,喝了三杯茶,吸掉半包烟,发现征婚启事没什么漏洞。我犯迷糊了,如今的女人哭着嚷着挤破脑袋要嫁富人、要嫁钻石,张总身家过亿,一表人才,人品也基本说得过去。如此香饵,为什么就没鱼儿咬钩呢?

为这事,我失眠了。我认为自己是不是落伍了,当代人的价值观是不是有变化。但残酷的现实告诉我,没变。有N个对我比较有感觉的女孩子跟我拍拖三天后,就打听我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有没有存款。当我如实相告自己是“三无人员”后,人家就以各种理由消失了。

我说我是有钱的人的秘书,以为可以抵挡一下。女孩子说,秘书和脸蛋一样,不能涮卡。

那天,好像是周末,我郁闷得一门心思寻死。正在考虑怎么死比较舒服,我老姐来看我了。老姐跟我是一个妈生的,才干和出息又不像是一个妈生的。老姐是博士后,在一家外资企业吃香的喝辣的。我在职场情场的不得意,让老姐也很不开心。

情场的事,老姐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职场的事,比如张总的婚事(目前是我的重要工作),有一句话说得俗:老百姓关心的事就是大事。这话放公司里,那就是老总要办的事就是大事。这次要是帮不上赵老油条,不用张总发话,赵老油条就可以让我开路。如今写字的不好找工作,无论到哪找活,问特长,能写俩字,自己也脸红。记得有次到一家杯子厂找活,管人事的老几听说我的特长后就喷茶了,说:“现在会写的不如会说的,如果你嘴巴利落,兴许到营销部有差事!”

我的郁闷对老姐说了,苦着脸把张总的征婚启事递给她。

“切,干什么?让老姐犯错误?”老姐抖着报纸,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张总的照片,柳眉倒竖地说。

我急得直摆手。“哪敢。看在姐夫把咱当亲弟的份上,也不敢给老姐弄个第三者哈!”老姐笑了。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梳理,凭老姐那智商,什么都明白了。我补充说,如果在这件事上有重大发现或突破。小弟就有可能升职,不是一般地升,是公司的中层干部了。

老姐惊得张大嘴巴。“你?中层干部?”

我说那是,张总的亲爹答应我的。我认为赵老油条就是张总他老子。

老姐点点头,认为这事靠谱。她又将启事正儿八经看了一遍,发表意见说:“我不管你公司那个总是一盘什么菜,但征婚启事是可以把菜推销出去的。”她说,征婚启事有问题,一看就不是高手策划的。

对,不是高手,是一农民出身的家伙,只念过高中。

“我看问题出在年龄上。”老姐很有把握地说。我忙给老姐上茶,弄张矮些的凳子坐她面前。

“你想啊,一个三十五岁的年轻老板,在女人面前是最有魅力的钻石,身边的女人应该是抢得打架,一人揪一块肉都不够啊。如今到报纸上征婚,女人会咋想?老姐我是这样想的,这位仁兄要么是吃饱了撑的,身边的青菜啃光了,挪个窝想吃萝卜;要么是脑子里少根筋,身上缺块肉,十条街八个胡同无人要;要么就是吹牛皮,开的公司实际是个作坊……你家老总的条件不是不吸引人,是让应征者不放心没安全感。女人怕上阔佬的当,稍有脑筋的都给吓跑了。”

“9 9分。老姐!”我兴奋地说。“如果能教小弟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1 0 0分了。”

老姐已经掏出小镜子补妆了,轻描淡写地说:“将年龄改一下,将三十五改成五十三就行了,一个五十三岁的老东西在报纸上甩卖就很正常了。”

高智商的人说话就这范儿,补个妆就把强敌灭了。

送走老姐,我很自卑地揍了自己一记耳光。

第二天上班,我大笔一挥,将启事改了俩字,一脸傲气地扔给赵老油条。

老油条一看,脸就黑了。“你……你搞什么名堂?害我呀?”我不屑于跟高中学历的人理论,大大咧咧说:“老哥,看不懂啊?”

老油条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好像有些明白了,小心地说:“出了问题,你可别跑。”

我说那是,这么明亮的办公室坐着,每月的高薪拿着,傻瓜才跑。

张总的征婚启事改头换面在另一家大报发出来了,我和赵老油条假装很忙,大报发到公司,我们根本没时间看。张总呢,看到自己的照片就深度自恋,报纸一上手,眼睛就粘自己照片上了。压根没瞧出自己的年龄一了增大到如此吓人的地步。一个劲表扬赵老油条说:“多发一家好,网撒得开,才能网到鱼。”

可怜的张总想媳妇已快达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三天后,公司的邮箱就满了。我每天审查征婚邮件,忙得没时间吃饭。赵老油条自安排我的生活,小炒吃着,小酒喝着。上门求访的闺秀和碧玉差点挤破公司的大门,赵老油条喜得嘴巴咧得像瓢,忙得脚丫子开岔。

在我和赵老油条一明一暗的操办下,终于搞定一个靓得惊人而性情火爆的鄂北小寡妇。小寡妇在婚姻史上最惊人的一笔,是休掉一个不大不小的副市长。张总人太面,找女人却喜欢硬的,天天揪他耳朵,他认为是一种幸福。

很慎重地安排了第一次见面,赵老油条陪张总直接去了鄂北。回来后,张总在公司一露面,就有笑容。赵老油条密报,小寡妇足足让老总坐了一个小时冷板凳,才露面。见面后,小寡妇就惊得直嚷嚷:“哇噻,你比我想像的样子年轻多了啊!”由于保养还行,小寡妇看上去只有二十老几岁(实际年龄是三十二岁)。三十五岁的张总被小寡妇一夸,马上自我感觉特别好了,以为自己看上去也只有二十老几。当然,过瘾的关键之处是第一次有人让他坐冷板凳了,有一种被虐待的快感。

恋爱一月,张总就吵着闹着要跟小寡妇扯结婚证。在去民政局的路上,沉静在幸福中的老总忽然逗小寡妇:“你说我显年轻,我到底看上去是十八还是二十八?”陪同前往的赵老油条吓得尿急,马上假装打瞌睡。

小寡妇笑得肚子疼,说:“太严重了吧,你?不过你真的面嫩,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五十三岁的小老头。看上去顶多四十岁。”

笑眯眯的张总一听,惊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他翻着白眼,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好半天,才喃喃道:“你说话真幽默!我……我才三十五岁呢。”小寡妇已经笑岔气了。

“又开玩笑了不是?你征婚启事上白纸黑字写着五十三,还吹!”张总这次听明白了,用白眼瞄一下驾驶室副座上东倒西歪的赵老油条,气得没话说,一个劲掏身份证。小寡妇一看身份证,也傻眼了……

不过呢,她心里又喜得像白拣了一笔钱。

回到公司,张总愤怒地将赵老油条带到自己办公室。我正当班,看到赵老油条那苦样,知道事儿不妙。张总还来不及训他,我说话了。

“张总,您是为征婚启事上的年龄烦吧?”

张总鼻子一歪,才想起这事我也有份。

“赵主任也正烦着呢。”我继续说。“您说这报纸的校对是干什么吃的,硬生生将您的年龄那两字给搞反了!好在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否则,非较真一下子不可。”

赵老油条不愧是个老油子,灵机一动接过话:“对,要起诉……”

张总一听,翻了翻白眼。笑骂道:“我操……算啦。”

哈哈,算啦就算啦。

张总的婚事搞定后,俩口子很幸福。赵老油条被提了副总,在公司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我这个实实在在的功臣,却没干上主任。赵老油条年纪大了,比较健忘。

我也算啦,当不当主任无所谓,张总的脸色从此像解放区的天,我就很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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